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事君說
淺 顯 有 趣 的 深 度 藝 術 美 學 幹 貨
中國的南北派系互相對立是古已有之的傳統，從過年是要吃餃子還是吃湯圓，粽子是甜還是鹹，以及豆腐腦是放糖還是放鹽這幾個重大問題上，根本無法達成一致。
當然，在一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上，也一直存在分歧，比如，書畫的南北宗問題。
書畫分南北宗，是由董其昌提出來的，北宗以李思訓青綠山水為首，至趙伯溪、趙伯嘯、馬遠、夏圭，南宗以王維為首，至荊浩、關仝、董源、巨然、二米、以及元四家。說白一點，就是南宗是文氣又高雅的文人畫，而北宗就呵呵噠了……
當然後來有很多人對南北宗的區分表示不滿，比如我們上次講央美的徐悲鴻展覽，說到一處吳湖帆的題跋，“北宗自香光倡南派而抑馬夏，後三百年來幾成北宗絕響”。他很明確地說董其昌這個南北宗理論，是沒有一碗水端平。而徐悲鴻更是生氣，說董其昌的南北宗理論斷送中國畫二百餘年。
雖然董其昌聲稱自己的南北宗劃分，不是根據南方和北方的地理區分，但大體也跑不了這個範圍。那麼，就有一個新的大問題，到底是不是北方人畫畫就比較粗，比較不雅緻呢？
其實以我的經驗來看，北方人，並不是不細緻，不雅緻，而是會在小範圍內精雅到極致，而其他就無所謂，比如王世襄，穿什麼衣服，住什麼地方不講究，但是做飯用什麼食材要非常講究，黃花梨傢俱的線條要非常講究，養鴿子也要非常講究。再比如啟功，吃點炸醬麵，抱幾個布娃娃玩，看上去就是個很普通的老頭兒，但寫字畫畫搞起鑑定來，就非常雅緻了。這相比起南方人來說，需要更加深入的觀察才能發現，而不是琴棋書畫小橋流水那般顯而易見。
而南方人，就一定要走細路子，畫精雅的畫嗎？也未見得哦。
天津不僅有相聲，還有陳少梅
說起天津，你能想起什麼？煎餅果子，相聲茶館，大街上隨便一個人叫你聲“姐姐”，（第一個姐字一定要讀二聲），你都會覺得這方言自帶搞笑氣質。
但是，天津還是一個書畫、收藏的重鎮，曾經有非常多的重要國寶藏於此地，也產生了好多特別會畫畫的人。
津門畫派，我個人最喜歡，首推的就是陳少梅。
陳少梅是湖南人，但是，他15歲就到了北京，22歲任湖社學會天津分會的會長，此後都在京津兩地生活，可以說是大半個北方人了。
陳少梅成名很早，啟功只比他小2歲，啟功說自己年輕的時候，提起陳少梅，那都覺得是老師一輩的人物。
這麼厲害的一個藝術家，生活中是啥樣，網上也沒有太多的一手資料。於是我去問了陳少梅先生的女兒陳長玲。在她記憶中，父親的生活上並不太講究，或者說是沒有條件講究，當夫人馮忠蓮被邀請去遼博臨摹《宋趙佶摹張萱虢國夫人遊春圖》時，父親自己做飯，就吃幾個煮雞蛋，或者乾脆吃點豬油拌飯，這也埋下了他後來腦溢血的病根。
但陳少梅的作品，雖然是學北派為主的，卻是絕對的細緻講究。
從郭河陽入手的陳少梅，繼承了馬遠、夏圭的筆意，吸取北宗的營養，斧劈皴，青綠山水，這些在董香光眼中不夠文人的元素，都出現在了陳少梅的作品中！
但就算這樣，陳少梅的作品，依舊極具文人氣。細雅文人到什麼程度呢？可以看看本次日本關西春拍出現的一套極小的桌屏。
Lot 395
陳少梅 人物八屏 設色紙本 屏風
22.8×6.8cm×8 約0.1平尺（每幅）
題識：1.泉石高閑。少梅。鈐印：「陳」、「少梅」 2.鈐印：「陳雲彰」 3.石林研句。鈐印：「雲彰」、「陳五」4.鈐印：「少梅」5.雲彰。鈐印：「少梅」6.鈐印：「少梅」7.鈐印：「雲彰」8.少梅。鈐印：「陳五」
鈐印：「陳雲彰」、「陳」、「少梅」、「陳雲彰」「雲彰」、「陳五」、「少梅」、「少梅」、「少梅」、「雲彰」、「陳五」
JPY: 12,000,000-35,000,000
RMB: 711,000-2,073,800
這套桌屏的尺寸極小，每幅只有21*8cm，兩個蘋果手機plus擺一起，都比這個大。
但是這一組屏風，畫的真的讓人歎服。
我們先來一屏一屏地看一遍。
竹下讀書。
山中觀景。
泉石高閒。
策杖而行。
石林研句。
水畔觀花。
臨流獨坐。
柳蔭觀湖。
是不是覺得非常文人的不得了。哪裡有一點兒的天津煎餅果子味兒！
真心無愧於”唐寅以後第一人"這個稱呼。
陳少梅的這套桌屏，雖然不如《西園雅集》、《小姑山》那樣大製作，但也是小中見大，屬於典型的陳少梅風格。陳少梅的風格最厲害的是，其實看起來是很傳統一路的山水人物，沒有過多的個人標籤，但是一看又能看出是他的畫，就像一個人穿校服也能穿出自己風格一樣，是很難做到的事情。
而陳少梅之所以能做到，一方面在於他高超的天才，一方面在於他的聰明，他繼承北宗明快挺拔的傳統風格，但又用南宗的一些畫法，改善北方“過硬”的缺點，這麼兩處摘桃，再有機融合，就有骨有肉，風雅高致了。
所以，人們認為他是集大成者的創新型人才：“樹石刻畫有郭熙式的精緻，丘壑佈置有劉松年式的整飭，意匠境界有北宋式的開闊遼遠，勁健的筆調中又有倪瓚式的沉著靜逸……”。
而他的人物也是很厲害的，古代高士大家都畫，造型也差不多，但陳少梅的高士看起來就是讀過很多書的樣子。陳少梅的山水畫一般必有人物點綴，人物畫也必有山水相襯。這套桌屏，就是最好的山水人物渾然一體的畫面。
陳少梅英年早逝，留下的作品不多，但他的價值卻早就被人們認識到，2004年，他的《二十四孝圖手卷》就在天津拍出了560萬的高價，如果再出現不知道是什麼價格。2011年時他所作的一套《孔十爹連環畫稿》以1千萬左右成交，當時最高估價也才650萬。2014年嘉德拍《西園雅集圖》，預展時這幅畫前圍的人一撥一撥的，我在一邊看一邊喜歡的不行，完全不想抬腿。當時拍了兩千多萬，看起來是不低的價格，但在今天動輒過億的近現代藝術品市場中來看，陳少梅還是被低估了的一位。而像關西春拍這件桌屏，這種形制特殊的精品，也是賣一件少一件了。
祖籍東北的北京人啟功，筆下高致不得了
剛剛說到比陳少梅小兩歲的啟功，他少年時代仰望陳少梅的故事。那仰望愛豆不僅是口頭表達崇拜，要拿出實際行動，你別說還真有，啟功也畫了類似形制的八扇屏，而且也是山水題材，更巧的是，這件也出現在日本關西春拍中！
但是，這件東西圖錄上是看不到的～！說來也很巧，因為這件徵集到時，圖錄已經印好了，所以是放在一本只在現場發放的圖錄裡，這是關西拍賣的傳統，每次都要弄些漏藏起來給來現場的藏家們一些驚喜彩蛋。
Lot 1007
啟功 山水八屏
設色紙本 屏風 22.4×6.8cm×8
題識：
1.秋山探勝。元白寫。
2.思翁沒骨山水縱不傳會僧繇已自獨絕。啟功。
3.松溪魚隱。仿王叔明，苑北寫。
4.萬峰雲起。仿米元暉法，元白作於簡靖堂。
5.霜林蕭寺。師九龍山人。啟功。
6.仿南田老人筆，元白啟功。
7.陸天遊小景有蒼茫之致，此圖略擬之，苑北居士啟功並識。
8.竹趣圖。元白畫。
鈐印：啟功小印（8次）、苑北（8次）
JPY: 500,000-750,000
RMB: 29,600-44,400
啟功老爺爺那是老北京人兒了，而且祖先還是愛新覺羅氏，屬於東北銀兒。東北銀兒是小品掛，北京人是相聲掛，我們啟功爺爺也是很愛講笑話，逗樂的故事一大堆。啟爺爺生活簡樸，從現有的照片看，家裡的陳設也並不精緻。但是，你看他的山水畫，真是證明一句話，叫做人不可貌相。
我們就拿這個八扇屏為例，逐一來看一下啟功這個北京爺們筆下的精緻。
這是一套仿古的屏風，基本上每幅都有古人之法。
先看這幅，細細的綠竹秀氣無比。雖然啟爺爺沒說自己效法的是誰，但我覺得點苔頗得沈周筆下趣味。
這幅是仿元代陸廣，有蒼茫之致。
這件是仿惲南田。溪邊柳樹頗有惲壽平筆下的感覺。
這件則是效法明代吳門的王紱，王紱特別擅長用幹筆畫枯木，啟功也用了渴筆來表現秋天的枯木，加上鮮豔的紅葉點綴，產生更加強烈的對比。
這件則是米家山水的筆法。
仿王蒙王叔明，主要體現在松針描繪上。
仿張僧繇青綠山水，紅花點綴。
最後這開也沒有寫是效法哪位古人，我覺得有點髡殘的意思，還效法了一些王蒙的筆法。
怎麼樣，全部看完後，是不是覺得啟功這位祖籍東北的北京人，筆下不僅是雅緻，而且是高致。筆筆有來歷，有古法，還有超脫的審美趣味。
這是因為，啟功少年學畫時，老師是溥心畬！所以，他的山水畫，格調首先是很高的。而且啟爺爺進松風畫會，號召取法古人，所以筆下都是有文化含量的，一點北宗的粗糙感都沒有。
啟功臨摹過大量古人筆跡，且善取諸家，米芾、元四家、吳門四家、董其昌等均有涉獵，留下許多仿效為名的作品。例如“擬元人筆意”，“擬元人小景”，“擬黃鶴山樵筆意”，“仿石濤”，“仿藍瑛”等，其中仿米家山水在11年時以超估價6倍的三百萬成交。
啟功山水畫的市場表現比較有趣，你會發現他不只是一幅畫的成交價高於估價幾倍，他好多畫都被估得很低，然後高價成交。最誇張是在2011年，一幅估價6-8萬的山水立軸，最後九百萬成交。
比起書法，啟功留世的山水作品不算多，以前大家都注重書法收藏，近些年他的山水也是一路走高，因為畫的確實好。
此次的山水八屏也是難得一見的特殊精品，而且是擬古之作，其餘有兩幅還在題跋中留下了對董其昌、陸廣的評價，相當值得關注。
當然，啟功的字也一直是市場上的香餑餑，你看，這麼秀美的書法，那麼高致的山水，誰還說北方爺們兒不懂高雅呢？
Lot361
啟功 行書“萬象更新” 水墨紙本 鏡框
36.3×33.5 cm. 約1.1平尺
題識：萬象更新。啟功。
鈐印：「元白詞翰」
JPY: 300,000-450,000
RMB: 17,800-26,700
不論是畫還是字，人們在評價啟功的作品時常常會覺得像喝了一杯“清茶”，“萬象更新”四字遒勁秀雅、動中顯靜，內骨既輕，張力十足。
Lot377
啟功 行書“鬢微蒼又何妨” 水墨紙本 立軸
66.8×32.4 cm. 約1.9平尺
題識：東坡詩句最饒妙理 ，禪家得此可以頓悟，因書之坐右。啟功。
鈐印：「啟功」、「元白」、「啟功」、「簡靖堂」
JPY: 300,000-450,000
RMB: 17,800-26,700
啟功一直對蘇軾十分欣賞，曾在文章中提到：蘇軾不愧是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聰明人，我們要向他學習這種勇於破除迷信的精神。一個握筆有什麼可神秘的，在我看來就像握筷子一樣，怎麼方便，怎麼舒服，怎麼便於使用，就怎麼來好了。
蘇軾不拘小節，不懼歲月的心情，酷愛玩具的大小孩啟功想必是理解的，從上面這段話也不難看出啟功欣賞蘇軾在創作上敢於創新，打破常規的精神。
Lot375
啟功 蘭竹 設色紙本 立軸 一九九一年作
67.7×44.8 cm. 約2.8平尺
題識：蘭花淩亂，竹葉纏練，任人笑我蛤蟆禪。啟功試筆。
鈐印：「啟功」、「元白」、「辛未」
出版：《啟功書畫集》P25，文物出版社，2001年
JPY: 1,500,000-2,250,000
RMB: 88,900-133,300
蛤蟆禪：佛教語。禪宗謂蝦蟆唯解一跳，不解他術。比喻一知半解而不活潑、不自由之“死禪”。
啟功自評此幅蘭花凌亂，竹葉纏練，你們都說我半桶水，沒關係反正我是試著玩的。
“民國畫事，深情講述藝術家，專業解讀藝術品，直接深入藝術市場。致力於做最好的藝術自媒體，寫最好看的藝術文章。——人生不長，你需要讀點好東西。關注我們，持續接收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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