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3 五上开山岛

得知王继才因病去世的消息,我惊呆了。

我们曾一起巡逻、一起烤火、一起流泪……不敢相信,那个体格健壮、一口灌云方言喊我“丁老弟”的老大哥,那个朴实憨厚、无怨无悔忠诚海防事业的老大哥,我再也见不到了。

和王继才结识是2010年底,那时我是原南京军区政治部《人民前线》报编辑,在副社长林强的带领下,第一次采访王继才夫妇。那个冬夜,夫妻俩把床让给我们住,他们则住在岛上的坑道里。

8年中,我五上开山岛,或随记者团、或随国旗班,或在过年、或在平时,见证着、感动着、记录着开山岛的变化,也看着王继才夫妇渐渐变老。

8年后,我在思念与泪水中,怀念那份纯朴的友谊,怀念我崇敬的老大哥。

我听到,开山岛在哭泣!

大家与小家

开山岛,位于黄海前哨,面积仅有两个足球场大,属江苏省灌云县。过去,这里驻有一个加强连。20世纪80年代中期,连队撤了。县人武部先后找了10多个人守岛,最长的只待了13天,皆因太苦而离开。

从此,26岁的王继才和24岁的王仕花一待就是32年。王继才曾说,在岛上最难熬的是寂寞,想找个吵架打架的对象都没有。王继才又说,最担心的是守岛后继无人,毕竟自己越来越老。

这32年,他们把对国家的忠诚写在开山岛,坚持升旗和巡逻,坚守正义和梦想。这32年,他们从普通民兵到“时代楷模”,享受着属于他们的最高荣誉。

“我觉得值!”第一次采访时,王继才字字铿锵。

第五次,王继才仍是那句话:“我有责任和义务守好,这是我的使命!”

守岛就是守家,国安才能家安。

对于“大家”,岁月流转,王继才夫妇做到了忠贞不渝——因浪大风急,无法下岛的王继才曾在岛上亲手为爱人接生;因无人值班,父母去世也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因守岛有责,夫妻俩32年来在春节离开孤岛与家人团聚的次数屈指可数……

对于“小家”,常年守岛,王继才无力顾及对儿女们的培养,夫妻俩心有愧疚地说:“幸好孩子们懂事……”大女儿王苏有了自己的家庭,儿子王志国进了部队,小女儿王帆也有了工作。

在“大家”与“小家”的对比中,“大家”从来都是王继才的主旋律。

坚守与离开

“总有一天,我会老得守不动了!”说这话时,王继才的眼里含着泪花。那是我第五次上岛。与第一次采访时相比,王继才夫妇的白头发更多了一些。

记得2011年国庆节,王继才夫妇参加“五星红旗——我为你骄傲”文艺晚会,面对主持人董卿的采访,王仕花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老王身体好,我就陪他一起守下去”的朴实话语,击中亿万国人的爱国之心。

那么,还会守多久?

第一次采访时,王继才说暂时不需考虑这个问题。

第三次采访时,王继才说只要国家需要、只要身体允许,时间是没有期限的。

第四次采访时,是随国旗班几任班长送升旗台。王继才说他就是为岛而生,赶也赶不走。

第五次采访时,王继才说,最担心的是谁来接这个班。

是的,50多岁的人,常年在潮湿的海岛,再强壮的身体也会多病。

这两年,我与王继才时有电话联系,他说:“丁老弟,感觉身体大不如从前,真担心有一天病倒怎么办?”

夫妻俩都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和严重的湿疹。医生告诉他们,只有离岛才能根治。但为了守岛,夫妻俩不得不放弃治疗,病发时常常在夜里疼醒,只能互相敲打止疼。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多年海风海水的侵蚀,王继才夫妇腿脚越来越没有以前灵便。他们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一旦无可奈何地离开,如果来个不安心工作的人,他们也不会安心。

真怨与真爱

提起孩子,王仕花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哗哗哗往下流。

大女儿王苏13岁那年,为照顾弟弟妹妹而辍学,过早挑起家庭重任。

“恨过父母吗?”我第一次采访时问道。王苏这么回答:“谈不上恨,但怨是肯定的。”那些年,王苏经常咬着自己的嘴唇说:“我怎么生在这样的家庭?”

虽然怨说在嘴上,但爱总体现在行动上。从11岁开始,父母需要的物资都是王苏送到码头,托渔船捎上开山岛,被称为“支前队长”。

平时女儿不在身边,对女儿关心少,王继才曾向王苏承诺,待她出嫁时,他一定回去为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可等到那一天,王继才还是坚持守岛、升旗、巡逻。

对父母守岛,王苏是最刻骨铭心的,她说那时候是“真怨”。后来,“开山岛夫妻哨”出名了,王继才夫妇常要出岛参加各种社会公益活动。此时,王继才总是一个电话打给王苏:“上岛来看一阵子。”女儿女婿就放下手中的活,赶到开山岛当替补民兵。

我第五次上岛的前几天,王继才夫妇又被请去做巡回报告,王苏和丈夫再一次上岛顶班。一周后,王继才回来,也顾不上休息,就检查起小岛的角角落落。

王苏跟我说,父亲攀爬一级级台阶已显吃力。看着父亲的背影,王苏心里一酸:父亲老了,背驼了,肩窄了,两腿已经在打战,灰白的头发在风中格外显眼。

她有些心疼,曾劝过父亲,守不动就上岸,她和爱人一起孝敬二老。

王继才最终也没有给女儿这个机会。

名誉与利益

前些年,随着媒体的宣传,王继才、王仕花夫妇的名气在全市、全省以及全国逐渐扩大。而在开山岛,我每次见到他们,总是那样平实、淡定、善良和执着。

被授予“时代楷模”荣誉称号后,他们从北京领奖回来,依然将证书、奖杯锁进柜子。王继才说,锁住这些荣誉就是锁住名利、欲望和浮躁,也把自己的心锁在了开山岛。

“我也出过洋相。”王继才坦言,在岛上待久了,当鲜花、掌声涌来时,他把持不住了。一次从省军区做报告回来,王继才和乡亲们大谈自己的光辉经历……王仕花当众狠狠掐了他一把,才让他清醒过来。

经历多了,王继才学会了平静看待荣誉,不管哨所和他本人头上的光环如何变化,岛就是他,他就是岛。

几次采访,王继才一次比一次有名气,但谈话间仍让我感觉到如自家大哥般亲切。

有一次,他在省军区做完报告,临上车时给我打了个电话:“丁老弟,我在南京汽车站准备回连云港了,跟你说一声!”“一起吃个饭吧,好久没见了!”我邀请他。他说:“都拿工资,省着点花,到燕尾港来喝,便宜多了!”

这几年,也有一些企业和单位到开山岛开展教育,提出捐钱给他们,王继才都是分文不收,他说只拿属于自己的那份工资和补助,能够维持生活就行。

前年国庆节,我准备组织女儿班里的同学到灌云县一所学校助学,计划再带孩子们到岛上接受国防教育。王继才在电话里说:“丁老弟,一晃一年没来了,还真想你啊!”后来他又问过一次上岛的事:“丁老弟,我给孩子们准备了好吃的,放心,花的自己的钱。”终因下雨等原因,未能如愿上岛,这也成了我永远的遗憾。

辛苦与幸福

我第一次上岛是在冬天,岛上比陆地要冷10℃以上。吃饭时,菜一会儿就要热一次;采访时,得烧着木头取暖;睡觉时,盖上好几床被子还觉得冷。

以岛为家的生活,堆积的是长期的孤寂与艰辛,难以想象这么多年两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王继才说:“过去喝的是苦酒,寂寞了、烦恼了就喝两杯,几根葱、一盘花生,把自己喝醉了就什么都不想了。那时,真苦。”

“现在不一样,生活条件好了不说,开山岛引起政府和社会的关注,解决好多生活难题,每顿饭还能炒两个菜,喝的是享受、是幸福。”王继才幸福地说,他还受到习主席的亲切接见,坐在习主席身边吃过饭。想到这些,他觉得什么苦都值得。

我每次上岛,都能见证生活条件的转变:生活工作的房间修葺一新,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铺上地板砖,墙壁重新粉刷;安装了太阳能发电系统,不仅可以看电视,还有专门的淋浴间;厨房用上了煤气罐、消毒柜和纯净水……

其实,常年守在那个远离陆地的小岛,即使有再好的生活条件,陪伴夫妇俩的依然是孤独。但王继才很知足。

记得第二次采访时,他拿出一包20多块钱的南京牌香烟:“丁老弟,抽一支,要是平时我都舍不得拿出来。”说完哈哈一笑。王继才珍藏的这两条烟,是政府的慰问品,来了客人,他才拿出来分几支。

其实,王继才以前不喝酒、也不抽烟。

王继才第一次上岛是1986年7月14日,人武部领导把他送上岛,留下6条玫瑰牌香烟和30瓶云山牌白酒。王继才夜里害怕,喝一口酒,抽两口烟,慢慢地,酒量大了,烟瘾也大了。

我再次上岛时,给他买了两条玉溪牌香烟,王继才说:“丁老弟,这太浪费,抽不了那么好的烟,三五块一包就行。”

王继才说,从苦到甜,变的是条件,不变的是责任。

他一直就是那个王继才。

可是,开山岛再也听不到他爽朗的笑声。

几次上岛采访,我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支撑他们守岛至今?

第五次采访,我见到了一身戎装的王志国,那一刻我豁然开朗。

夫妇俩曾告诉我,给儿子取名志国,就是“立志报国”之意。儿子成为一名军官,替他们实现了愿望。

无论哪一次采访,我都看到,王继才、王仕花夫妇升旗、巡岛、观天象、护航标、写日志……这些事重复做了32年,他们依然坚守初心:

一朝上岛,一生为国。

五上开山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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