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窮人家的一頓盛宴
母親湛氏用頭髮賣得五十銖錢,買了幾尾鯉魚、牛肉,蓴菜若干,麥飯和餛飩許多。
一個時辰前,兒子的幼時朋友範逵,舉孝廉路過他家,帶不少僕人馬匹,依舊是當年鄱陽世家派頭。
自先夫去世,陶家一落千丈,加上積雪連日,無法營生,家徒四壁,拿什麼待客。
正陪客人閒聊間,母親腳步輕快地回來了,原本皺著的眉頭也舒展了,容光煥發的喚出兒子,讓他剁屋樑當柴燒,拆草蓆子餵馬,然後躲進廚房,許久不出來。
不久,滿屋全是煎炸燒煮的香氣,撩的陶侃和弟弟,丟下客人,跑到廚房看熱鬧。
母親用舌頭熟稔的捲過油瓶口,翻炒著菜餚,旁邊是炊具蒸氣燻騰。
眼睛落到母親後腦勺用布藏起的短髮,陶侃臉上一轟,死咬嘴唇,止住眼淚。
此情景,一生不忘。
這頓飯吃的賓主盡歡,連僕人都有豐盛的麥飯、肉餛飩和鱸魚膾蓴菜羹,鮮美無比。
範逵連連拱手,說太破費了。
第二日傍晚,去廬陽的路上,陶侃已經追送了百里地,仍不回去,下死眼盯著範逵。
範逵問:“你想入仕?”
陶侃點了點頭。
“包在我身上了。”。
2、不負期望,得到省裡唯一一個孝廉名額
好友範逵不負所托,向廬陽太守極力舉薦,陶侃出任樅陽縣令。
他工作賣力,極力奉迎,在大雪夜,一步一坑,跋涉數十里,為太守妻請醫。
陶侃得到了全郡唯一一個孝廉名額,那時二十萬人口郡縣,一年也只有一個名額。
終於可以赴京城洛陽待選了。順利的話,甚至可以留在中央任職。
3、門閥當政 升遷無望
“前日,有隻狐狸化成人形來求官,被我發覺,用墳前千年華表木,才降了這個畜生。”
宰相張華以塵尾覆面,對眾人說道。
在座有清談領袖、“洛陽三俊”、“金谷二十四友”,無一不是世家大族,累世清貴。
“這年頭,精怪都來求官,不是好兆頭啊。”有人搖頭嘆息。
庾亮小公子露肚皮半後仰,笑道:“狐狸、小人,為求名,踏破宰相門。”
恰巧門人來報:“尋陽孝廉陶侃又來了。”
滿堂鬨然。
“掃興。”張華皺眉說,“讓他郎中待選吧。”
魏晉以來,選拔官員的九品中正制形同虛設,朝權被世家把持,世家子弟,什麼都不用做,升遷之路早已鋪好。而寒門子弟,卻只能淤積下流,或成為基層幕僚,或參軍。晉升之路,難如登天。
如果不是亂世,陶侃這輩子很可能也就這樣了。
4、累積軍功 升任刺史
八王之亂從內部耗盡了西晉三十年的繁華,匈奴趁亂打進洛陽,俘虜皇帝,毀滅中樞。
世家大族紛紛逃亡江南,那個強調秩序和等級劃分的時代暫時退場,一個新的“遭亂尚武”,崇尚軍功的時代誕生,破天荒給了寒族子弟們晉升途徑。
陶侃投奔了荊州刺史劉弘,在張昌、陳敏、杜弢叛亂裡,陶侃“戰無不勝,功無不克,使群寇敗走”,展現出過人的軍事悟性,從荊州諸多長史幕僚中,脫穎而出,被刺史劉弘寄予厚望。
劉弘甚至說:“昔日羊公(前任太守羊祜)說我能接替他的職位,今天看到你,一定能繼承我。”
劉弘保奏陶侃為武昌太守。此後每逢升遷必攜陶侃共晉一級。
恩人劉宏死後,陶侃被任命為龍驤將軍、荊州刺史,正式成為東晉八個封疆大吏中的一員。
5、勤政愛民 活無數百姓
陶侃每天正襟危坐,處理署中事務。
他珍惜物力,造船剩下的竹頭木屑都不忍丟棄;
他鼓勵耕種,遇到掐了未熟稻穀之人,逮住狠狠打一頓;
他厭惡爛賭,遇到部下賭博,將賭具扔進江裡;
他“以禮召聚逃亡之人,以德懷柔安撫百姓”,治下荊楚,水路暢通,貿易繁華。兵強馬壯,士子歸心。
然而,他的心事猶難排解。有時宴飲極高興之時,陶侃突然就覆杯不喝了,面對下屬的勸飲,傷感的說:“年輕時我答應過母親,不能多喝。”
此時母親湛氏已經去世十年了。
但願沒讓您失望!
此時,中原“神州陸沉”,失去保護的華北百姓,人口從3700多萬戶,被殺的只剩下300多萬人。十室九空。
匈奴兵瘋狂搶奪婦女財貨,渡江時,將搶來的七八千漢人婦女扔進黃河淹死。
羯族魔王石勒,把婦女小孩磔碎,充當軍糧,笑稱為“兩腳羊”。
長江以北,狼煙陣陣、滿目瘡痍。已成人間煉獄。
而陶侃治下荊州,百姓有田種、有飯吃、有錢拿,每日投奔來的窮苦百姓不計其數。
正如曾孫陶淵明所描述的一樣,“自南陵迄於白帝數千裡中,路不拾遺”,成為亂世之中的一處美麗的桃花源。
陶侃活數十萬生民,千載之下,令人感佩不已。
5、用實力打破門閥界限
此時,東晉朝廷由庾亮掌權,這些清談玄學的世家子弟,在八王之亂時被趕到江東,在蘇駿叛亂時,又被趕出建康,以致朝廷再次被亂軍攻陷。
兵強馬壯的荊州成為他們唯一的指望。
史載,逃出建康的庾亮,竟跪到了陶侃面前,驚的陶侃都說:“庾元歸竟然要跪我陶士行!”
出身世家的優越,累世清貴的門閥,在精兵強將的絕對實力面前,不值一提。
公元330年,因平定叛亂有功, 陶侃獲得“劍履上殿,贊拜不名”的殊榮。
此時的陶侃,督八州軍事,據長江上游,令敵人聞風喪膽。
他一封信,使魔王石勒交出殺子兇手;
他一紙佈告,讓叛賊餘孽乖乖歸降;
他兵不血刃,就能擒拿郭默和餘黨;
他已是東晉數一數二的實權人物,成為“海內之望中唯足為楚漢輕重者”。
曾經的清談領袖,世家貴戚,如曇花,紛紛折在亂世裡,寒門子弟陶侃,咬牙上進,忍恥不言,終成國之棟樑。
可見,製造困難是老天的問題,束手就擒是自己的問題。
擁有實力,能擁有話語權,能打破世間所有偏見。
6、世間再無陶侃
公元334年夏,陶侃病重,請求退休,想葬回父母身邊。
他親自交接權柄,封存府庫,後事託付給下屬,啟程回鄉,於第二日在舟上悄然去世。
去世前夢見,母親黑緞子樣的長髮梳成了大髻,對著他微笑。
母親,我可曾讓您失望?
亂世紛擾,人間熱鬧。
往東,亞歷山大大帝入侵埃及,滅了波斯。
往西,石勒河南稱帝,王猛與家人正在逃亡路上。
前秦即將像流星劃過史書。
世事仍在繼續,
世間已無陶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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