02.29 充滿女性華貴之美的仕女畫,為什麼在明清時出現了“病態為美”?

“仕女畫”是封建社會的士大夫們以婦女生活為題材創作的中國畫,形成於一千多年前的兩晉時期。它是中國人物繪畫史上一門重要的分支,其創作出的女性形象不僅反映了歷史各個時期的社會風貌和文化特點,也是畫家們的情感寄託。

仕女畫是中國傳統人物畫的一種,通過對女性形象和女性氣質的塑造,去反映當時的社會審美,所以其風格與時代的審美價值觀息息相關。它從最開始的秀骨清像到面短妝豔,再從唐朝的濃麗豐腴到宋代的端莊秀麗,至明清時畫風又為之一變,開始崇尚風露清愁,都說明了仕女畫審美標準的變化。

充滿女性華貴之美的仕女畫,為什麼在明清時出現了“病態為美”?

唐代仕女圖

明清時期是中國仕女畫發展的高峰,創作仕女畫的畫家非常多,他們大多都是社會中下層知識分子,創作的內容也是根據自己平時對女性的所見所聞和女性的生活百態為主,畫風也從只為統治階級服務而轉向世俗化。這一時期仕女畫的內容不再只是那些宮廷貴婦,越來越多的村姑民女的日常生活和情感開始大量出現,這是對仕女畫內容一次質的飛躍,也增加了明清仕女畫的現實意義。

從明清仕女畫的意境上來看,畫家開始追求女性的陰柔之美,這種傾向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嚴重,已經演變成一種不正常的病態審美觀。仕女畫中的女性,多嬌弱無力、弱不禁風的小女人,讓觀者產生愛憐之情。這種“病態美人”的大量出現,是有著深刻的社會背景的。

一、明清仕女畫的社會背景

明朝建立後,社會矛盾有所緩和,封建經濟也有了一定的發展。尤其是明代中期之後,商業得到蓬勃發展,出現了一批新興的手工業和商業城市,甚至還出現了最早的資本主義萌芽和商品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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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與經濟發展不相適應的是,明清兩朝統治者對人民思想的禁錮是封建社會中最嚴格的。統治者推行的“程朱理學”,強調“存天理,滅人慾”,推行一種禁慾主義思想,通過控制人的慾望來維護統治。這種思想上的禁錮理所當然的會受到人們的抵制。特別是明朝中葉後,市民階層逐漸壯大起來,加上商品經濟的發展,人們不再信奉這種“存天理,滅人慾”的思想,開始追求人性的發展。

我們知道,人類的天性不是統治階級的專制能夠壓制的。這種思想上的禁錮越嚴厲,反彈也越強烈。所以當這種壓抑的情緒到達一定程度時,必然會引起人性的爆發。這種爆發從上流社會開始,表現為人們開始轉變了觀念,追求享樂和華麗的物質生活,及時行樂的思想開始在社會上蔓延。地主階級的生活充滿了聲色犬馬,女色消費開始受到追捧。這種追捧帶來了明、清情色文藝的空前繁榮,文學和藝術創作開始以現實生活為題材,有著“浪漫主義的洪流”之稱的市井文化登上了歷史的舞臺。人們紛紛追求感官上的刺激,能直接刺激眼球的仕女畫、春宮圖能極大的滿足人們內心的渴望,所以大量的仕女畫也應運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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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是中國小說的繁榮期,出現了大量的優秀小說作品。以《紅樓夢》、《西廂記》和“三言二拍”為代表的、以女性為主角的小說深受市井文化的推崇,成為人們的精神食糧。這些小說在刊發時需要大量的插圖和配圖,很多畫家根據小說中的女性描寫,加上個人的理解進行創作,達到圖文並茂的效果,更有利於讀者去欣賞和理解作品。這些小說中也出現了大量的仕女圖,它是女色消費和文化消費同步的結果,也得到了民間力量的廣泛支持。

二、明清仕女圖柔弱風格的來源

明清兩朝是女性受壓迫最為嚴重的朝代,也是女性完全淪為男性附庸的一個時代。在社會上男性是主體,女性必須遵守“三從四德”,她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要以男人為中心,連穿著打扮和化妝都要服務於男人。相比於唐、宋時期的女性,她們沒有任何地位和主動權,只能被男性主宰命運。

男人和女性相比,雖然地位要高得多,但是男人在封建制度面前面臨的狀況,和女性面對男性時非常相似。特別是那些封建社會的底層文人們,終生的理想是通過科舉進入仕途,而一旦進入了仕途,他們在皇權和封建制度面前也是一種附屬地位,必須絕對無條件服從君權。這一點和女性依附於男性的性質是一樣的,所以文人們的身上普遍有一種女性的氣質,他們的審美也受到這種氣質的影響,帶上了一點女性化的味道。雖然並不是每個文人都是如此,但創作仕女畫的那些文人士大夫身上的這種氣質,對明清仕女畫的整體審美導向是有著很大的影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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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士大夫階層表面上很風光,但是他們內心是很空虛的,也是很柔弱的。為了掩蓋這種柔弱,他們只有拼命的削弱女性,才能體現男性的剛硬和優越性,所以明清兩朝對女性的壓迫達到了封建社會的高潮。他們在全體女性中強制推廣纏足之風,去弱化女性,去體現自己的強大和男性的雄風,為自己的心理尋找安慰。他們在文學作品和藝術創作上,打破了歷代相傳的健康的女性審美,將病態的柔弱加之於女性身上,去滿足他們可憐的自尊。

出於以上的原因,陰柔和病態便成為明清女性身上符合士大夫審美的兩種氣質。此時的仕女畫也一改以前的健康女性風格,出現了大量雖然清新淡雅,但是卻弱不禁風的女性。

三、明清仕女圖柔弱風格的表現

明清的仕女畫繼承了之前流行的宮廷貴婦題材,但是其中的女性形象更加纖弱。唐伯虎的》孟蜀宮妓圖》、仇英的《貴妃曉妝圖》等作品都是描繪後宮妃子們的日常生活,她們或坐或臥,或彈琴,或歌舞,都給人一種清靜悠閒之感,唐宋宮廷婦女的那種矯健不再出現於畫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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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慎的《麻姑捧壺圖》

小說的女性主人公也是明清仕女畫中常見的題材。特別是《紅樓夢》問世後,那個愁眉不展、嬌小纖弱的林黛玉,更是清朝仕女畫的寵兒,改綺的《紅樓夢圖詠》和費丹旭的《十二金釵圖》都是將林黛玉刻畫成一個留連於病榻之上的嬌小病美人,而這種病態美人卻是當時的女性時尚。

還有不少以傳說中的仙女為主題的仕女圖,如黃慎的《麻姑捧壺圖》、任頤的《仙姑圖》、蕭晨的《洛神圖》,都將這些仙女們刻畫成細眉小眼,長頸削肩的文弱美女,充滿了柔弱的女性特徵。

由於人性的釋放,妓女成為明清畫家的寵兒,是明清仕女人中最常見的女性。無論這些妓女的文化水平和社會地位如何,都能被畫家賦予各種才情,突出這些女性“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品性,借她們的生活遭遇去寄託畫家的個人情懷。這些青樓女子或酣睡未醒,或對窗愁思,多呈一種倦怠慵懶之狀,伴隨著身上衣妝的“釵斜鬢松、衫垂帶褪”,活脫脫就是一付弱不禁風的女性形象,是當時社會評判美女的標準。

從表現手法上來說,這些仕女圖上的女性,基本上符合當時社會上的一首兒歌:“鼻如膽,瓜子臉,櫻桃小口螞蚱眼;慢步走,勿乍手,要笑千萬莫張口”。這才是明清時美女的樣本。因此仕女圖中的女性,都是彎彎的柳葉眉,纖纖玉手,櫻桃小嘴,雙肩如削,腰圍不及一抱的女性,彷彿一陣風都能吹倒。這種風格到最後,那些文人創作時拋棄了繪畫的真實性,轉而對女性身上某幾處特徵去無限放大,突出女性的弱柳扶風,突出女性無法獨立生存,突出女性對男性的依賴,從而達到掩蓋男性文人身上對皇權君權的依賴的尷尬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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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紈扇圖》

我們以唐伯虎的《秋風紈扇圖》為例。這幅作品中的女性,頭挽高髻,頭部比例佔據較大,身子有意畫得非常嬌小,整個人物顯得有氣無力,讓人擔心她的身體能否承載她的頭顱。這位女性手指纖細,指甲又長又尖,連扇子都拿不動,不得不將扇子倚靠在肩膀上。她雖然是在室外賞秋,但是“行不露足,踱不過寸,笑不露齒,手不上胸,神態含蓄,嬌小玲瓏的女性特徵十分明顯和誇張。這種誇張得有些怪誕的造型,目的就是突出女性的嬌弱,突出女性的病態。

四、柔弱仕女背後的文人心理

從繪畫技巧和成就上看,明清的畫家技藝非常成熟,這種柔弱的仕女出現在他們的作品中,並不是他們繪畫技巧上的欠缺,而是有意將女性處理得纏綿悱惻、弱不禁風。這些文人創作時,又是抱著怎樣的心理的呢?

我們前面說過,明朝中後期,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文人士大夫中出現了“及時行樂”的思想。很多因為各種原因無法考取功名的文人,人生觀也隨之轉變。從表面上看,這時的“入仕”不再是文人們唯一的追求,但是封建時代每個讀書人的內心,仍然是“學而優則仕”的。這才是他們的真實內心。表面上這些文人留連煙花柳巷,終日在脂粉堆中尋歡作樂。但是這種表面上的歡樂,並不能完全舒緩他們心中的不平與矛盾,也無法撫平他們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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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影視形象

明代影響最大的仕女畫家非唐伯虎莫屬。很多人都認為唐伯虎是個天生的風流才子,有關他的傳說也很多,但真實的唐伯虎卻是一個命途多舛之人。他出身富貴之家,天資聰明,是世人公認的天才。他本來應該順利的通過科舉進入仕途,去實現他濟世救民的抱負。但是命運弄人,他卻莫名其妙的與科場舞弊案有了牽連,終身不得入仕。唐伯虎遭此打擊後,開始放蕩不羈,終日與煙花女子為伍,花天酒地,尋歡作樂。

唐伯虎的仕女畫有個特點,畫中的女性大多手執團扇。這是因為美人執扇在中國文化中的寓意是美人遲暮,不再受寵,只能靠扇子來排遣心中的苦悶。扇子是女性表達傷感的道具,是棄婦的意象。而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唐伯虎又何嘗不是科舉的棄婦,官場的棄婦?所以他的仕女多執團扇,要表達的是自己懷才不遇的苦悶,以及仕途不得意的落寞,是唐人街託物言志,用一把小小的扇子寄託自己情懷的一種表現手法。他曾寫過一首詩:“秋來紈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傷。請把世情詳細看,大都誰不逐炎涼”,正是唐伯虎自己的感懷。

五、明清仕女畫文化特徵

說到明清兩朝的仕女畫,和中國詩歌裡的閨怨詩頗有相通之處。與仕女畫的作者多是男性一樣,中國古代閨怨詩的作者也以男性居多。所以有人說閨怨詩是男人的女性藝術,是男人從女性的角度來寄託自己的情感的一種方式。由於男女之間的差異,無論是詩歌或者繪畫,都會將女性某些特徵加以誇張或者刻意女性化,甚至比女性還要女性。這與京劇中的“男旦”在表演女性時的情景很相似,“男旦”們通過女性的形態動作,帶給觀眾的是女性的細膩。

充滿女性華貴之美的仕女畫,為什麼在明清時出現了“病態為美”?

傳統的中國文人,莫不是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終生理想,希望通過入仕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但是明清時期,官場黑暗,政府腐敗,很多文人仕途失意,只能通過放蕩形骸去掩飾人生的失落。他們將目光人廟堂之高轉向江湖之遠,從生活的點點滴滴中感悟人生,抒發個人的感受。他們厭惡官場的爾虞我詐,鄙視官場中的趨炎附勢,在民間追求人生真正的樂趣。

但是文人也要吃飯,也要生活,特別是與軟香中的脂粉們廝混,更是需要大量的資金。很多文人開始成為職業畫家,靠賣畫補貼生活。為了自己的作品能夠賣出好價錢,他們也迎合世俗的審美,將女性那種柔美無限放大,去符合人們心中需要的女性形象。因此他們在創作時,有意抹殺了女性的那種陽光和健康之美,用筆下纖弱的女性去迎合男權社會對女性的要求,達到男性心理上對女性的征服欲。

柔弱風格是明清仕女畫的審美風尚和審美特徵,多用工筆淡彩的表現技法,用小寫意的風格來處理主次結構,使得明清的仕女畫有了更多的清幽古雅之意趣。但是這種病態畸形的美,具有程式化的特點,也缺乏活力,是封建文人末世情結的反映,也是封建制度即將土崩瓦解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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