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7 张爱玲的《封锁》: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张爱玲的《封锁》: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1、

《封锁》不是张爱玲的代表作,甚至不打眼。但这篇小说,在张爱玲的生命里,却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因它,她与胡兰成结缘。滚滚红尘,有人读你,已是幸事,而一读倾心,再读倾情,那是幸中之幸。

当年李银河,因为在朋友那里看了王小波的小说《绿毛水怪》,被文字后面的有趣灵魂深深吸引,从此心里有了“他”。

而胡兰成,也是无意间在杂志上读到张爱玲的《封锁》,不禁为之惊艳,特意写信给杂志社的编辑,打听张爱玲是何许人也,之后又登门拜访,上演了一场“似舞似斗”"欲仙欲死"的男欢女爱。

关于这份惊艳,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写道: "翻到一篇《封锁》,笔者张爱玲,我才看得一二节,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细细的把它读完一遍又读一遍。见了胡金人,我叫他亦看,他看完了赞好,我仍于心不足。"当打听到张爱玲是个女子,胡兰成暗自欢喜:“

我只觉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张爱玲也写过这一段,在《小团圆》里,胡兰成化身邵之雍,张爱玲化名盛九莉。邵之雍对盛九莉说:”你这名字脂粉气很重,也不像笔名,我想着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化名。如果是男人,也要去找他,所有能发生的关系都要发生。“这真是痴话了,但世上哪个女人,不喜欢听男人说痴话?

不过也让人好奇:这封锁,到底写了什么?居然让一个老成世故的男人动了情,像孩子一样冒傻气。

张爱玲的《封锁》: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2、

《封锁》里,故事是这样起头的:“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就这么样往前移——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蟮,没有完,没有完……开电车的人眼睛盯住了这两条蠕蠕的车轨,然而他不发疯。”

如果不碰到封锁,生活就如电车,单调地、按部就班地,一天天过了, 大多数人的一生,也就这样过了……但封锁了。街道突然变得镇静,却又夹杂着“像睡梦里所听到的芦花枕头里的窸窣声”,人声逐渐渺茫,太阳盹着,不能想象的巨大的重量压住了每一个人。上海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静过……

电车里,司机在向乞丐学舌;公事房的人在背后对同事评头论足;长相酷似兄妹的中年夫妻为熏鱼和裤子絮絮叨叨;脑袋长得像核桃的老头一心一意盘着两只核桃;医科学生趁机修改人体骨骼图;穿着虎头鞋的小孩躺在奶妈怀里睡着了……

在这封闭的空间,人与人,咫尺天涯,自成孤岛。

孤岛之上还是孤岛,这静止的有轨电车,被搁置在荒凉的街道上,是孤岛,连这座城,也是孤岛,一个因战争而被隔离了的孤岛。

但人们甘愿被催眠着,不愿醒来,也不愿思考,思考是件痛苦的事情,清醒也是。

唯有一双冷冷打量的眼睛,洞见他们内心的空虚、麻木带来的空虚、习惯带来的空虚、不敢探究带来的空虚。

让胡兰成“看得一二节,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的,也许就是这双冷眼,沉静自持、犀利敏感的冷眼,“张味”十足的冷眼。

只是,这个在女人堆里左右逢源的男子,日后会倒抽一口冷气吧:当初吸引他的这份沉静自持、犀利敏感,何尝不是一把挥向自己,斩断情缘的利剑?

张爱玲的《封锁》: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3、

她早就知道,他俩像故事中的男女,做了一场恋爱梦,只是时间稍稍长了一些。

他和她,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就如同小说里的吕宗桢和吴翠远,他们之于对方,原本不过是路人甲乙丙,擦肩而过之际绝不会回头看上一眼。

却因”封锁“,丝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在人生孤独的”电车“内,相遇了。

他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银行上班的会计师。

他是一个老实人,一本正经,循规蹈矩,甚至不苟言笑。

在封锁后的电车上,他孤零零坐在角落里,一边吃包子,一边暗暗埋怨妻子对生活的过分计较、对他不够体贴。

她是年轻的未婚女子,大学里的英文助教。

她整个人淡淡的,模棱两可地美着。她在家是好女儿,在校是好学生,如今工作了,又是尽忠职守的好老师。

她觉得,世上的好人比真人多。她不快乐。

他并不喜欢身旁的她。因为,在他眼里,她整个像挤出来的牙膏,没有款式。

他之所以对她调情,纯粹为了做给同车的亲戚看看,然后由亲戚报告给妻子去。“气气太太也好!”这是他的心理。

契合时宜的的开场,花言巧语的挑逗,一来二往,三言两语,两人搭上了。

她听了那些话,近距离看了他,忽然觉得这是“不很诚实,也不聪明,但是一个真的人!”她不需要诚实和聪明,就稀罕真实。

他说起生活的辛酸:工作让他“一点也不感到兴趣”,仍然要忙得“没头没脑”,家里的太太“一点都不同情”他。他说他其实无家可归,他说自己一天天在混日子。

话说说,风吹吹,她的脸在他眼里成为“

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牡丹花,额角上两三根吹乱的短发便是风中的花蕊。

靠近、脸红、微笑、愉悦,“他们恋爱了。”

在这里,张爱玲用一段话道出了他俩、也是世间所有爱情发生的缘由:

在这里,他是一个男人。平时,他是会计师,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是家长,他是车上的搭客。他是店里的主顾,他是市民。可是对于这个不知道他的底细的女人,他只是一个单纯的男子。

在这里”,在这个与日常生活切断时间与空间的封闭空间里,没有责任,没有角色,他有幸还原为真实、自然、单纯的男人。她长久以来渴望着的东西,恰恰是一个“真”字。

张爱玲的《封锁》: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4、

如果把一个人比作一本书,《封锁》于张爱玲而言,是她的序言。

她曾经写自己高中毕业,跟表姐们逛街,次次别人掏钱,总归不大好,于是伸手问回国的母亲要零花钱。

母亲斥责,对她说如何如何艰难,你不能跟人攀比,舅舅家吃的都是黄家留下的祖业云云,你既然跟了我,就要学会清苦……最后充满讥讽地把一个玉镯放到张爱玲手里,说:你去当掉做零花钱吧。

张爱玲哭着说:我不要

母亲又递一句伤自尊的话:你已经在要了

张爱玲哭着把镯子放回母亲的首饰盒。

看着那一幕,让人泪湿——仿佛懂得了张爱玲一生的难处。

她一直是一个活得局促,一点也不快乐的孩子。

后来遇到胡兰成,用她姑姑的话讲:不过是伪政府中的一个小文员,你何至于这么隆重地去见。

但胡兰成这个人,确实聪明,也确实真懂她。他能从文字里读出直见性命的东西来。这一点,跟张爱玲有着致命的相通之处,两个在精神上共通的人,就那么着了。

非如此不可,不如此,不成,知音嘛……张爱玲是躲不过的,命里浩劫。他们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不出门。在黄昏的阳台上,看着艳丽得过分的天空谈《诗经》,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两个人以虚见虚,不曾落到实处。文字原本是虚无的东西,它无一物可寻,但偏又牵扯人心。

但凡相爱的人,总是乐于呆在他们自己的“封锁”世界中,快活胜神仙,不知”洞中一日,世上千年“。

胡兰成后来在文章中回忆:两人伴在房里,男的废了耕,女的废了织,连同道出去游玩都不想,亦且没有工夫……

只是说话说不完。

张爱玲的《封锁》: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5、

即使这样的"情切切良宵花解语",还是敌不过世事变幻。

而《封锁》里,一份邂逅而起的爱情,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结束。

他那么热切、真实地袒露心迹,追求她,却在解封铃声的提醒下徒然醒来,然后,身心一并回到原来位子。追求爱与自由的心火随之熄灭。

那一刻,她明白了:“封锁时的一切,等于没有发生。”

他想在忙碌冷漠之外求得一点爱,她想在虚假势利中求得一点真,最终都求而不得。

他们全都记起了什么是现实,什么是不近情理的梦。

封锁”之外,是身不由己的、彼此无法懂得的人生。

而那个凡是女人,都能看出“好”来的胡兰成,也不是张爱玲能懂得。

直到看过《小团圆》,读者才知,原来苏青与胡兰成也曾有过暧昧。当时的张爱玲则通体不详。等她开始明晓一切,在《小团圆》里,她说她简直想砍了他,就那么一刀,才解气。

后来的小周,胡兰成讲:在汉口这大半年,都是小周姑娘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怎么能……

张爱玲怎能蒙受如此羞辱,蔑视道:不过是个奴仆,从前我们家有十几个围着我转呢。

说到后来,又把傲慢收起来,低下头来,轻声道:那些照顾人的事,我又不是不会做……

这个才情卓绝的女子,她原本也会照顾人的,不过把时间都花在了跟你谈《诗经》上。

从相爱到相离,或许是因为他不够慈悲,又或许他后来自认为完全读懂了张爱玲这本书,于是就合上了。正如《封锁》里一句话:

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张爱玲的《封锁》: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6、

由一篇《封锁》说起,说东说西,似乎对张爱玲的一生了如指掌,可,谁又真正懂得她?

颠峰之作依然在那里,再无人逾越,她23岁的年纪就写出来,好厉害的张爱玲啊。

她后来与世隔绝,对外界”封锁“一切消息,这无损于她,一个一直在高处的人,有才华的人,注定要与俗世保持距离。

封锁,某种意义上说,是她对于人生,一始贯终的苍凉凝望。

谁的人生,不是处于封锁状态,不能自己?偶尔的一刻解冻,让人春风拂面,但并不是结局,每样事物都循着轨迹而行,如四时更替、星宿运移,循轨而行,生命也亦然。

但无论如何,就像张爱玲自己曾经写过的,单车上的少年,冲向人群的一瞬间,突然间松开把,人生的可爱,也就在那一撒手之间……

张爱玲的《封锁》: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作者:甘草子,高校教师,教育心理学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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