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8 塵封檔案之“九頭鼠”三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穆容漢、徐紫山返回大西路分局的專案組辦公室時,胡真力、宋秉鈞已經把那枚在黃家莊黃家祠堂牆外泥地裡提取到的腳印烤乾了,還原成一枚腳印模型,兩人正用放大鏡觀察。穆容漢、徐紫山也仔細查看了一番,最後得出結論:潛入黃家祠堂焚屍的傢伙穿的是一雙鞋底已經磨損得非常厲害的布鞋,身高大約在一米七左右。從鞋底破損程度以及把潑光了汽油的酒瓶扔掉這個動作判斷,焚屍者很有可能是個乞丐。

穆容漢向兩個老刑警提出了一個問題:對於一個乞丐來說,是否熟悉坐落於城外七里灣黃家莊的黃家祠堂這樣一個處所?胡真力說,一般說來,應該比較熟悉,因為黃氏家族一度十分顯赫,多年以來每年都要舉行數次敬拜祖宗、上墳、落葬之類動輒就得全族數百男女老少出動的活動,屆時黃家莊就是一個小型集市,一些小販會過去叫賣零食小吃、兒童玩具、婦女頭飾之類,許多乞丐也會趁此機會去行乞。

穆容漢聽後搖頭不語。他原先的念頭是如果那個作案的乞丐對黃家莊不熟悉,那他去黃家祠堂作案前肯定要先踩點兒。乞丐在村莊露面很容易引起村民的注意,那就可以向村民調查,沒準兒能查摸到蛛絲馬跡也難說。現在看來那個乞丐對黃家莊可能並不陌生,那他就沒有必要去踩點兒了。

這時,自參加專案偵查以來一直保持低調只聽不吭聲的鎮屏派出所新民警宋秉鈞開腔了。別看這小夥子不聲不響,卻是愛琢磨的,他想到了一個查摸焚屍乞丐的法子:是否可以從其他乞丐那裡調查這個作案乞丐?

一語提醒了眾人。專案組決定明天還是分為兩撥去向乞丐查摸。穆容漢以前搞軍事偵察時有過多次化裝混進敵佔區執行任務的經歷,跟乞丐打過交道,說我明天上午先得去市局財務室申領點兒零錢,跟乞丐打交道,不破費點兒恐怕不行。說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好吧,今晚的會就開到這裡,大家都好好睡一覺,明天還要全城奔波呢!”

可是,這天晚上大家是註定無法好好休息的。眾人正要離開分局時,分局值班室的一位幹事忽然跑進來說:“門口有人找你們專案組的同志,說是黃家莊又有一口棺材被燒!”

專案組眾偵查員個個瞠目結舌。還是穆容漢最先反應過來,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非對手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跟咱們較上勁兒啦?走,去黃家莊!”

二次焚燒棺材,祠堂看守人姚大頭更是沒想到。他昨晚下半夜救火一直折騰到天亮,去城裡給黃家報信回來後又下田割稻,忙碌到天黑吃了晚飯,覺得周身疲乏,倒頭便睡。他的老婆收拾完家務,在油燈下做針線活兒,做著做著,忽然窗外又像昨晚那樣紅閃閃起來。開始她還以為是腦子裡老是想著昨晚那事兒出現了幻覺,定定神,才敢確信真是後院再次著火。當下,便喚醒丈夫,一家人跑到後院時,院子另一側的一口棺材已經通體燒著,火焰躥得蠻高了!

姚大頭還是像昨晚那樣打水救火,撲滅後吩咐大兒子立刻進城,先去大西路分局找白天來調查過的那幾個警察報告,然後再去黃今白大爺府上告知此事。

專案組四名偵查員趕到現場時,得知了一個意外消息:那個放火者已經被黃家莊村民拿下了——果然是個乞丐!

塵封檔案之“九頭鼠”三

偵查員就地對其進行訊問。那廝的身高跟之前估計得差不多,三十上下年歲,一張骯髒的臉上長著一雙賊兮兮的眼睛,面對幾個聲色俱厲的公安,露出畏懼之色。穆容漢朝前走了兩步,這小子以為要揍他,嚇得立馬就地跪倒,施出職業絕招——磕頭如搗蒜,嘴裡一迭聲“高抬貴手”。穆容漢說:“人民政府的警察不是國民黨反動派的偽警察,對人犯不搞打罵,你坐下。老徐,給他支菸,抽兩口定定神再老實交代。對你怎麼處理,要根據你的態度來決定!”

這個乞丐名叫錢寶山,江蘇泗縣人,少年時家鄉遭災,家人悉數遇難,他只得外出行乞,最後來到省城鎮江。舊時的乞丐,若論成分,應是屬於流氓無產者一類。出於謀生的需要,除了行乞之外,他們還有多種上不得檯面的手段,偷蒙拐騙乃是拿手好戲。錢寶山多年混下來,對於本行箇中手法樣樣精通,因此也結識了一些朋友,三教九流的都有。

人們之所以要跟乞丐相識,是因為有時需要把他們作為法寶祭出,會有奇效。比如,你若遇上個損人利己的惡鄰居,每每侵犯你的利益,跟其交涉,不理睬;報官府,事兒太小不受理。這時,如果你有錢寶山那樣的乞丐朋友,就可以解決這個難題了。只要打聲招呼,老錢就會叫上一幫叫花子,成群結隊到那個惡鄰門口行乞。哪個朝代都有乞丐,行乞不犯法,他們可以整天整夜駐紮在惡鄰門前,不停地唱蓮花落,竹板打得人心煩意亂。這還是客氣的。如果惡鄰不告饒,那就拉屎拉尿,還會代替環衛工人清理附近垃圾箱裡的垃圾,當然清理出來的垃圾都是堆到惡鄰門口的。如若再不識相,還有更厲害的招術——捉些蛇蟲老鼠之類從門縫裡放進去。反正,誰家只要被乞丐沾上,十有八九會就範。那麼警察不管嗎?有時會管,可是基本沒有效果。警察一來乞丐就走,一離開則重新聚攏,或者白天不來,晚上再現身,到時候他們帶來的就不僅僅是蛇蟲老鼠之類,甚至會從亂墳崗弄來具屍體。警察不是專門對付乞丐的,哪有那麼些精力跟乞丐煩?往往會反過來勸當事人作出讓步。

錢寶山就是幹這一行的老手。那麼,這回怎麼玩起燒棺材來了呢?而且專盯黃家祠堂下手,兩天作案兩起?他交代說也是受人僱傭。鎮江解放後,乞丐的日子比舊時好過了些,大城市如上海、南京都已經由政府發起組織行乞人員回鄉種田。鎮江這時已不是省會城市,只是蘇南行署下轄的一個地級市,這項工作尚未開展,但政府機關大門口的宣傳欄已經有這方面的說法。錢寶山這些人都是文盲,文章是看不懂的,不過政府已經考慮到這一點,另有圖畫明示,這個乞丐們是看得懂的。其他乞丐怎麼想的不清楚,錢寶山倒是想回鄉的,因為圖畫上告訴他,回鄉可以參加土改,可以分得田地、房屋,還可以鬥以前欺壓過他的地主惡霸。不過,錢寶山暗忖就這樣兩手空空回鄉畢竟不妥,要給鄉親們帶些禮物,要給族中長輩奉上紅包。所以,他手頭得有一些鈔票。正動著這腦筋時,機會來了,有一個名叫苟興知的人忽然請他喝酒,要求他相幫做一件事,事成之後,願以重金相酬。

苟興知是鎮江本地人,四十歲,此人的閱歷豐富,光從事過的職業就有十八行,工農兵學商、警憲特檢法等等他都幹過。所謂“檢法”是指檢察院和法院,舊時他曾給江蘇地方檢察院、地方法院當過汽車司機。不過這人千活沒有長性,時不時跳槽另起爐灶,重新來過。直到九年前幹上了牙科醫生,這才算是穩定下來。舊時人們把牙齒不當回事,認為即使牙齒全部掉了也死不了,裝上假牙照樣活得很好。所以,牙醫也不需要什麼文憑、執業證書、處方權之類,沒有診所,馬路旁撐把陽傘,下面放上桌椅就行了,照樣有人來求醫。治療呢,也很簡單,基本上是清一色的拔牙。不是牙痛嗎?哪顆牙痛拔哪顆,拔掉了也就不疼了。

幹這行只要不出醫療事故,準能賺錢。幾年下來,苟興知租了個門面,收起陽傘,做起了正兒八經的牙醫,還打出了“留美博士”的招牌。不久,又娶了媳婦。苟興知的老婆名叫郭桂珍,比他小七歲,白皙俏麗,不過,屬於寡婦再嫁。寡婦倒也無所謂,即使在封建思想嚴重的舊社會,寡婦再嫁也不算新聞,問題是郭桂珍十六歲出嫁,十八歲守寡,到二十五歲再婚,其間已不知鬧了多少回紅杏出牆了——她其實是一個暗娼。那麼,苟興知是否知道呢?他知道,但他並不在乎,因為他貪圖郭桂珍的漂亮風騷。

很快他就嚐到了苦果,也就不過一年多時間,郭桂珍不但給他戴了綠帽子,而且乾脆離開他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更讓苟興知氣憤的是,他的情敵竟然是個年過六旬的糟老頭兒!

那老男人名叫黃今春,是前面曾說到過的黃家氏族常務掌門人黃今白的族弟。說起來,這黃老頭兒跟苟興知還是同行,苟是牙醫,黃是中醫,專看婦科,在鎮江地面上小有名氣。郭桂珍在七年守寡期間與許多男子有染,患上了婦科疾病。跟苟興知結婚後,苟很想要個兒子。這對於郭桂珍來說頗有難度,以她當時的狀況,別說生兒子了,能否懷孕也還是一個未知數。結果,結婚數年,珠胎未結,婦科病倒是加重了。她就偷偷去黃老中醫那裡看病。

黃今春一見郭桂珍,頓時被其美貌迷住,他一邊盡心為郭診療,一邊施出渾身解數勾引。黃今春出身富商,自己做了幾十年中醫,也頗有些積蓄。他很捨得下本錢,給郭桂珍看病不但免收診療費,連中藥也是憑他的條子由中藥店免費配製。除此之外,還經常送錢送物。郭原本就不是什麼正經女人,生性又貪,漸漸就跟黃老頭兒好上了。

抗戰勝利,鎮江又成了江蘇省的省會(日偽時期偽江蘇省省會遷往蘇州)。黃今春有位自幼就要好的結拜弟兄莫伯雄,原是國民黨軍隊的團長,作戰時受傷瘸了一條腿,不適宜再在部隊待下去,回到地方上幹起了保安團兼警察局的雙料顧問。黃今春剛跟這位盟兄續上關係,他跟郭桂珍的事兒就穿幫了,被牙醫苟興知捉姦在床,一頓暴打。

苟興知還不解恨,正盤算如何收拾這對狗男女時,黃今春的報復來了——當天晚上,苟興知就被保安團抓去,一番拷打後又送往市警察局,隨即被逮捕,罪名是“私人民宅,蓄意行兇”。他原以為關上十天半月就可以釋放,有個以前經常去他那裡看牙的看守員悄悄向他透露,警察局已經在準備一應材料了,聽說要把他送上法庭,估計會判五至七年。苟興知聽了之後倒也沒有太吃驚。因為他自己以前就幹過特務、憲兵、警察,知道行業黑幕,料想黃今春必有背景,已經跟警方通過氣了。那他又有什麼應對之策呢?

塵封檔案之“九頭鼠”三

當晚,苟興知越獄脫逃。

上述情況是苟興知請他的乞丐朋友錢寶山喝酒時告知的,他沒有透露自己越獄之後的那兩年多時間去了哪裡、在幹嗎,只說他是鎮江解放後才回來的。一打聽,老婆郭桂珍已經不知去向,而黃今春這老傢伙尚在人世,不過由於迷戀酒色,縱慾過度,已經中風癱瘓一年有餘,全然一副風中燭雨裡燈奄奄一息的樣子,只待閻王爺派出的勾命小鬼把他提走了。本來,苟興知是準備視情況設計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要了那老色鬼的性命的,有仇不報非君子嘛!可現在黃今春已經這副模樣了,如若送其下了地獄,萬一事不周密穿了幫還得為老傢伙賠命,不值得。因此,苟興知不準備弄死黃今春。但仇是一定要報的,於是就另外想了個法子——待黃今春病亡後一把火將其連棺材帶屍體燒了!

新舊政權在純刑事方面罪與非罪的概念,在新中國成立初期並無什麼差別,舊時那些被認為屬於犯罪的行為如殺人、縱火、搶劫、盜竊、拐騙、強姦等等,在新社會同樣屬於犯罪;而那些諸如小偷小摸、小打小鬧之類,不過關押幾天也就了事了。苟興知幹過特務、憲兵、警察,知曉舊社會的法律,跟新社會一比較,尋思焚燒屍體即便被發現,最多不過關幾天,況且那黃今春利用行醫之便姦淫婦女之惡行在鎮江是出了名的,那是惡霸行為,在舊社會因其與偽政權官員有勾搭拿他沒辦法,如今解放了,應該得到清算。因此,焚燒這種人的屍體,估計新政權也不會太認真追究。這廝去了西天,我苟某人作為受害者出一口惡氣還不行?當然,焚屍那樣的腌臢活兒,苟興知自己是不會幹的,得找人代勞,繼而就想到了以前幹偽警察時的耳目錢寶山。

苟興知請錢寶山喝酒,就是為了這樁活兒。他把前前後後一應情況如此這般跟錢寶山說了說,然後把一張十萬元鈔票(舊版人民幣,相當於新版人民幣十元,下同)放在錢的面前,說老錢你掂量一下是否願意幹,乾的話我這邊可以支付二十萬元酬金,這是定金,另一半待事成之後支付。對於錢寶山來說,這是樁求之不得的買賣,既能掙大錢(當時鎮江地面上的二十萬元相當於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了),又不用擔甚風險。退一萬步說,即便被發現了折進局子,也不過吃幾天官司,政府還供飯食,比他街頭行乞破廟棲身似乎也差不到哪裡。當下便一口答應,收下了定金。

苟興知跟錢寶山說這件事時是10月5日,兩人分手時苟興知讓錢寶山從次日起每天早中晚三個時段都須去黃今春住所門口,看那老色鬼掛了沒有。

錢寶山從10月6日一直轉悠到10月16日,那天一大早便興沖沖去找苟興知,黃今春今天早晨五點半嚥氣了。苟興知噓了一口氣,掏出一張五千元鈔票遞給錢寶山,說老錢你辛苦,還沒吃吧?拿去吃個早點。這幾天你還要辛苦一番,要留意黃家何時出殯,必須一直跟蹤到黃家祠堂,看清楚黃今春那口棺材擺放在哪個位置——我聽說黃家祠堂里長年停放著十幾二十口棺材,別搞混了誤燒了其他死人。

10月20日,錢寶山向苟興知稟報,說裝著黃今春屍體的那口棺材昨天下午已經用船載運到黃家莊了,他步行去了那裡,還趁亂混進祠堂親眼看了那口棺材停放的位置。苟興知說那你就聽我招呼準備下手吧。

錢寶山原以為次日即可下手,可是一連兩天都沒有消息。他的積極性甚高,心裡老是惦著另一張十萬元鈔票,生怕苟興知變卦。到了傍晚,他忍不住就去苟興知家門口轉悠,一看卻是鐵將軍把門。以他一個叫花子的身份,自然不便向鄰居打聽苟興知去了哪裡,只得忐忑著離開。

10月23日下午,苟興知露面了。他對錢寶山說老錢你今晚下手吧,有把握嗎?錢寶山說這又不是殺人,苟先生你儘管放心,明早聽我的好消息!苟興知於是跟他約定第二天傍晚南門“正香麵館”門口見面。

當晚,錢寶山便潛入黃家莊,攀牆而入進了黃家祠堂後院作案,完事後返回市內棲身的土地廟。

今天傍晚,錢寶山如約去了南門,和苟興知在“正香麵館”門口見面。他原以為苟興知會請他吃麵的,還特地換了身雖然打著補丁但還算乾淨的衣服。哪知,苟興知甫一照面便耷拉著一張瞼,冷冷地說:“老錢啊,你燒錯了棺材!”

錢寶山大吃一驚,尋思絕對不可能,要知道他之前是去黃家祠堂看過的,雖然不識字,認不得棺材橫頭釘著的木牌牌上寫著的死者名字,可停放的位置卻是記得牢牢的。苟興知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這份意思,又說:“我今天上午特地趕到黃家莊去看過了,確實是燒錯了。被你燒掉的那口棺材是黃氏家族另一個亡人的,昨天中午剛從城裡運過去。”

錢寶山這下相信了,嘟噥了一句:“唉——沒想到還有這個岔子!”

苟興知給了他五千元錢,說老錢你自個兒吃碗麵吧,我有事,今晚還要辛苦你跑一趟。苟興知生怕再出岔子,從身上取出一張紙,上面用毛筆寫著碗口大的一個黑字:“今”。苟興知囑咐說:“這回你下手前先劃根火柴看一下棺材橫頭木牌上那三個字,瞅準中間一個與這個字相同的,那就是正主兒了。”說著,又從自行車前面的車筐裡拿出一個軍用水壺遞給錢寶山,“撿些廢紙碎木片帶去,把這裡面的煤油全部倒上,等確實燒著了再離開現場。”

錢寶山再赴黃家莊。哪知這一去就落在姚大頭手裡了。

五、檢舉信的來龍去脈

專案組帶著錢寶山返回鎮江市內,穆容漢隨即指派偵查員胡真力、宋秉鈞傳訊苟興知。苟興知初時還想抵賴,等偵查員把錢寶山叫出來,不得已才承認是他指使錢去焚燒屍體的。

苟興知交代的內容跟錢寶山所說的相同。由於被錢寶山焚燒的屍體之一是鮮荷巷兇殺案的被害人黃繼仕,所以專案組於10月25日開始對苟、錢兩人所交代的內容進行調查。需要調查的情況有以下幾點:一、苟興知、錢寶山在黃繼仕被害的那天(10月20日)晚上的活動情況;二、苟興知與叫花子錢寶山是否確實如同他們自己所說是“多年朋友”;三、苟興知之妻郭桂珍被老中醫黃今春勾引,後來又因此遭黃今春的陷害是否確有其事;四、苟興知越獄後的這幾年去了哪裡,如何謀生,最近為什麼又回到鎮江定居。

四個偵查員分頭調查下來,最終確認錢寶山、苟興知交代的情況屬實。兩人的相識始於抗戰前苟興知當國民黨警察時。因為苟興知經常奉命調查刑事案件的線索,有時需要向乞丐打聽甚至請乞丐相幫跟蹤什麼的,錢寶山人比較機靈,就被苟興知看上了。日偽時期,苟興知去當時的偽江蘇省會蘇州市給日偽當特務,跟錢寶山不再聯繫。後來,苟興知回鎮江從事自由職業做起了牙醫,又跟每天在街頭轉悠著行乞的錢寶山碰面了。他倒還念著舊誼,每每在錢寶山行乞不順飢腸轆轆時請他吃碗麵、給幾個零錢,錢寶山幾次害牙病,也是苟興知給免費治療的。因此,錢寶山對苟興知懷著一份感恩之情。

苟興知當年越獄後,先是逃往南京投奔一個在蘇州日偽警察局一起當差的朋友趙某。趙與苟是同時離開蘇州回其南京老家經商的,這時開了一家米店。聽說苟興知的遭遇,趙某收留了他,讓他在米店幫工。幾個月後,趙某一個開竹行的連襟紀老闆從蕪湖來南京串門,跟苟談下來,認為這人不錯,而他正好需要一名賬房先生,遂邀請苟興知前往。趙某跟連襟說了苟興知越獄在逃的事,紀老闆說我不在乎,這種人反而會死心塌地為我幹活。

在蕪湖“和順竹行”做賬房先生的苟興知跟東家紀老闆處得很好,紀老闆甚至還為苟興知張羅對象。不到兩年,蕪湖解放,竹行老闆紀勝曾夫婦一番商量後,決定關了竹行去鄉下養老,苟興知只好另做打算。

之前,紀老闆已經給他在竹行落了戶口,在國民黨政權蕪湖市民政局有戶籍底根,新政權接管後,戶籍資料轉到了公安局,苟興知便去公安局打聽自己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辦。公安局的同志聽他說了在鎮江被人陷害折進了局子,又越獄跑到蕪湖謀生等情況後,說鎮江也已經解放,如果你所說的情況屬實,相信當地政府不會把你當逃犯對待的。你可以回鎮江,蕪湖這邊為你出具證明——當然,你在蕪湖這兩年的情況我們要經過調查確認沒有問題才能出具。

這時竹行正準備歇業,當然離不開苟興知這個賬房先生。他便留下繼續效力,同時也向蕪湖公安局遞交了出具證明的申請。8月上旬,竹行終於歇業,公安局的證明也開出來了,於是,苟興知就回鎮江了。回到鎮江後,因為歷史上當過反動警憲特,他便主動到公安局登記,順便也說了自己越獄之事。公安局的經辦人記錄下來後讓他回家,該幹嗎還幹嗎。

專案組為調查上述情況,不但在鎮江折騰,還派兩名偵查員去了趟蕪湖,最後認定苟、錢焚屍與本案無關。

11月1日,專案組對鮮荷巷命案開始了新一輪的調查,這回的調查重點是請代書先生寫檢舉信的那個燙髮女人。

之前,穆容漢單槍匹馬調查那三十七封檢舉信時,曾經走訪過九位在郵電局門口設攤的代書先生和馬路邊上的測字先生,結果發現那九封檢舉信系由同一女子分別請這九位先生代書的,這就引起了他的懷疑。那時穆容漢就想對此展開徹查,可是苦幹手中無人,而此事又沒立案,所以也沒辦法要求上級增派力量,只好另闢蹊徑。現在,穆容漢是專案組長,雖然這個專案組連他在內不過四個偵查員,可是要查那個四十來歲的燙髮女子已經不成問題了。

穆容漢把那九個代書、測字先生的攤頭位置以及姓氏寫下來,幾個人作了分工,徐紫山、胡真力、宋秉鈞三人各負責查兩個,剩下三個由他去查,要求寧可多花費些時間,一定要把活兒做好做細,千萬不能草草過場。

一干人上午九時許離開大西路分局,調查結束返回專案組辦公室時已是下午兩點多。穆容漢因為多走訪了一個對象,所以是最遲返回的一個。一進門,他那雙銳眼只一掃溜,就從各人臉上的神情判斷出沒有收穫。一問,果然。他自己呢,也沒有訪查到有價值的線索。

四人湊在一起作了詳細交流,發現大半天的走訪不但毫無收穫,還把原本像是清晰的線索弄模糊了。比如,對那個燙髮女子的描述,四個人就有四種版本,年齡、身高、體態、相貌、膚色、衣著等特徵跟穆容漢之前打聽到的都有所不同。細細一想,並不是大家的走訪工作做得不細緻,而是走訪對象描述時根本心不在焉,信馬由韁隨便敷衍幾句而已。

那麼,往下應該怎麼辦呢?大家議了一陣,不得要領。看看已到下班時間,穆容漢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下班,明天再說。

穆容漢這些天辦公在大西路分局,住宿仍在市局後面的集體宿舍。集體宿舍有兩道大門,一道是和市局辦公區域連通的前門,另一道是朝後面馬路的後門。從大西路過去,應該是走後門近些,不過穆容漢因為要從市局正門門衛室取報紙和信件,所以每天都是從正門走的。今天也是這樣,他從門衛室取了郵件,騎著自行車穿過大院時,被秘書股幹事小姜喚住,說有群眾來信,領導讓交給專案組。

穆容漢接過這封已經拆開的信函,一看信封就覺得似曾相識,回到宿舍抽出信紙,原來又是一封舉報“九頭鼠”的信,看內容,跟之前收到的那三十七封如出一轍。再看信封,就是郵電局營業窗口出售的那種豎式牛皮紙信封。郵電局出售的信封是由該行業自己設計後請印刷廠印製的,多年來使用同一種版子,信封大小、紙張質地跟外面文具商店出售的並無差別,唯一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右上角多了一個紅色鉛字:“寄”。

次日上午,穆容漢把這封信給徐紫山、胡真力、宋秉鈞傳閱了,說這肯定是某位先生代書的,我們這就出去調查。

調查很快有了結果,這封信是在寶塔路郵電局營業廳門口的一個新近從事代書營生的包姓老先生寫的,但包先生也說不出其他線索,穆容漢只好就此打住。

之後兩天,偵查員繼續四處奔波,依然是勞而無功。11月5日上午,偵查員正在分局食堂午餐時,有人叫穆容漢去接聽電話。電話是西津派出所打來的,對於專案組而言乃是一個好消息——

半個多小時前,在永暉路擺測字攤頭的鄒先生替一個老闆模樣的男子測字,輕而易舉地哄得了一萬元,很是高興。送走了對方,忽然聽見馬路對面擺零碎洋布攤頭的花老二扯著一張破鑼嗓子吵架。鄒先生跟花老二關係還不錯,便打算去勸架。穿過馬路一看,不由得一個激靈——跟花老二吵架的那位,竟是一個多月前來自己攤頭上請他代書檢舉信的燙髮婦女。鄒先生為此事有點兒惱火。因為寫了那封檢舉信,公安人員已經到他的攤頭上查問過兩次,浪費了時間不說,還弄得周圍人以為他做了什麼違法之事。鄒先生性格還算沉穩,生怕認錯了人,沒敢立馬去報案,而是在旁邊仔細觀察。

那個婦女是到花老二攤頭上來買布頭的。她和一個男子同時看中了一塊印花布,那男子已經在掏錢了,被她一把搶過來。那男子不想跟她爭吵,悻悻而去。對於花老二來說,張三買李四買都是一個樣,只要照價付錢就是了。哪知,那個男子離開後,燙髮婦女忽然改變主意說不想買這塊花布了,除非便宜兩千元。花老二當然不依,兩人就吵了起來。

鄒先生看得真切,確認自己沒有認錯人,四下一望,正好看見管段西津派出所的一位民警路過,於是迎上去攔住了悄聲說了說情況。那民警一聽頓時來勁,上前分開圍觀人群。花老二還以為民警是來處理糾紛的,正想搶著開口,那婦女已經被民警一把揪住,鄒先生作為旁證,也跟著一起去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那婦女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不請自坐,說不就是寫檢舉信的事兒嗎?這又不犯法,弄得那麼一本正經幹嗎呢?派出所民警之前聽鄒先生說市公安局來人向其兩次調查寫檢舉信之事,料想必有隱情,便向領導請示。領導說既然是市局調查這事,那就報告市局吧。

當下,穆容漢便派人去西津派出所把那燙髮婦女帶到分局。

這個婦女名叫何菊香,無業,住檀山路草紙巷,已婚,有三個未成年子女,其夫馮耀朗是私營“保固修船廠”的會計。“保固修船廠”是一家抗戰前一年開張的私企,原是隻有十幾人的修船作坊,抗戰伊始毀於日寇的轟炸,老闆邱夏風破產後只好沿街叫賣糕團謀生。這樣過了兩年多,有一天他應邀上門給新河橋的一戶人家制作重陽壽糕。那戶人家姓印,老主人已經八十歲,前清時做過六品文官。印老爺子精諳風水,擅長看相,那天他品嚐了邱夏風製作的重陽糕,讚不絕口,興之所至,便給邱夏風看相,斷言他雖然遭遇厄運,但逆境將過,即將苦盡甘來。

老爺子這話邱夏風也沒當回事。哪知,一個月後的一天,印家傭人阿鎖忽然找到他,說主人有請。他暗吃一驚,不知有什麼事兒。隨阿鎖登門,主人——就是印老爺子的大兒子、在鐵路局做工程師的印先生說,安徽老家來了個親戚馬先生,要在鎮江投資一家船舶修造廠,請印家相幫物色一個懂行又可靠的代理人,印老爺子就推薦了邱先生。就這樣,邱夏風做起了船舶修造廠的廠長。

塵封檔案之“九頭鼠”三

邱夏風跟那位馬先生的合作是現鈔加紅利的方式。紅利提取有兩種選擇,一種是拿現金,另一種是摺合股份,邱夏風選擇了後者。這樣到了1945年,邱夏風已經持有工廠20%的股份。初秋抗戰勝利後,馬先生跟他商量擴大工廠規模,他表示同意,並提取自己的股份購買了一塊土地,準備以土地入股。接著,他給在蕪湖的馬先生寫信,讓其來辦理土地交割手續,馬因故爽約未趕到鎮江。邱夏風尋思,反正要清理那塊土地上的幾間破草房,何不先僱人幹起來。他做夢也沒想到,叫了幾個短工清理時,竟在草房後面的荒地裡挖得一口陶瓷甕,內有三十兩黃金、五百兩白銀。民國實行土地私有制,地下埋藏均歸地主所有,這樣,這筆巨財就成為邱夏風的法定財產。馬先生得知後,後悔自己未按約前來辦理土地交割手續,否則這筆金銀的一大半就是他的了。他為此極為鬱悶,一怒之下就放棄了跟邱夏風的合作。邱夏風於是就自己開了修船廠,仍叫“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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