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8 从《阿Q正传》到《边城》,看近代乡土文学的差异

鲁迅的《阿Q正传》和沈从文的《边城》都写于近代20世纪20-30年代,都致力于描写乡土中的人性,且都收录在中学语文的教材中。

面对黑暗的社会,一批觉醒的知识分子渴望救国,他们从人性出发,用文字触摸人性的黑暗或美好。

美国汉学家金介甫说:“如果要举出几位新小说的主要作家,30年代中期的许多文学爱好者会这样说:‘第一是鲁迅,第二便是沈从文。’”

《阿Q正传》被收录于鲁迅的《呐喊》之中,文章通过写阿Q的一生,塑造了一个愚昧无知又欺软怕硬的阿Q形象,作为一个一心想融入未庄却至死也备受排挤的“边缘人”阿Q,他身上彰显着社会之恶,在阿Q身上我们几乎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或多或少的影子。少年不懂阿Q,读懂之时我们已经成为了阿Q。阿Q的子孙千千万,你我都是其中之一。

《边城》以湘西边城小镇茶峒为背景,通过翠翠纯爱的故事,给读者描绘了一个纯净善良的边城世界。这里温情脉脉、景色宜人,人性善良美好,宛如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鲁迅和沈从文的乡土文学可以说是截然相反,鲁迅着力于国民性的批判,用批判的方式进行启蒙;沈从文致力于追求人性之美,以歌颂的方式进行启蒙。他们的终点都是对抗这黑暗的社会。鲁迅以破为主,破中有立;沈从文以立为主,立中有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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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喊》


01

鲁迅重在“揭丑”,沈从文重在“尚美”

不管是“揭丑”还是“尚美”,其核心是一致的。它们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揭丑”的实质是“审美”的一种特殊表现方式。

著名美学家蒋孔阳认为:“审丑历来都是人们审美活动的一个重要方面,因此,历来的文学艺术都有表现奇丑怪异的杰作。”

阿Q从内到外都给人一种丑陋的形象:他衣衫褴褛,穿着破衣烂衫,带着旧毡帽;而且阿Q满身虱子,更突出的是他头上的癞疮疤。

“最恼人的是在他头皮上,颇有几处不知于何时的癞疮疤。”

不仅如此,他还对“癞”以及相关的字非常忌讳,只要别人犯讳,阿Q便不管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估量对方的实力后便开始发怒,如果对方口讷,阿Q便选择骂对方;如果对方力气小,阿Q便选择打对方。欺软怕硬在阿Q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他讳说“癞”以及一切近于“赖”的音,后来推而广之,“光”也讳,“亮”也讳,再后来,连“灯”“烛”都讳了。一犯讳,不问有心与无心,阿Q便全疤通红的发起怒来,估量了对手,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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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正传》


阿Q身上最典型的特征便是精神胜利法和民族劣根性。阿Q自尊极强,既鄙视未庄人,又瞧不起城里人。阿Q一方面希望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和尊重,另一方面又不把自己当“人”看,他只希望能安心地做个奴隶。可惜在未庄,他是想做奴隶而不得。

对于阿Q的精神胜利法,鲁迅在文中从多个角度进行了渲染。当阿Q和别人发生口角时,他只会瞪眼说:“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如果被人打了,阿Q便以“儿子打老子”来安慰自己。

阿Q站了一刻,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

更有甚者,当阿Q被闲人逼着说“人打畜生”时,阿Q自轻自贱地说“打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他被打以后不到十秒钟又能心满意足地走了,因为他认为自己是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而状元不就是第一吗?

“除了‘自轻自贱’不算外,余下的就是‘第一个’,状元不也是‘第一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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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


阿Q除了精神胜利法和民族劣根性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欺软怕硬、愚昧无知之人。

阿Q将被王胡和假洋鬼子辱骂殴打归因于见到了尼姑,将一腔怒气都发在行走在路上的尼姑身上。他以调戏尼姑为乐,为了让“看客”看得尽兴,阿Q愈发起劲了。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看见自己的勋业得了赏识,便愈加兴高采烈起来: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他扭住她的面颊。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更得意,而且为了满足那些赏鉴家起见,再用力地一拧,才放手。

鲁迅重在“揭丑”,在《阿Q正传》中,鲁迅塑造了一个病态又普遍的阿Q形象,将人性之丑恶曝露于世人面前。他健忘、卑怯、守旧又无知,排斥异己、盲目自大又卑躬屈膝。阿Q的性格成为了我们国人的灵魂,象征着我们人性中丑恶的一面。

沈从文重在“尚美”,在《边城》中,沈从文回归传统美德和自然人性,塑造了一个集自然美、人性美、人情美于一身的翠翠形象

,还有那以诚待人、重义轻利的摆渡老人,这些人就是沈从文心中的乌托邦,是他理想社会的化身。

翠翠是“自然之子”,被大自然养育长大,内心单纯又坚贞。她与阿Q正好相反,翠翠虽不算是大美人,但是眼睛明亮、外表可人。同时天真烂漫,不受半点世俗污染,翠翠身上不染半点尘埃。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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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


翠翠秉性纯良,对爱情充满期待和幻想,执著又痴情。傩送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也许“明天”就回来了。可是翠翠明天的命运会怎样又有谁知道呢?但她依旧执著地等待着。

翠翠的“明天”会到来吗?我想未必。“明天”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景,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未来。我们真的有可能踏入“明天”吗?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安慰罢了。当日历翻过“今天”,迎来的不依旧是“今天”吗?谁又能真正活在“明天”呢?

海子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可是海子一生也不曾过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日子,喂马劈柴不过是一个蓝图罢了。对于翠翠而言,傩送真的会回来吗?我想是不会了。翠翠的爱情注定是个悲剧,翠翠又岂会不知?可是这样一颗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少女之心,将永远在时间的流逝中跳动着。

鲁迅秉承了为民请命的精神传统,在他看来,最该被救治的不是国民的肉体,而是国民的灵魂。所以鲁迅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

沈从文则以湘西之子的特殊身份,传神地展示了详细秀美的山川风物、古朴的民俗风情和人性的至善。沈从文希望以人性的爱和美来改造社会,重拾社会中美好的一面,重塑人性的理想。鲁迅和沈从文分别以“揭丑”和“尚美”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完成救国救民的宏图大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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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风光

02

未庄充满矛盾,茶峒一片和谐

阿Q虽然从外表到内在都彰显着“丑恶”,但是真正丑恶的却不只是阿Q,更是整个未庄的黑暗与愚昧。小说中塑造了具有“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的赵太爷父子,也有投机倒把的假洋鬼子,更有一群以恶欺恶的闲人和一群无聊又愚昧的看客。

“未庄世界”是一个闭塞又冷漠的世界,也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阿Q因为说自己姓赵而被打骂,一个人的姓氏并非由血缘决定,而是由身份地位所决定的,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未庄就如同一潭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在这里,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成为了永恒。所有发生的事并未对他们产生任何的影响,风波过后人们又恢复到了曾经的摸样。凝滞的时间,封闭的地域,愚昧落后残忍的人物,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社会思想环境。

赵太爷自私又贪婪。他晚上不许家人点灯,在阿Q跟下人吴妈说“我和你困觉”的“恋爱的悲剧”后,赵太爷借题发挥,不让阿Q去索要工钱,并且没收了阿Q的布衫,这与阿Q求爱事件又有什么联系呢?

待到他们以为阿Q在城里发了财、能得到好的衣物之时,赵太爷生怕晚了一步占不了这一便宜了,立马“不计前嫌”让吴妈去找阿Q,并让他将好的东西先送往赵家挑选。甚至为了迎接阿Q,这晚上还特地批准点油灯。

改革风波葬送的只是阿Q的性命,未庄的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便给阿Q按上了坏的罪名,理由很简单:被枪毙必然证明他是坏的。未庄之人榨干了阿Q的劳动力,又将阿Q视为取笑和殴打对象,用完之后便弃如敝屣,对阿Q所遭受的一切不曾有过半分怜悯,更别提关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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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和赵太爷


与赵太爷相对应的便是《边城》中的老船夫。他不管白天黑夜,不管刮风下雨,50年不曾改变。恪尽职守,终其一生,仅守一船,只为他人带来便利,不收取任何钱财。如果过渡人为求心安,非给钱不可,管船人也会用这些钱买来茶叶和烟草,以供过渡人食用。

渡头为公家所有,故过渡人不必出钱。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钱掷到船板上时, 管渡船的必为一一拾起, 依然塞到那人手心里去,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气:“我有了口量,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

《边城》中除了美好的翠翠外,还塑造了淳朴厚道的老船夫、大度老实的天保、专情善良的傩送等等。这些人物身上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他们共同构建了一个美丽和谐的湘西世界。

《边城》中的和谐,不仅表现在人与人之间的纯善,还表现在自然风光之美和民俗风情之美。幽碧的远山、清澈的溪水、美丽的白塔、翠绿的竹簧,河里连接如织的船只,沿河垂直的吊脚楼等,为读者呈现了一个澄明空灵的世外桃源。

如果说未庄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那么《边城》中的茶峒便是一个没有高低贵贱、自由平等的精神乐园。

这里的人们自给自足、古道热肠,他们的生活犹如一首田园诗。这里“一切莫不极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乐土”,这是一种健康的美,是一种自然而又令人向往的美。

面对黑暗的社会,沈从文以人性为起点,借文字的力量为社会注入新的理想,沈从文试图将这种力量注射到颓废腐败的中国民族的血液中,使中华民族振奋起来、年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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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剧照

结语

鲁迅曾在《呐喊》的自序中写道:“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

而沈从文则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的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

鲁迅侧重于揭示社会的丑恶,将国民劣根性不遗余力地揭露在我们面前,对社会中的假恶丑进行犀利地批判;而沈从文侧重于对人性真善美的追求,为我们构造了一个美好和谐的社会。

他们起点不同,但是却迈向同一终点。他们关注的落脚点都是对国民性的改造,用文字阐释自己对人性的认识,寻求生命的意义与价值。

鲁迅希望大家能摆脱奴性,取得做“人”的资格,沈从文则主张回到自然古朴的文明,追求合乎人性的古典之美。鲁迅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沈从文则将不平凡蕴于平凡之中。《阿Q正传》与《边城》代表着近代乡土文学的两个端点、两种形式,最后都指向“人性”这一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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