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1 北京大學腫瘤醫院主任:我在美國第一的醫院見聞

我獲得院攀登計劃的資助赴美國梅奧診所(Mayo Clinic)做的訪問學者。

北京大學腫瘤醫院主任:我在美國第一的醫院見聞

Plummer大樓的門,這是梅奧診所最早的住院樓的大門,現已作為高層管理者行政辦公用


當我在Siebens五樓前臺旁的沙發上坐下時,我知道我的Mayo之行就此正式開始了,心中一通莫名的興奮和緊張。儘管前臺的秘書們興高采烈地談論著各自週末的趣事,我卻陷入了對這個陌生地方的無限憧憬中。窗外靜靜地飄起了鵝毛大雪,取代了昨天紛紛的小雨。這裡的人不會也像天氣般詭異吧?很少跟老外打交道的我不禁有些忐忑。

很快我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了,從電梯間又轉出一個清瘦的東方女性,讓僅來了2天的我突然覺得很親切。難道是微信裡的朋友?但當她操著純正的日式英語和秘書問候時,我承認我想多了。沒多久Reilly(分管訪問學者項目的高級秘書)就從工作區的窄門閃了出來,用她緩慢且清晰的英語給我們做簡短的Orientation。此時,又來了一個年輕小夥,好像是這裡的老闆專門派來引領這位日本內科大夫的。他隨即成為了我們的臨時導遊。他一邊帶著我們在大樓內部穿梭,一邊聲色並茂地講解著,熱情且自豪,倒有點像是給好朋友介紹自己的家。

“Mayo診所是Mayo兄弟在19世紀末共同建立的,一開始就在Rochester,1987年又在Arizona和Florida成立了分院。現在已經發展成為了一個大型的非營利醫療機構。擁有床位2500張,員工5萬多名,其中大夫8000人。年門診量60多萬,住院13萬人次……”他如數家珍般地介紹著,我卻在懷疑這麼多的數字作為一個普通員工的他是如何記住的。出了電梯,他沒有直接領我們走出Siebens Building,而是拐到了與之相通的另外一個大樓Plummer Building。剎那間滿眼的富麗堂皇,和現代簡約的Siebens相比,簡直讓我以為穿越了。

這裡據說是Mayo最早的醫院大樓,至今快100年了。當初是按照高級酒店的標準建造的,現在已經作為Mayo高層的辦公樓。從它滿是鑲嵌和雕刻的大門出來抬頭仰望,頂層金燦燦的鐘樓讓人覺得它更像是一座神聖的教堂,裡面的人在奉耶穌基督的名,濟世救人,無私地幫你解除痛苦,無論是精神上的還是肉體上的,也許這就是大樓的設計者要表達的初衷和希冀,然而時至今日,又有多少醫院和醫生還能秉承這種理念和宗旨呢?“那就是Mayo Clinic”。我不由地順著“導遊”的手指看去。一座近20層的現代大樓橫在我們面前。說它“橫”是因為它有2個街區長。

於是,古典和現代就這樣相望著矗立在小巧的Annenberg廣場兩側。而廣場上最出名的就是Mayo兄弟的銅像了。說實在的,一開始我真沒看出來。因為它們並沒有被安放在什麼大理石基座上,而是很隨意地坐在了診所門前的臺階上。我不禁想起了Harvard校園裡最出名的銅像。傳說摸了它就能考上Harvard,可是銅像架在了1人多高的石基上,於是整個銅像只有大家能夠到的鞋子被摸得鋥亮。而這對兄弟若干年後被摸得最亮的地方也許會是肩膀吧,因為他們的姿勢很容易讓大家摟著。


置身於Mayo Building以及和其貫通的Gonda Building的華麗大廳中,厚重的大理石裝飾讓人油然有種踏實的感覺。再透過玻璃窗看看外面漫天的飛雪,從3層挑高屋頂灑下的暖暖燈光,又讓人豁然有種超脫的感覺。這就是Mayo,美國人最看好的醫院(據說15%的美國人生病後會考慮到Mayo看病)給人的第一印象嗎?她還有什麼神秘的過人之處?

一縷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在一個明亮的角落裡擺放著一個嶄新的三角鋼琴,一位白髮的老者正坐在那裡悠揚地演奏著,不時還扭過頭去對著坐在輪椅裡的同樣白髮的老伴微笑。老伴也和著琴聲點著頭,打著拍子。一曲奏完,旁邊幾位駐足的聆聽者輕輕地鼓掌表示鼓勵。老者隨即又微笑著推著老伴消失在大廳的人群中。我這時才開始注意大廳裡熙熙攘攘的人們。那些步伐較快但很穩健的一定是工作人員吧。可是其他的人怎麼不像看病的啊?我看不到患者臉上痛苦掙扎的表情,看不到家屬著急驚慌的目光,看到的是一副副安逸平和的笑容。似乎他們確定已經到了他們該到的地方,剩下的就全交給醫院了,這裡會給他們最好的治療。

這就是Mayo的口號之一Destination Medicine(目的地醫療)的魔力吧。這般生死相托的信任難道不是對Mayo“患者至上”服務宗旨的最好回報?

“這是Heritage Museum(遺產博物館),我對Mayo的歷史知識很多都是從那裡獲得的。Hi,Patricia”他一邊介紹著,一邊跟唯一的管理員打著招呼。展廳應該不大,門也很不顯眼,望過去都是一些歷史照片和捐助的物品。由於著急趕路,我們並沒有進去。幸好一路上他仍舊可以不停地給我們介紹。“這裡面可都是各國捐助的好東西啊,其實整棟Gonda Building也是一個猶太人捐的,他捐了10億,可惜大樓沒蓋完就死了,他兒子又捐了4億才完工。

和其他醫院不同,捐助收入佔Mayo收入的很大一部分。從Mayo兄弟在的時候就是這樣。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姓Mayo的在董事會了,他們家族4代出了7個大夫……”。他不停地介紹著,即便是爬樓時氣喘吁吁的,也沒有停止。

但是當他走到一個房間門口時卻停下了。“你們猜猜這是做什麼用的?”說它是個房間,可是沒有門,裡面是個圓弧形影壁,周圍的牆上龕有一些雕塑並打上了柔和的燈光。繞過影壁是個15平米左右的房間,沒有任何的傢俱,房頂局部做成了圓形也打上了五彩的燈光,和同樣拼成圓形的地面瓷磚對應,再加上半圓的影壁,形成了一個圓柱形空間。他並沒有讓我們猜得太辛苦,直接告訴了我們答案。這是個讓人緩解情緒的空間。我恍然大悟,難怪雕塑中又有基督,又有聖母,還有佛爺的。快從影壁轉出來的時候,我看到壁龕內有一本書,封面寫有阿拉伯文字,周圍也裝飾成伊斯蘭風格,估計是《古蘭經》。由於伊斯蘭教有向聖地麥加朝拜的習俗,經書擺放的方向可能就指向東方的麥加。我為了挽回剛才沒有猜出來的顏面故意指著那本書問道“那邊是東嗎?”他很詫異地看著我“是啊,我還以為你會轉向”。“因為Mecca(麥加)在那個方向”我有些炫耀的說。“Here is Mecca,Medical Mecca”他微笑著說,但語氣絲毫不像是開玩笑。這次輪到我詫異了。他真的很自信,並且為自己的醫院自豪。

接著我們到了照相室,10分鐘後我就拿到了我的胸卡。他告訴我如何到外科門診,在那裡可以找到Kendrick(我在Mayo的導師)的秘書。我匆匆告別了這個熱情且自信的小夥子,來到了12層的外科門診。前臺有2個秘書,而對面整齊碼放的沙發上已經安靜地坐了20多人。前面沒有人排隊,我徑直走過去說明了我的來意。其中一個秘書讓我在旁邊等候,她進到後面的辦公區去找人。其間我看到很多帶胸牌的人進進出出,還穿著西服。後來才知道這裡出門診和查房是要穿西服而不是穿白大衣的。實際上,Mayo也始終沒有發給我一件白大衣,我也覺得確實並不需要。因為去手術室會有另外一套衣服,而平時基本就是西裝,以示對患者的尊重。Kendrick的這個秘書是個幹練的50來歲女士,負責臨床以外的一些事物。她對我很熱情很親切,因為我們之前書信來往已經半年多了。她說kendrick已經上手術了,所以派個人直接把我送去手術室。送我的人也是一個40多歲的女士。她說kendrick的病人都是在Saint.Marys醫院做手術。我們要坐Shuttle Bus去。原來Rochester 的Mayo分為三個院區,Saint. Marys,Methodist和Mayo Clinic。後2者捱得很近。去St. Marys步行則需要20多分鐘,所以一般都坐這種5到10分鐘一趟的擺渡車。當然,擺渡車還有其他的線路,如到宿舍的,到其他中心的等等,都用顏色區分開。為了把近處的停車場留給患者,Mayo員工的車都停在了較遠的停車場,通常也是坐這種免費的擺渡車來醫院。

在路上她介紹說St.Marys醫院是1888年修道院建的,後來修女們把它賣給了Mayo,據說是只賣了1美金,但要求Mayo兄弟要以慈善為目的,以患者為中心地經營醫院。看來Mayo兄弟實現了他們的諾言,他們籌建的基金會也一直秉承著這個宗旨。

我們在這個“回”字型的St. Marys醫院裡前行。大樓的四個角是各是一個building,算一個病區,但是病房都是開放的,沒有病房門。我很快就迷失了。她可能注意到了,順手從牆上分類放置的小冊子中拿了一本地圖給我。我卻盯上了其他的手冊。種類很多,有圍手術期注意事項,有康復指導,有心理輔導,甚至還有戒菸指導。而每個病區根據病種不同也有不同側重。相同的是,每個手冊封面上都有一行小字,“patient education”。牆上還有其他的展板,有獎狀,有醫師照片,有感謝信,有哪個患者最近過生日,患者自己填寫的喜好,以及和患者的合影。佈置得很細緻、溫馨,就像真的把這裡當成了家。

北京大學腫瘤醫院主任:我在美國第一的醫院見聞

錢紅綱醫生同梅奧診所普外科主任合影

我換好衣服出現在手術室已經9點了,但我真的沒有想過來Mayo的第一天就順利地到了手術室,跟kendrick見的第一面也是在手術室。他跟我僅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就又開始專注地手術了。做的正是他的拿手好戲,全腹腔鏡下胰十二指腸切除術。他至今仍保持著這個手術全美例數最多。臺上除了他還有一個扶鏡子的Surgical Assistant和一個剪線需要10秒鐘的住院醫。但他似乎並不著急,讓住院醫主刀切膽囊。漫長的40分鐘過去了,他卻依舊耐心地鼓勵著住院醫直到膽囊完全從肝臟上切除。我估計對他來說,最多用10分鐘的步驟卻因為訓練這個生疏的低年資醫師白白損失了半個小時。但當我看到住院醫眼神裡流露出的滿足和自信時,我覺得這半個小時確實值得。Kendrick的動作熟練流暢很多,手術順利地在12點就結束了。然而旁邊的屋子裡,另外一個同樣的手術在等著他。他顧不上和我多聊幾句,就刷手上了臺。剛才那臺的住院醫忙完了也跑過來一旁觀摩。可不一會他卻在一旁的電腦上玩起了“遊戲”。這實際上是一個模擬切除膽囊的課件,是這裡的一個主治醫師製作的。課件先講解,然後需要“玩家”按照要求進行操作才能進行下一步,並最終完成整個手術。這次,這個住院醫很快就“通關”了。他說,他以後要多去Simulation Center(模擬訓練中心)去進行更真實的腔鏡模擬訓練。而這個中心是對所有人免費開放的。這時,推門進來一個老教授。“Farnell教授是原來的外科主任,快退休了”好心的住院醫小聲地在我耳邊介紹著。Kendrick主動跟他打招呼,問他的腹腔鏡胰體尾切除做得如何。Farnell坦誠地說,剛開始做還不太熟練。

我很驚訝,一個快退休的老主任會去主動學習腹腔鏡,而且還在若干低年資醫師面前承認自己的不足。也許正是這樣的胸襟成就了這麼卓越的團隊

手術並不算太順利。因為腫瘤侵犯,需要切除部分腸繫膜上靜脈。Kendrick在腔鏡下完成了血管的切除吻合。等手術結束時,也已經6點了。我以為Kendrick終於有時間能和我說幾句了。可他只跟我說了他的手術安排。還有明天早上有個肝膽討論會,6點半,我若感興趣可以參加。他還要去見家屬,告訴他們手術延長的原因。然後就又匆匆地走了。

我來Mayo的第一天也就這麼地結束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由於時差,我卻像打了雞血似的興奮。 出來時雪已經一尺厚了,分不出是便道還是一旁的草地。我向著家的方向摸索著,同時也在思考著。Mayo值得我們學習的絕不僅僅是臨床技術。百年的Mayo是如何在患者中建立良好的口碑,又如何在醫療體制變化如潮的今天一步一個腳印,穩步向前的?是始終如一的“keep the need of patient foremost”(患者需求至上)的崇高信條,是平等互愛、團結協作的無私精神,是奮發進取、捨我其誰的主人翁責任感推動著它堅定而又持續地向前邁進。

正如Leonard L. Berry在《Management Lessons from Mayo Clinic》一書中闡述的,它是“戰略與價值觀相融合,創新與傳統相結合,智慧與協作相搭配,科學與藝術相統一”的體現。我腦海中又浮現出演奏老者和老伴的微笑;浮現出資深的醫者對那個年輕住院醫的微笑;浮現出“導遊”和那些默默給予醫生支持的工作人員的微笑。他們的笑臉化作為三枚捍衛生命的盾牌,組合成了深刻人們心中的Mayo標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