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9 《聊齋志異》蒲松齡 毛狐

農民馬天榮,二十多歲時死了妻子,因家窮沒有再娶。一天,他在田間幹活,見一個少婦濃妝豔抹,踏著莊稼從田埂上走過來。臉面彤紅,標緻風流。馬天榮懷疑她迷路了,環顧四野無人,就調戲她,少婦也微微迎合。馬天榮便要求與她野合。少婦笑著說:“青天白日的,幹那事合適嗎?你回去,掩上門等我,晚上我就來。”馬天榮不信,婦人發誓一定去。馬天榮就告訴了自己住家的方向,少婦才走了。

夜間,少婦果然來了,兩人便成了好事。馬天榮覺得少婦的肌膚滑嫩異常,點燈一照,皮膚又紅又薄像嬰兒,渾身長著細毛。他覺得奇怪,又懷疑她來路不明,自己想這個少婦莫非是狐?就開玩笑般地追問她。那少婦也不隱諱,自認是狐。馬天榮對她說:“你既然是仙人,當然會要什麼有什麼。蒙你對我這麼相好,能否送些銀子救濟我呢?”少婦答應了。第二夜來到,馬天榮就向她要銀子。少婦故作驚愕地說:“我忘記了。”天明少婦臨走時,馬天榮又囑咐了一遍。到了夜晚,少婦來後,馬天榮就問:“我要的東西大概沒有忘記吧?”婦人笑著說請再等一天。過了幾天,馬天榮向婦人要銀子。婦人笑著從袖中拿出二錠銀子給他,約五六兩,翅著邊有細花紋,非常好看。馬天榮很喜歡,包好後珍藏在櫃子裡。

待了半年,馬天榮有事需要錢用,就拿出藏的銀子讓人看。人們看了後說:“這是錫。”用牙一咬就掉下來。馬天榮大為驚駭,收好回了家。到了夜間,婦人來到,馬就對她生氣地說風涼話。婦人笑著說:“你命薄,擔不得真金呀。”一笑了之。馬天榮說:“聽說狐仙都是國色天香,可你卻不然。”婦人說:“我們都是隨著人變。你連一金之福都沒有,落雁沉魚的美人,你如何能享受?就我這個醜樣子,當然配不上侍奉上流人物;然而比起大腳駝背的女人,也算是天姿國色了。”過了幾個月,婦人忽然將三兩銀子贈給馬天榮,並說:“你屢次向我要錢,我因你命薄不應藏有銀子,所以沒有給你。現在即將有媒人來提親,我給你夠買個媳婦的錢,也藉以表示贈別。”馬天榮自己表白並沒有打算娶妻,婦人說:“一兩天之內,自然會有媒人來。”馬天榮問:“你沒聽說那婦人長得怎樣?”少婦說:“你想要漂亮的,當然就是漂亮的。”馬天榮說:“這我不敢奢望。可是三兩銀子怎麼能買個媳婦呢?”婦人說:“這是月老安排好的,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馬天榮問:“你為什麼忽然說咱們要分別?”婦人回答說:“像我們這樣戴月披星地偷情,終不是個長法。你自然會有妻子,幹嗎要這樣搪塞下去呢?”天一亮少婦就走了,走時將一包黃藥面送給馬天榮,說:“分別後恐怕你會得病,服這藥可以治好。”

第二天,果然有媒人來馬家。馬天榮先問女方的相貌,媒人說:“不美,但也不醜。”馬天榮問:“多少聘金?”答說:“約四五兩銀子。”馬天榮不愁這個價錢,但必須要親眼見見那個女子。媒人怕良家女子不肯拋頭露面,就約馬天榮一起去相看,見機行事。到了女方村邊,媒人先進村,讓馬天榮在村外等著,過了很長時間,才回來說:“巧了!我的表親與她同住在一個院落,剛才我去看見那女子正在她屋中坐著。請你假裝著拜訪表親的,從她身邊走過,相距很近,你可偷著看看。”馬天榮跟著媒人進去,果然見一個女子坐在屋裡,身子伏在床上,正讓侍女給她搔背。馬天榮從她身邊走過,看了一眼,女子長得果然和媒人說的一樣。到了商定聘金時,女方並不計較,只要一二兩銀子,打發女子出嫁。馬天榮以為得了便宜,就按數交付了銀子,又酬謝了媒人及寫婚書的人,三兩銀子恰好用完,也沒多費一文錢。

選了個良辰吉日,將女子娶進門來。一看,原來是個雞胸彎腰駝背的女人,脖子很短像烏龜;看裙下,露著兩隻尺把長的大腳。這才明白狐仙說的話是有原因的。

異史氏說:根據人的樣子來變化,也許是狐女自嘲的說法,然而他所說的“福澤”,確實可以深信不疑。我每每說:不是祖宗幾代的修行,不可以獲得很高的官位;不是自身幾代的修行,不可以得到佳人。相信因果報應的人,一定不會認為我的話很迂腐。

《聊齋志異》蒲松齡      毛狐

文言文:

農子馬天榮,年二十餘,喪偶,貧不能娶。芸田間,見少婦盛妝,踐禾越陌而過,貌赤色,致亦風流。馬疑其迷途,顧四野無人,戲挑之,婦亦微納。欲與野合,笑曰:“青天白日,寧宜為此,子歸,掩門相候,昏夜我當至。”馬不信,婦矢之。馬乃以門戶向背俱告之,婦乃去。夜分,果至,遂相悅愛。覺其膚肌嫩甚,火之,膚赤薄如嬰兒,細毛遍體,異之。又疑其蹤跡無據,自念得非狐耶?遂戲相詰,婦亦自認不諱。

馬曰:“既為仙人,自當無求不得。既蒙繾綣,寧不以數金濟我貧?”婦諾之。次夜來,馬索金,婦故愕曰:“適忘之。”將去,馬又囑。至夜,問:“所乞或勿忘也?”婦笑,請以異日。愈數日,馬復索,婦笑向袖中出白金二錠,約五六金,翹邊細紋,雅可愛玩。馬喜,深藏於櫝。積半歲,偶需金,因持示人。人曰:“是錫也。”以齒齕之,應口而落。馬大駭,收藏而歸。至夜,婦至,憤致誚讓,婦笑曰:“子命薄,真金不能任也。”一笑而罷。

馬曰:“聞狐仙皆國色,殊亦不然。”婦曰:“吾等皆隨人現化。子且無一金之福,落雁沉魚,何能消受?以我陋質,固不足以奉上流,然較之大足駝背者,即為國色。”過數月,忽以三金贈馬,曰:“子屢相索,我以子命不應有藏金。今媒聘有期,請以一婦之資相饋,亦藉以贈別。”馬自白無聘婦之說,婦曰:“一二日,自當有媒來。”馬問:“所言姿貌何如?”曰:“子思國色,自當是國色。”馬曰:“此即不敢望。但三金何能買婦?”婦曰:“此月老註定,非人力也。”馬問:“何遽言別?”曰:“戴月披星,終非了局。使君自有婦,搪塞何為?”天明而去,授黃末一刀圭,曰:“別後恐病,服此可療。” 次日,果有媒來,先詰女貌,答:“在妍媸之間。”“聘金幾何?”“約四五數。”馬不難其價,而必欲一親見其人。媒恐良家子不肯炫露,既而約與俱去,相機因便。既至其村,媒先往,使馬候諸村外。久之,來曰:“諧矣。餘表親與同院居,適往見女,坐室中,請即偽為謁表親者而過之,咫尺可相窺也。”馬從之。果見女子坐室中,伏體於床,倩人爬背。馬趨過,掠之以目,貌誠如媒言。及議聘,並不爭直,但求一二金,裝女出閣。馬益廉之,乃納金,並酬媒氏及書券者,計三兩已盡,亦未多費一文。擇吉迎女歸,入門,則胸背皆駝,項縮如龜,下視裙底,蓮舡盈尺。乃悟狐言之有因也。

異史氏曰:“隨人現化,或狐女之自為解嘲;然其言福澤,良可深信。餘每謂:非祖宗數世之修行,不可以博高官;非本身數世之修行,不可以得佳人。信因果者,必不以我言為河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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