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6 大夢春秋076|子產寫給晉國的兩封信

在子產的人生中,接下來的十年,忙碌而光彩四射,他一步一個腳印,緩步向前,在晉、楚兩個大國的夾縫中,為鄭國贏得了尊嚴,也為自己積攢了足夠的政治資本。

與大國交往,就是與狼共舞,不順從會有危險,卑躬屈膝又可能招致貪得無厭的索取。如何在保全自身的同時贏得“狼”的尊重,對小國而言,是一個無法迴避的難題。

大夢春秋076|子產寫給晉國的兩封信

子產像

公元前551年,霸主晉國遣使赴鄭,召鄭國之君前往新田朝見,態度十分蠻橫。子產受命回覆:

在晉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於是即位。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駟從寡君以朝於執事,執事不禮於寡君,寡君懼。因是行也,我二年六月朝於楚,晉是以有戲之役。楚人猶競,而申禮於敝邑。敝邑欲從執事,而懼為大尤,曰,“晉其謂我不共有禮”,是以不敢攜貳於楚。我四年三月,先大夫子蟜又從寡君以觀釁於楚,晉於是乎有蕭魚之役。謂我敝邑,邇在晉國,譬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楚亦不競,寡君盡其土實,重之以宗器,以受齊盟。遂帥群臣隨於執事,以會歲終。貳於楚者,子侯、石盂,歸而討之。湨梁之明年,子蟜老矣,公孫夏從寡君以朝於君,見於嘗酎,與執燔焉。間二年,聞君將靖東夏,四月,又朝以聽事期。不朝之間,無歲不聘,無役不從。以大國政令之無常,國家罷病,不虞薦至,無日不惕,豈敢忘職?

大國若安定之,其朝夕在庭,何辱命焉?若不恤其患,而以為口實,其無乃不堪任命,而翦為仇讎,敝邑是懼。其敢忘君命?委諸執事,執事實重圖之。

在這段極盡婉轉但又不卑不亢的答覆中,子產回顧了自公元前565年鄭簡公姬嘉即位以來,鄭國與晉國、楚國之間不無心酸的交往史,申明鄭國雖然迫不得已與楚國有所往來,但從未背叛晉國,因為鄭國與晉國地緣相近,如果把晉國比作草木,鄭國不過是草木散發出來的氣味。鄭國深知其中利害,所以,自蕭魚之會(事在公元前562年冬)後,鄭國一心追隨晉國,不僅朝見頻繁,而且無歲不聘,無役不從,以至於國家疲敝,人民睏乏。

大夢春秋076|子產寫給晉國的兩封信

山西侯馬,晉都新田遺址

子產說,儘管晉國政令無常,絲毫不考慮鄭國的艱難處境,鄭國卻從未忘記赴晉朝見,足見鄭國的誠意。

子產敬告晉國,如果晉國體恤鄭國的憂患,鄭國自然會去朝見,根本用不著遣使來下令;如果晉國對鄭國的憂患置若罔聞,而且橫加責難,那麼對不起,鄭國無法再忍受晉國的命令,只能接受被晉國丟棄的命運,被動地、心懷恐懼地與晉國為敵。

子產不能使鄭國免除朝見晉國、隨時聽從晉國調遣的義務,但這番回覆贏得了晉人的尊敬,令晉人對其刮目相看。

兩年後,即公元前549年,也就是魯人叔孫豹與晉國執政士匄高談闊論何為“不朽”的那一年春天,鄭簡公姬嘉又一次赴晉朝見,子西隨行。當時,士匄剛剛滅掉欒氏,自居功高,驕橫異常,下令諸侯繳納數目龐大的貢品,各國苦不堪言。子產有感於此,寫了一封信,托子西轉交士匄:

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幣,僑也惑之。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諸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

夫令名,德之輿也;德,國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德則樂,樂則能久。《詩》雲:“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遠至邇安。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

子產的措辭十分嚴厲,他不再轉彎抹角,而是直言士匄無德:自從您做了晉國執政,四方諸侯沒聽說您有什麼美好德行,只知道您在索取更多的貢品;您可知道,一個人無論治國還是理家,所應擔憂的不是沒人饋送各種財物,而是缺乏好的名聲。

大夢春秋076|子產寫給晉國的兩封信

鄭氏三公像

在子產看來,財富這種東西,常常會起到反面作用,他警告士匄:若晉國之君大肆聚斂財富,北方聯盟內部必定四分五裂;若您也熱衷於聚財斂富,則晉國內部也將有分裂之虞;諸侯不和,晉國就會受到損害;晉國內部有矛盾,您的家族也難免受到牽累——這一點都想不明白,您怎麼就那麼糊塗呢?

那麼,何謂“令名”(即美好名聲)?何謂“令德”(即美德)?子產在信中用了一個比喻:令名好比裝載令德的車子,而令德是國家或家族的根基所在,有這個根基在,國與家就不至於毀壞。

在這封信的末尾,子產意味深長地說,大象之所以毀滅,是因為它有兩根值錢的象牙。

子產的話令士匄深為觸動,於是下令減輕了各國的貢品。

(《大夢春秋》076,待續。文圖原創,盜用必究)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