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4 颶風來臨之時(4

之後其他朋友也一一打了過來。女孩子們普遍是不可思議,都帶著顫音和哭腔。喬倒是很沉穩的安慰了我一番,然後說他會幫我注意。

“喬,我真的很難相信他是這種人。雖然之前我已經懷疑他,開始調查他了,可是我還是希望能有個好的結果,可是你瞧……唉……”

在我最好的朋友面前我自然不會掩飾什麼。他聽完也是一陣嘆息和沉默。半天他開口道:“我希望你振作一點,安迪,也許還有更糟的事情沒到來呢!振作些吧。”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之後一週多時間,沒有任何湯姆·懷特的線索,他好像憑空消失一樣,沒有人見到他的蹤跡。因為他並沒有開車離開,我們推論他應該是步行走出鎮子,可能攔了個順風車什麼的。

然而沒人見到這個年輕人,僅有的一些舉報一一被證明是認錯了人。韋爾斯利最後對我說,恐怕FBI要接手這個案子了。

果不其然的,二月初調查局的探員就來了。負責此案的是個幹練的傢伙,名叫威廉·卡曼。他看上去就像個精明的律師而不是探員。

卡曼一來就接手了全部資料,又把經辦的人員挨個叫去詢問。等問完我的時候,我問他:“不好意思,卡曼探員。”

“叫我威廉就好,警長。”

“嗯,好的,威廉。你看出什麼線索了麼?”

他摸著下巴看著我,半天才說道:“照理我在沒確切證據前不該告訴各位——我覺得你們忽視了些東西。”

“請給我點兒提示吧。”

他敲著卷宗,說道:“你瞧,警長。疑犯在殺死斯諾後,很可能是從水面溜走的。我想,他應該有條船。他很可能是從水面逃走了。”

對啊!我們怎麼沒想到呢?!


(三十一)

卡曼探員絕對是個行動派。在全州發起通緝的同時,他決定組織一場深入沼澤的搜索。他的理由也很簡單:大沼澤內部有不少可以住人的小島,以往也常常有人隱居其中——所以湯姆·懷特也有可能躲在沼澤裡,以逃避警方的第一輪搜捕。

“如果他躲在沼澤裡,倒是能完全解釋為什麼到現在還沒發現他的蹤跡。”韋爾斯利一邊聽著一邊和我說道。

我則是對此表示懷疑。因為人人都知道湯米是個宅男,從來沒人見過他開船還有進沼澤。他倒是會釣魚,但這不足以讓他能在大沼澤裡玩野外生存的遊戲。

威廉·卡曼的計劃很簡單。他打算從本鎮和臨近幾個鎮,臨時召集一批有船的漁夫或者獵人做志願者,然後每艘船都配上通信設備,帶上一到兩名執法人員或是持槍獵手。就這樣,一艘船一組人,各自定一個方向,儘量深入沼澤搜尋。

鎮長費爾比代表卡曼召集了鎮上所有的船主和獵手,然後我和他一齊把獵手和警員安排到各艘船上。娜娜也志願參加了此次搜索,等輪到安排她這一組的時候,她直截了當地對我說:“安迪,你就跟我的船好啦!喬說什麼也非要跟我去,你跟著我們,我會更放心點。”

這番話引起了一陣哂笑,我看見喬坐在她旁邊,臉都紅了。我當然欣然接受,和朋友在一起也是我想要的。

娜娜上來領了統一分發的地圖和GPS。在散會的時候,她對我說:“我那兒有隻獵槍,需要帶上麼?”

“帶上吧——喬,你可以用娜娜的槍。”

喬攤開手:“可是我槍法很差啊!明天我來開船,你和娜娜警戒好啦。”

“好!我們不知道湯米有沒有槍支,因為調查發現他是有持槍證的——但是沒有槍支登記號。我們擔心他有可能持有非法槍枝。明天出發前,FBI會給大家把防彈衣拿來的。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不僅是對他倆,也是對其他各組人馬大聲說道。

第二天一早大家統一在鎮上的禮堂集合,威廉·卡曼親自給大家分發了防彈衣和大桶飲用水。“大家一定要估計好時間,天黑前必須回來。此外,如果遇見懷特,首先保證自己的安全,然後趕緊通知我。”他如是說道。

我帶了我的格洛克手槍,還帶了一把霰彈槍。除了兩件武器,我還帶了我媽媽準備好的午餐——三人份的,顯然她覺得這還是像過去那樣,不過是我和朋友的野遊而已。

我們開回到娜娜家,她的那艘大漁船已經在那裡等著我們。但是還是有個意外:亞麗珊德拉早已經在船上等著了。

“嗨,維爾曼小姐,你這是要——”

她得意洋洋地看著我:“我和娜娜說好了,我也要跟你們進沼澤。”

娜娜則是毫不在意地對我擺擺手,“多帶一個人也無所謂的啦,安迪。”

喬在一旁不禁以手撫額,我壓著心裡的火氣,對她倆說道:“小姐們!我們這可不是郊遊!我們在搜尋一個殺人犯!這是有危險的!”

娜娜的臉沉了下來,“安迪,我不認為我們會遇到危險。湯米根本不可能躲在沼澤裡!”

亞麗珊德拉在一邊點頭附和。我和喬對視了一眼,苦笑著接受了這個現實——你們永遠沒法瞭解女人的想法,不是嗎?她們就像貓一樣善變。

在我的堅持下,亞麗珊德拉穿上了我那件防彈背心。然後喬開動引擎,娜娜解開纜繩,我把船錨拉出水面,船兒就出發了。

馬達嗡嗡地低吼著,但它的聲音還是遮掩不住四周大樹上的嚶嚶鳥鳴。水道由寬變窄,又由窄變寬,頭上的陽光也不時消失在樹蔭中。

船開得並不快,我在船頭四處眺望,開始時緊張的心也逐漸放鬆下來。

“哇哦!”亞麗珊德拉突然大叫了一聲。我和娜娜從船的兩頭不約而同地轉身舉起了槍。

“沒事兒,沒事了兒,不好意思!”維爾曼小姐連忙解釋著,“我只是看見了一隻大鱷龜——那麼大!”

“亞麗珊德拉,麻煩你別一驚一乍的好麼……”我實在有些無語。

“放鬆點兒,安迪,其實當成郊遊也沒什麼。”喬在旁邊勸道,“我們應該很久沒這麼出來過了。”

“抱歉,夥計們,我只是想到有個殺人犯在逃,我就放鬆不下來呢。”

然後我就坐了下來,稍微放鬆了一點兒。

“往左走,喬。”娜娜對喬說道。

“哦?我看右面水道更寬啊?”

“右邊是寬,但那邊水位淺。喬,別忘了,現在是旱季。要是擱淺了,那就麻煩了。”娜娜解釋道。

“我們,不會遇上鱷魚吧?”亞麗珊德拉天真地問道。

娜娜調皮地答道:“遇上也沒事,小妞兒。我可是有一杆槍呢!(注1)”

這笑話讓我們都笑了起來,心情也好了不少。漁船繼續前進著,我們也開始聊起天來。

“天哪,這裡簡直就是個迷宮。”亞麗珊德拉感嘆道,“我們不會迷路吧?”

“不會,我們有指南針,也有GPS,還有通信設備。而且就算萬一走不了了,這裡也餓不死人,到處都有魚,也有水。”娜娜解釋道。

“那你迷過路嗎,親愛的?”

“沒有,寶貝兒。我可是在這裡長大的。”

喬插嘴道:“這麼多年,我就只聽說過麥克·佛洛爾迷過一次。我是聽誰說的來著?”

“啊,他那次啊,是喝醉了。”我告訴他們,“八成是我以前講的。其實他那次都快回到鎮子了,只是他自己腦子不清楚而已。”

“那傢伙……為了那點酒錢,乾的蠢事兒……”

“是啊!我說——”

我的話還沒說完,突然“砰”的一聲在我們右前方遠處傳來。那聲音驚起了一大群鳥兒。

“是槍聲!”我和娜娜眼神交錯,都有點懵懂,而喬則立刻提高了速度,“抓穩了各位!”

我回過神來,立刻打開了霰彈槍的保險,同時讓亞麗珊德拉在船艙裡伏低身體。之後我的電話響了起來,是卡曼打來的。

“警長,4號船報告發現了什麼,你們離他最近,請馬上過去!”

“我們聽見了槍響,已經再往哪裡趕了!”

“好的好的,注意安全。”他在話筒裡說道。

我們的船繞過了一片大水杉樹,我一下子看見了另一條搜索船。不過很可惜,直接通往他們那裡的水道,被一棵倒下的大樹幹擋住了。

他們看見我們,很興奮地揮著手,把船發動起來,朝我們儘量靠近過來。於是隔著那棵倒下的樹,我和他們交談了一番。

開船的是唐納德·克魯特,他是我們鎮的漁夫。跟船的一個是希爾維·斯特萊恩,一位小有名氣的鱷魚獵手。另一位則是縣警局的一名警官。

斯特萊恩先開口說話,他顯得很興奮:“警長!那才是我開的槍,我看見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是什麼?”我問道。

“我沒完全看清楚,但我看見它水裡那麼一翻,是個人的形體。”

“人?你能確定麼?”

斯特萊恩肯定地說道:“絕對是的,警長。它有修長的四肢,腦袋也不大,除了人是那個樣子,我實在不知道有什麼動物長成這樣。”

“那現在呢?它往哪兒去了?你打中它了?”

這獵手聳聳肩,“它遊得很快,而且一下子就潛下去了。我只來得及看見個大概——而且,我想我沒打中。”

我轉向另外二人,“你倆看見了麼?”

答案都是沒有。

也就是說,這獵人不知道看見了什麼,胡亂放了一槍,鬼知道打中沒有。我心裡暗暗罵娘,繼續問道:“那它往哪裡逃跑了呢?”

斯特萊恩指向我們這邊,“我看著水花,它應該是游到你們那邊去了。”

“好的,謝謝。我們會繼續往前搜索,你們也在那邊繼續找吧。”

然後我們兩個搜索組分道揚鑣。我給卡曼探員打了個電話,彙報了我的見聞。無疑的,卡曼探員和我都覺得這次不過是神經過敏而已。

“警長,看來只能繼續搜索了。”他說道。

於是我們繼續向前,一直仔細觀察,可是根本沒看見什麼。時間已經到了中午,於是我建議喬把船開到一片樹蔭下,躲開熱辣的陽光。然後大家把各自帶的食物都拿了出來,放在一起來吃這頓午餐。

注1:沒錯,這是個蠻色氣的玩笑。


(三十二)

吃完午飯,我們就繼續搜索前行。在繞過兩個河汊之後,我們看見某個小島的樹蔭後,赫然佇立這一棟搖搖欲墜的破房子。

“這不是——”喬開口道。

“沒錯啊,老潘謝爾的舊宅。奇怪,怎麼轉到這兒來了?看來河道在枯水季還是有些變化。”

亞麗珊德拉則是問道:“這是誰的房子?看上去根本住不了人啊!”

我向亞麗珊德拉解釋了一番:老潘謝爾是個離群索居的漁夫,性格固執而且孤僻。他在沼澤裡自己建了這棟住處,孤孤單單地住在這裡。只有交易漁獲還有購買生活必需品的時候,他才會去鎮上。以前我們這些孩子都怕他,大家開船進沼澤的時候也不願意開到這兒來——因為他會拿著步槍氣急敗壞地跑出來,驅逐這些出現在他視線裡的人。

“不過他死了十幾年了。他僅有的親戚把值錢的東西搬走了,留了這棟破房子。”我說道。

這時娜娜問我,“咱們要不要進去查看一下?”

為了穩妥起見,我們四個人還是上了小島。在把船栓好以後,大家拿著手電走了進去。

屋子裡又暗又潮,青苔,藤蔓還有蘑菇已經攻陷了一樓。通往二層的樓梯腐朽不堪,我剛踩了一階就嘩啦啦地倒塌下來好幾階,嚇了我們一跳。

“不會有人上樓的。”喬給出了結論。然後我們去查看地下室。

地下室的入口在屋子旁邊,蓋子和上面的玻璃早已蕩然無存。我沿著石階走了幾步下去,在手電的映照下,我發現地下室已經被水灌滿了。

“天哪!這裡已經變成個蓄水池了!”我衝上面喊道。

娜娜回應道:“上來吧安迪!”

我剛走上了幾節臺階,忽然隱隱聽見了嘩啦的水聲。我回頭拿手電照過去,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上明泛起了漣漪。

我又走了下去用手電仔細照看。我發現地窖的一角,上面的地面已經塌了個小洞,漣漪似乎是從那裡泛起的。我猜測是不是有土塊什麼的掉了下來。我又照了幾個來回,確認沒再看見什麼,這才走了出去。

“你發現什麼了?”我一上來,喬就問道。

“什麼也沒有。那邊,”我指了指那個塌落小洞的方向,“地面塌了,可能是泥土掉下去了。”

“哦哦,走吧夥計們。”

我們重新開船,繼續往水道深處開去。不一會兒,我們的隊伍第一次出現了爭執。

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分岔的兩條水道。喬建議走左邊樹蔭茂密的那條,而娜娜覺得右邊寬闊的那條更合適,兩人一時有些爭執不下。

“我選娜娜,她經常來沼澤,她的方向應該是合適的!”亞麗珊德拉投出了她的一票。

“安迪,我們是在搜索,應該選看上去不好走的。”這是喬在向我拉票。

“還是扔硬幣吧。”這是我的建議。

最後他倆還是選擇了扔硬幣。喬要了反面,娜娜則是正面。我們扔了一下,等打開手掌時,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反面。

“好哎!”喬小小地歡呼了一下,立刻轉動了舵輪。而娜娜則是聳了聳肩,繼續在船尾警戒。

船隻繼續前行,水道兩邊的樹木逐漸由高大的水杉水松,變成了枝椏縱橫的紅樹一類的樹木。它們的枝葉越來越茂盛,在我們上空編織起了一個穹廊,遮擋住了幾乎全部的陽光。

此時此處,我們一直沒說話,四周安靜極了,只有遠處鳥鳴和船上發動機的嗡嗡聲。我們在河裡見到了幾條鱷魚,它們看見船隻,就尾巴一擺消失在碧波里。

“我們不會迷路吧?”亞麗珊德拉打破了沉默,開口問道。

喬回答道:“不會啊,娜娜認識路。”

“不,我可不認識這裡。我從來沒深入沼澤到這麼遠。”

“什麼?!”我們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娜娜只是聳聳肩,“我還以為你們記得路呢。”

“好吧,咱們往回走,容我掉個頭。”喬無奈地說道。

但是這裡河道過於狹窄,船沒法調頭。我們只能先繼續前行,等找到一個寬闊點的水面再說。

下午三點多,我們終於開出了那片樹林茂密的水道。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小水泊。“好啦,就在這裡掉頭吧!”喬大聲說道,然後他操縱船隻繞了一個圈兒,重新開進了樹木遮蔽的走廊中。

可是走了三四分鐘,負責定時查看GPS並在地圖上標註航線的亞麗珊德拉突然喊了起來:“等等!咱們好像進錯水道啦!”

喬停下了發動機,和我們一起來看地圖標註。果然,按地圖上畫的,我們大概是繞圈時少繞了幾度。

“你,不會畫錯了吧?”喬問道。

亞麗珊德拉給他了一個白眼,“我五分鐘看一次GPS畫一個點,經緯度我是按警長教我的看的。”

FBI發給大家的地圖是軍用圖,上面密密麻麻標註的經緯度是精確到秒(注1)的,看圖的人很容易看懂和標註。我看了當前GPS顯示的位置,可以確認亞麗珊德拉至少這次標註是對的。

“好吧,我們得再前進,再找個能調頭的地方了。”喬無奈地說道。

還好燃油是足夠的,食物和水也充足,我們只是可能會在天黑以後才到家。大家又一次沉默了下來,只有發動機的嗡嗡聲在樹木間迴盪。

我百無聊賴地看著水面。今天的搜索無疑地,會沒有任何結果。我不相信湯米會在沒有高精度地圖和GPS的情況下闖進這個水上迷宮。如果他真的那樣做了,無疑就是自尋死路。

然後我就開始回憶湯姆·懷特過去一年的種種行為和言論,看看他有沒有其它可供探查的線索。我可能想得太入神了,等我一無所獲地回過神來,我才發現眼前變的明亮起來——我們馬上要開出這條樹蔭隧道了。

我們的船前是一片開闊水面,我一眼就看見前面有一片灘塗——是一座小島。然後,我們都不約而同站了起來,一齊為這島上的景象感到驚訝。

只見這座小島上沒有太多的草木,但是卻有石塊壘砌的建築的殘餘。在一些殘垣斷壁之後,我們看見了一個巨大的石刻雕像——足有四五米高。

“這,這是什麼?”娜娜驚訝地喃喃自語。

“不,不知道啊!我要上去看看!”亞麗珊德拉的聲音透著興奮,她的相機也咔嚓咔嚓響個不停,“大發現!這是個大發現!”

“不!我可不上去。這地方讓我毛骨悚然,這東西——那個雕像,讓我有點神經緊張。”喬直接拒絕了她的想法。

我回頭說道:“亞麗珊德拉,我和你上去——喬,你和娜娜在船上,注意周圍。”

船隻輕輕靠在了岸邊,我一手拉著纜繩,一手拎著槍,第一個跳了下去。灘塗是類似海灘的沙石質地,倒不至於陷入泥淖。我把纜繩掛在了一塊殘損的石塊上,然後等著亞麗珊德拉下來,我倆一起往那個雕像走去。

維爾曼小姐有些興奮過頭,她的相機咔嚓個沒完。我倆繞過那些倒塌的石牆——這裡大概原先有個大門和小屋子之類的——走到了那個雕像前。

雕像佇立在一片空地中間,是在一整塊灰色岩石上用深浮雕方式雕刻成的。它的頭部已經損毀,看不出樣子。身軀是赤裸的男人樣子,有紋身一樣的花紋裝飾。我們之前在船上因為石牆阻擋,沒有看見雕像的下半身,此時一看,確實讓人感到一些驚異。這男人的雙腿變成了如同章魚觸手的柔軟蛇形,覆蓋著鱗片,並在末端長著魚類的尾鰭

亞麗珊德拉驚異地說道:“這一定是大袞!就是傳說裡那個魚人的海神!哇哦!看它的風格,這很可能是原住民的作品——我覺得和阿茲特克人或者瑪雅人的藝術風格蠻像的啊!”

她繼續咔嚓咔拍著照片。我卻被雕像前的一塊矩形石臺吸引了。這石臺和周圍的其他石頭都不同,它不是深灰色的,相反,它是黑汙汙的,這種黑色我很少在石頭上見過。

我走上去仔細查看。這個石臺的樣子就像一塊巨大石磚,上面平整光滑。我仔細看著它的色澤,心裡不禁有了個想法——

安迪!

娜娜突然大喊起來。我趕緊往回跑去,只見她抱著喬跪坐在船頭,顯得六神無主。

“喬突然暈倒了!”她大聲喊著。

我趕緊跳上船,幫著她把喬放平,然後脫下防彈背心,解開他的衣釦,聽了一下他的心跳。

“他是不是中暑了?”娜娜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他出了好多汗。衣服全溼了。”

喬的身體看上去並沒什麼皮膚病的痕跡,看來之前的醫療效果不錯。我讓娜娜取了水來,給他身上澆了一些,然後又給他餵了幾口。喬長長地出了口氣,慢慢張開了眼皮。

“……呃……我……怎麼……”

”沒事兒的,夥計,你只是小小的暈了一下。安心躺好,沒有事的。”我安慰他道。

“我………像是中暑了……冬天中暑……呵……”

看他還有力氣開玩笑,我放下心來,“咱們回去吧。喬,你就躺著好了。”

這時亞麗珊德拉才趕回到船邊,“喬怎麼了?”

“他可能是因為那個防彈衣捂得厲害,中暑了。上來吧,咱們這就回去。”

只見亞麗珊德拉把什麼匆匆塞進口袋,然後爬上了船。我下去解開了纜繩,娜娜掌舵,船重新發動起來,調了個頭往回開去。

船行途中,亞麗珊德拉一邊給喬喂水,一邊對我們說道:“這個發現很重要!我打算找一支考古隊來看看。夥計們!在這之前,麻煩都別把這裡說出去好嗎?”

我們三個對此都無所謂,於是她更加開心了,一路嘮叨著她會因這個發現功成名就什麼的。

天色在我們前進路上越來越黯淡,好在快起點的時候天才剛黑。喬也好多了,他坐起來稍微吃了些東西。之後不一會兒,船就到了娜娜家的小碼頭。

“雖然沒找到湯米,可是這個發現更不得了!朋友們,這回我肯定會成功噠!”亞麗珊德拉下船是還是難掩興奮。

我把喬送回了家。他看上去基本好了,“安迪,沒事兒的,我睡一覺就好了。”

我在上車後給卡曼探員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一無所獲。他也回應說,其它各路都回來了,也都沒有什麼發現。

“唉,那麼湯姆可能在哪兒呢?”

無疑我倆沒人知道答案。等我躺在床上,我才回憶起今天的見聞。那個石臺的顏色在我腦子裡揮之不去。

我猜,那種油膩的黑色,很可能是無數祭品的血液浸染而成

這種想法讓我感到有點噁心,也有點毛骨悚然。那一夜,我好幾次被噩夢驚醒,身上全是汗水。

然而我一個夢也想不起來。

注1:經緯度的單位是度、分、秒。


(三十三)

第二天卡曼探員和我在警署碰了個頭。對於昨天大張旗鼓的一無所獲,他顯然有些耿耿於懷。

“那麼,懷特有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呢?”他問我。

“他媽媽是本鎮人,家裡最近的親戚是個妹妹,很多年以前好像嫁到肯塔基去了,具體哪兒我們也不清楚,總之沒回來過。他父親呢,嗯……怎麼說好呢……”我隨後把他是私生子的傳聞說了出來。

卡曼對此十分好奇:“沒人知道是誰麼?”

我搖搖頭,“有人說之前的那位老牧師知道,但就算如此,這個秘密也已經跟著亞當斯先生進了墳墓了。所以——”我攤了攤手。

“他沒有戀人或是特殊親密的朋友麼?”

我告訴他夏洛特·威爾遜和湯米曾經處過一段兒,然後威廉·卡曼探員就起身告別,匆匆走出了警署。我知道他肯定要去找夏洛特這可憐的姑娘刨根問底一番了。

晚上我再次坐到了碎碎的吧檯前,朋友們一個都沒出現。我叫了一杯龍舌蘭,這讓王爾德很驚訝。

“警長,你從來沒叫過這麼烈的酒。你確認你沒事兒?”

我看著他漆黑的眼瞳,“聽我的,夥計,我就喝一杯。”

那酒確實是足以讓人噴火。不過隨著酒精的勁兒上來,最近的這些疲憊、煩惱或是傷心全都飛到不知哪兒去了,那種暖洋洋、暈呼呼歲感覺真他媽的棒!

“嗨,警長。”一個蠻溫柔的聲音在我旁邊響起,“我還是要哈瓦那陽光(注1),謝謝。”

“夏洛特,今天你大概被FBI煩死了吧。”我問她。

“還好啦,我對湯米的瞭解也就那麼多,沒啥好問的。”她滿不在意地擺擺手,眼神裡卻滿是惆悵,“我還是不敢相信他會是個那麼可怕的兇手。”

“別想那麼多啦,威爾遜小姐。這世界上最難把握的就是人心,沒人能完全瞭解一個人呢。對了,喬怎麼沒來?”我試圖換個話題。

“哦,他今天請假啊。好像是身體不舒服。”

哇哦,這我還真不知道。看來昨天他的不舒服並沒有好啊!

正當我打算掏出手機給他打個電話的時候,娜娜走進了酒吧。

“嗨!”她朝我和夏洛特點點頭,然後坐了下來。

“亞麗珊德拉呢?”我問道。

“啊,我剛送完她,剛從新奧爾良回來。她要去找那位,那位——呃——馬克斯·韋伯教授,就是送她資料那位。她要去馬薩諸塞,去那所大學找他,然後組織個考古隊再回來。”

“維爾曼小姐還真是等不及啊!娜娜,待會兒咱倆去看看喬如何?他似乎還沒太好,夏洛特和我說,他今天請了病假。”

“哇哦!”這個消息讓娜娜嚇了一跳。她趕緊給喬打了個電話。在一陣交談之後,她放下手機,對我倆說道:“喬說他好多了,明天就能上班。他就是早上有些發燒。他說咱們不用過去了,就讓他安靜地躺著吧。”

第二天晚上我們還真見到了喬,他看上去只是有點憔悴,其他倒是蠻正常的。我們在酒吧談論了一會兒有關他婚禮的計劃,然後各自回家。

之後鎮上的日子再次歸於平淡。FBI毫無發現,只能依靠全國通緝來徵詢線索。但又過去快一個多月的時間,依然沒有任何關於湯米的有效線索。威廉·卡曼也一直沒給我電話。

娜娜在這段時間和亞麗珊德拉通了幾次電話。她還在馬薩諸塞州的密斯卡託尼克大學,一直在和那位教授籌措考古工作隊的事宜。

此外,娜娜的房子為了結婚,也開始翻新了。我和喬去幫她重新整理和粉刷。喬似乎是對油漆有些過敏,亦或是他的皮膚病又有所復發,那幾天他老是停下來使勁兒撓他的小腿。

3月初的一個晚上,我們在“巫毒娃娃”集體慶祝粉刷工作的大功告成。我灌下了一杯又一杯啤酒,這導致我的膀胱很快變成了一枚定時炸彈。我不得不來回穿梭在酒吧大堂和廁所之間。

碎碎酒吧的廁所在屋子旁,再往後就是水岸。我聽著陣陣蛙鳴,努力排空著自己的小腹,那種感覺還是蠻愜意的。

等我出來的時候,我聽見不遠處有人說話:“好啦~再見!”

是哈利。我走了過去,只見這孩子站在水岸邊,朝星光下的水面望著。水上有一陣漣漪隱約可見。

“你在和誰說話呢?親愛的哈利。”

那孩子愉快地對我說:“我在和一條大魚講話吶!親愛的警長。”

我不禁樂了,“小夥子,晚上沒人在旁邊,還是離水遠點好。快進屋去,別讓你媽媽著急啊!”

“好的警長。只是他們都好忙,沒人和我玩兒。”

這孩子的委屈讓我心裡一揪,我想,我得抽空和他媽媽談談。看著他從後門回到屋裡,我才轉身離開。

走到前面時,我發現喬正站在門廊上。

“嗨,夥計。”他輕輕叫我。

“喬,怎麼了?是喝多了吹吹風麼?”

喬搖搖頭,“不,夥計,我想和你談談。”

我走到他旁邊,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濃烈的酒氣。“談什麼啊兄弟。”

“我……”他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半天才說出來,“我可能沒法和娜娜結婚了。”

“什麼?!”這話讓我不明就裡,同時一股子火氣騰地就上了腦子,“你這話什麼意思?!”

“是這樣……我的病又開始復發了。我……我沒法讓她接受這樣的一個我。”

“那就去治啊!喬!你怕什麼呢?!娜娜不會在意這個的。”

“不……不不,你們不懂……我沒法和她生孩子,我做不到……我——”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我當時火冒三丈,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我不明白你特麼的還在逃避什麼?!裡面那個姑娘,等了你十幾年!你懂嗎!混蛋!人特麼的一輩子有幾個十幾年?你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放棄她?!草泥馬的!”

我使勁往後一推,他踉踉蹌蹌後退了幾步,還不容易站住了。然後喬上前一步,用那種帶著哭腔的聲音衝我喊道:“我也不想這樣!你不懂安迪!不!你們不懂!”

他突然坐了下去,抱著頭小聲抽泣起來。我看著他這樣子,只覺得反胃。我對他說道:“我不會再管了,我要離開這兒。我對你講,膽小鬼,不管你有啥問題,你好好和娜娜商量吧——如果你再辜負她,就麻煩你滾得遠遠的,別再回來傷害我們了好麼?!”

於是我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後面幾天,我一直沒有和喬或者娜娜聯繫,我也沒去酒吧。一天晚上,王爾德忽然打電話給我。

“嗨,警長,出了點事情。”

“怎麼了,夥計?”我問道。

“嗯,娜娜和喬不知道什麼原因在……生氣。娜娜剛才打了喬一個耳光,然後走了。”

“喬呢?!”我騰地站了起來,準備過去和這個傢伙好好理論理論。

“他一直在哭,碎碎在安慰他。”

我又慢慢地坐了下去。我認識的喬是個好人,我覺得他可能真有什麼難言之隱?我不知道。於是我告訴王爾德,我會下來和他倆談談的,然後就掛了電話,繼續看著繞著燈光飛舞的小蟲子發呆。

就這樣呆了好久,我終於下定決心,給娜娜打了個電話過去。對方半天沒人接聽,直到自動錄音的提示音響了起來。

我對話筒裡說道:“嗨,娜娜,是我,安迪。給我回個電話好麼?”

咔噠一聲,有人把聽筒拿了起來。

“嗨,安迪。”

她的聲音低沉失落,還吸了一下鼻子。這讓我心痛不已。我吸了口氣,對她說:“你們兩個,怎麼了?”

“哦,沒什麼,只是他要走了。”

“我去給他打個電話,我來幫你——”

“不用了,安迪,他心意已決。謝謝。”

然後她掛了電話。我聽著話筒裡的嘟嘟聲,一時愣在了那裡。

我沒再試圖勸和他倆。之後的日子裡,這倆人形同陌路,而且我們這些朋友也不再搭理喬了。有時在酒吧看見他,他總是一個人待在某個角落,不管是碎碎,王爾德,亦或是菲比·佛洛爾,給他上酒的時候都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大概只有我注意到,喬的神色越來越憔悴,總是帶著黑眼圈,顯得很疲勞的樣子。據夏洛特偶爾說的,喬申請了在學校值班,常常就在校園過夜而不回家。

除了喬和娜娜的糟心事情外,亞麗珊德拉的考古隊似乎也不太順利。我聽娜娜說起,她還在和教授為了資金奔走。

湯姆·懷特的通緝依然無有線索。據韋爾斯利電話裡的通報,FBI懷疑他已經逃亡墨西哥或者別的什麼中南美小國。

五月初的一個週四,娜娜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她說亞麗珊德拉週六到霍馬。因為這個週六她約定好了要去父母家,所以娜娜問我能不能代她去霍馬接一下。

“沒問題啊!”我對她說道。

週六早上,我開著汽車往24號州道開去。走到快到路口時,我發現喬揹著個包,正在往前步行。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到了他旁邊。

“你去哪兒啊?”

“啊,我想,嗯,去霍馬買點藥。然後回來路上買汽油——我沒注意到,我的車沒油了。”

我打開了副駕的車門,“上來吧,我捎上你,我也要去霍馬。”

喬顯得吃驚而又猶豫,但最後他還是說了聲“謝謝”,然後坐了進來。

注1:一種雞尾酒的名字。


(三十四)

正如我預料的一樣,喬坐上來之後,氣氛馬上變得十分尷尬。我乾脆打開了收音機,把音量調高,試圖以此來掩飾這種沉悶。但我明顯估計錯了,我和他的心思明顯都不在音樂上,反而讓車裡更加燥熱煩悶了。

最後還是我先開口打破了這種沉默:“我說,喬,你欠娜娜一個道歉。如果她原諒你,我也原諒你。”

“我知道……安迪,我欠她太多,也欠你很多。但是眼下我做不到……”

“為什麼?”我奇怪地問道。

“我有病,安迪。很麻煩的病。我以為治好了,然而沒有。真的是——操!德拉維爾家的詛咒,看來真沒一個人能正常地活下去。”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有病就去治,總會有辦法的,不是嗎?為什麼非要自己在那裡自怨自艾,還因此去傷害別人?”

喬慘笑了一聲,“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夥計,不是這樣的。總之你就放棄我好了,就當從沒有認識過我這個混賬王八蛋。”

這當然不可能。同時我對他的做法又生出了一絲憤怒。一邊口口聲聲說自己有某種疾病,一邊又在遮遮掩掩拒不說明,這讓我對喬失望至極。

“我看不出有什麼毛病,需要這樣遮遮掩掩。總不能是艾滋什麼的吧?”我惡意地調笑他。

“不,比那個可怕多了。”他說完這句就噤口無言。我想再問下去,但看見喬已經轉臉去看窗外,明顯是不打算搭理我了。

車程就這樣再次陷入沉寂。收音機裡肖恩·柯文的《Sunny Came Home》(注1)在迴響著,我則是胡亂思考起我要不要向她表白的問題——喬既然選擇了辜負她,憑什麼我就不能追求呢?

車子很快進入了霍馬。喬在馬丁·路德·金大道(注2)下了車,他客氣卻疏離地向我道謝,然後往縣立慈善醫院那邊走去。我看著他越走越遠,心裡怎麼也不好受。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我在路邊發了一陣呆,然後才拿起手機給維爾曼小姐打了個電話。

她還在從新奧爾良出發的長途大巴上,聽到我的聲音,她略驚訝了一下,隨後又高興起來。

“亞麗珊德拉,那麼我就在車站門口等你,我會在南門哈,不要走錯了。”

“嗯嗯,沒問題的警長,我們到時候見。”她似乎蠻開心,像是有什麼好事兒一般。

“那麼,你的考古隊,它,怎麼樣了?”

“成功啦!我們成功申請到了史密森學會(注3)的一筆贊助。我來打前站,韋伯教授和他的助手們大約一週後出發。”

我大大恭喜了她一番,然後把車開到了長途汽車站南門停車場。因為還有至少40分鐘她的車才到,我就在車上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迷迷糊糊間,手機的聲音吵醒了我:是維爾曼小姐的電話。

我拿起來就說:“我馬上就——”

“聽我說,警長,我看見了湯米。”話筒裡她壓低聲音說著。

“什麼?!他在哪裡?!”我已經跳下車,往車站門口跑了過去。

“不!他要離開車站了,我要跟上他,等下打給你。”

“喂!喂喂!”然而並沒有任何回應我在南門口看了一下,並沒有湯米或是亞麗珊德拉的身影。於是我趕緊進去,在候車廳四處張望,卻看不見他倆的身影。

這時電話再次響起,聽筒里亞麗珊德拉急促地說道:“警長,我跟著他從F口出去啦,快來!他走得好快!”

我趕緊對她說:“停下,亞麗珊德拉!那是個危險人物,不要靠近!”

“放心,警長,,我會離他遠遠的。快跟上啊!”

我再次被她掛斷了電話,這讓我又急又氣。我趕緊往F口跑去,一邊跑一邊給克拉克·韋爾斯利打了電話。他一聽說就趕緊行動了起來,我聽見他在電話裡開始召集手下。

“安德魯,我們稍後就到,你跟緊點兒,別丟了目標。”他最後說道。

F口出去是我不知道名字的一條街道。這條街兩邊是一些汽修廠、雜貨店之類的建築,顯得破敗老舊。我朝兩個方向都看過去,卻看不見維爾曼小姐的影子。而我又不敢給她打過去,生怕手機鈴聲引起了被跟蹤者的注意。

於是我跑向旁邊一個洗車場,攔住了一名洗車工詢問。

“不好意思,請問你有沒有看見一位年輕女士,黑頭髮,揹著包,大概這麼高。”我比劃了一下,因為這個工人像是個拉美裔人士,我不敢確認他能不能完全聽懂我。

“啊!是的,是有。”這工人的口音帶著很濃的墨西哥味兒,這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個黑工,“她,往那個方向。”他指給我看。

“謝謝謝謝!”我順手遞給他一張票子,趕緊拔腿往那邊跑去。“也謝謝你,朋友!”那工人在我身後大叫道。

10米,20米,30米,我跑過一個路口,依然沒有看見亞麗珊德拉。這時,我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喂!你在哪裡,亞麗珊德拉?!”我著急地大聲問道。

“我現在在不知道什麼街,我在一個房子門口躲著吶——那傢伙在前面停下來了。”

“能描述一下你的位置麼?”我問她。

“嗯,應該是第三個路口。一拐進來,街口有輛輪子都沒了的破汽車,那汽車後面牆上有個巨大的塗鴉,畫的是隻鱷魚。”

“你等一下,我馬上——”

話筒裡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啊!湯米又走了,他拐進右邊的小巷子了,我馬上跟上去。”

“等等——”然而回答我的只有嘟嘟的忙音。我只好加快腳步,朝下一個路口奔去。

那個路口果然如她所說,有一輛破車,還有一個巨大的綠色卡通鱷魚的塗鴉。那條鱷魚咧著大嘴微微笑著,旁邊畫著它的話:

“你看上去很好吃。”

我今天沒帶槍,所以當我看見那塗鴉下面的一根廢水管後,我就拎了起來。“右邊的小巷子。”這是她說的地方。

我快步前行。這條小街連個人影子也沒有,周圍的店鋪什麼的全都鎖上了防盜門。第一條小巷子?我看進去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地垃圾,和一群麻雀。

然後我走到了第二個巷子旁邊,這時我聽見了陣陣呻吟聲!我趕緊拐了進去——

我的天哪

我看見亞麗珊德拉·維爾曼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正無力地呻吟著。一旁她的揹包被打開倒空了,揹包裡的東西散落一地。

我把鋼管扔到一旁,趕緊撲了上去,一邊呼喊她的名字,一邊努力想按住她胃部附近那個可怕的傷口,想讓血不再流出來。

“警長……”她努力說著,“他拿走了手稿……天哪,他什麼都知道……哦……我真該聽你的……”她的聲音轉化成一陣咯咯的喉音,顯然生命正在快速離她而去。

我在這裡,手足無措。眼看著她的目光開始渙散,我趕緊給她做按壓急救,然而似乎於事無補!

這時我的電話又響了起來,是韋爾斯利打來的。我接起來還沒等他說話,就大吼著:“救護車!快叫救護車!有人受傷了!快叫!”

然後我把手機扔到一旁,繼續徒勞無功地按壓著,試讓亞麗珊德拉再次呼吸起來。

等到韋爾斯利帶著警員和急救人員趕到時,他們看見我渾身是血,正一邊急救一邊哭泣。

這都是後來韋爾斯利和我說的,其實那一陣子,我已經完全是懵懵懂懂,什麼都記不起來了。等我再次恢復意識,看清眼前的東西,已經是入夜了。

我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衣服都不知道哪兒去了,全身光著只套著一件住院服。娜娜正站在我的床腳那裡,和喬在小聲說話。

“嗨。”我無力地說道。

“哦!天哪!安迪,你醒了!”她趕緊走了過來。我看見淚水從她眼眶噴湧而出。

“亞麗珊德拉,她怎麼樣了?”我趕緊問道。

“安迪……”她無聲地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雖然早有預感,但腦袋還是嗡的一下變成了空白。耳朵裡全是耳鳴的噪音,什麼也聽不見了。

之後的事情,我又想不起來了。事後據醫生說,我是因為受到的刺激過大,出現了一些精神上的毛病。

等我能記清楚,已經是又過了一天。克拉克·韋爾斯利和威廉·卡曼都來了。他倆問了我半天有關當時的情況,我努力回憶著,一一做了陳述。

“那麼,維爾曼小姐最後的死因是?”我努力抑制著心裡的悲傷問道。

“利器刺擊,刺穿了肝臟血管。我們不知道兇嫌是不是湯姆·懷特,只知道他搶走了她的一份資料。”“老狗”這樣答覆我。

“什麼資料?你們聯繫上密斯卡託尼克大學的那位馬克斯·韋伯教授了麼?”

“聯繫上了,是他先往維爾曼小姐手機上打來的電話。這位教授說,是十七世紀一位不知名的西班牙神父的手稿複印件,那裡面記述了霍馬地區一個印第安部落祭祀水神的儀式。從這點來看,湯姆是兇嫌的可能性非常大,他不是可能涉及什麼異端崇拜麼。”卡曼探員說道,“而且我完全沒想到,這傢伙居然還隱身在本縣。我們會開展一場大搜捕的。”

他的語調顯得十分灰心。不過換作任何人,在這種被嫌疑人完全玩弄於指掌的感覺,都不會好受的。

“她的家人?”

“通知了。另外我們剛剛知道,韋伯教授今天早上上班時出車禍身亡了。我想,可能是維爾曼小姐的死,讓他有些心神不寧。”

“也就是說——”

“對,那支考古隊一時來不了了。”

一週後,我們全都參加了亞麗珊德拉的葬禮。她母親決定把她葬在我們鎮——“因為她是為了寫有關這裡的著作才出事兒的,她的書還沒出,我知道她一定捨不得離開。”

娜娜最為傷心,王爾德和碎碎也哭得不像人樣。喬全程緊抿著嘴巴,我覺得他此時心裡應該滿是憤怒。

注1:Shawn·Colvin,著名鄉村歌手,後面的《Sunny came home》是1998年格萊美獎金曲。

注2:馬丁·路德·金,美國黑人民權領袖。這條街道在霍馬真實存在。

注3:美國著名的博物學會,名下擁有自然歷史博物館等多家博物機構。


(三十五)

葬禮後的第二天,我在縣警局看到了長途車站的安保錄像。在認真識別後,他們找到了湯姆·懷特的身影。他起先是戴著頂牛仔帽走進了大廳,然後就一直在等待。等到亞麗珊德拉出現後,他立刻摘掉了帽子並起身。在維爾曼小姐應該看清楚他之後,他才走出了車站。

“這傢伙明顯是故意的。他知道維爾曼小姐的行蹤,也明確是為了她的文件來的。”韋爾斯利沉悶的語調,讓我更加憤怒。

我問道:“他,怎麼會?”

“他應該有同黨。安德魯,你說他可能參加了什麼邪教組織,這點還真說對了。我們現在發現,馬克斯·韋伯教授的死也和這件事密切相關。”卡曼探員換了張幻燈片,“這個人,吉姆尼·金斯伯格,是本縣人。他之前是韋伯的學生。他在韋伯死後失蹤。”

他又換了一張幻燈片,“他有不少關於魚人和海神大袞的資料收集。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他的電腦上發現了部分和湯姆的通訊記錄。兩個人似乎在用隱語商量辦什麼事情。”

“祭祀。他們在籌劃一次異端祭祀。我打賭一定如此。你們有去我們發現的那個遺址嗎?”我激動地起身問道。

韋爾斯利趕緊拉我坐下,然後他倆交換了個眼神,卡曼開口說道:“我們去了,沒有發現什麼線索。州政府已經在召集一支考古隊,打算去那裡進行研究了。安德魯,這段時間你先歇歇,案子交給我們好了。”

“為什麼!我——”

“你的精神狀況很不好,安德魯,你需要休息。”

我試圖和他們倆辯解,然而屁用不頂。醫生開的該死的診斷直接就踢我出局了。不過他倆還是法外開恩,答應隨時通報我案子的進展。我不曉得他們能不能真的做到,但至少這個口頭承諾讓我還算好受一些。

我開車回到德拉維爾,已經是晚霞漫天。我本想去巫毒娃娃喝一杯,卻發現酒吧大門緊鎖,門口貼著張告示:

“老闆身體不適,今日暫停營業”

我只能嘆口氣,往警署走去。天氣已經挺熱了,路燈周圍滿是飛舞的小蟲,這讓我又無端地煩躁起來。

我走進警署時,納爾夫正在嚼著個漢堡,同時對著那臺小電視傻笑。我“嗯嗯”了一聲,他才趕緊把腳從桌子上抽下來,“嗨,頭兒,你回來了?”

“嗯哼,沒什麼事吧?”

“德拉維爾先生來了,他在你辦公室等你呢。”

我蠻驚訝喬為什麼來找我。等我走到辦公室時,我看見他正坐在我座位對面,扶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樣子。

“嗨!”我打斷了他的沉思。

“安迪,怎麼樣?”他抬起頭問我。

“什麼怎麼樣?”

“亞麗珊德拉的案子。是湯米——”

我點點頭,他也和我一樣沉默下來。

我把帽子順手掛上,走到桌子後面坐了下來,“喬,你來找我是幹嘛啊?”

他把一提啤酒從腳下拎起來放到了桌上。“碎碎她們去找娜娜了。我就來找你一起喝點。”

哇哦,他畢竟還是我的朋友,我正需要這個。我倆拉開易拉罐,輕輕碰了一下,然後喝了起來。等到清冽冰涼的啤酒進了喉嚨,我的煩躁和不安也總算緩解了一些。

喝到第三罐時,喬首先打破了沉默:“安迪,我對你經歷了亞麗珊德拉的事兒感到難過。夥計,你要是想說什麼,就和我說好了。”

我看著他。他的眼睛和當年那個孩子毫無差別,善良但沉默,眼中總是帶著傷感和孤單。說實話,我相信他可能真有什麼難言之隱,但是我還是沒法原諒他的負心。

“我看著她死在我手邊,喬,她是個好姑娘,那不是她應該得到的結局。”

喬抱起雙臂,“下來呢?我們該怎麼抓到那個傢伙?”

“我不知道……那傢伙應該參加了什麼邪教,他有同夥。他如今,應該還在本縣附近藏身,策劃著什麼該死的陰謀——可是他們大概是丟失了什麼典籍,夥計,他們四處蒐羅儀式相關的東西——開始的謀殺,佛洛爾和斯諾,還是個人恩怨,或者說對他後面的行事產生了威脅。到了愛德蒙·李,亞麗珊德拉還有那位教授,就是為了儀式在做準備了。我不知道他們還缺什麼,但我打賭,他肯定要回到德拉維爾。我有這個直覺。”

喬冷靜地看著我,“安迪,我覺得我們得看好那個遺址。我擔心這些人會去那裡。”

“沒錯,夥計,我也是這麼想的。”

他嚥了口唾沫,緊緊地咬住了牙,顯得很激動而又拼命壓制的樣子。半晌,他開口道:“安迪,那個地方很邪門。真的,我去過之後,我就開始不停做噩夢,還有那個皮膚病,也開始復發——我一度打算放棄了——你知道麼,在噩夢裡,我變成了個魚人。”

我驚訝地看著他,喬不聲不響地開始解開襯衣釦子。“你要幹——我的天啊!”

他敞開了胸膛,呈現給我一個嚇人的景象:在他乳頭以下,皮膚變成了堅硬的角質,泛著青灰色的光澤,而且還龜裂出規則的紋路,看上去就彷彿魚鱗一般。

“這就是你變卦的原因——哦,天吶!我不該怪罪你,兄弟。”

他平靜而悲傷地扣上了衣物,“我去新奧爾良做了幾種新藥物的試治——他們說這是種罕見的魚鱗癬——本來都恢復了,可現在……比以前還厲害。這讓我灰心喪氣,再加上那些噩夢,我在之前都已經相信那些噩夢了——

噩夢裡我知道這才是德拉維爾家的詛咒,噩夢裡我最後真的會變成魚人!我真的擔心,擔心我的靈魂也會和傳說裡的魚人一樣,變得汙濁邪惡,只配沉在深海之中,和那些古靈精怪為伍……我擔心,我擔心傷害到你們這些朋友……

“不,夥計,你從來都是個好人。別去相信那些鬼話,噩夢?!不過是之前聽的那些傳說汙染了你的腦子——夥計,就算你變成一隻觸手怪物,我還是相信你依然是個好人,哦,不,好怪物。”

他被我逗樂了,“安迪,你真是我兄弟。可是我還是請你先別告訴娜娜,至少現在不行。”

“好吧。告訴我,老喬,是什麼讓你改變了想法了?”

他嚴肅了起來,“是咱們朋友的死。現在多一個人,總能互相多幫助一些。我們得共度這個難關,不是麼?”

我站了起來,繞過桌子給了他一個狠狠的擁抱。然後我對他說:“沒錯,哥們兒!現在就算你是個魚人,你也是我們的人!咱們一起把那個混賬玩意兒給逮住!夥計,邪惡總是出於人心,而無關你的外貌或是種族信仰

。”

接下來我倆愉快地幹掉了後面的啤酒,然後我送他出門。等我回來的時候,納爾夫看著我說:“頭兒,看來你朋友讓你心情好多了。”

“沒錯,耐德,你也得多交幾個好朋友。”

我倆的重歸於好明顯給喬也帶來了幫助,他後來告訴我,他的噩夢明顯減少了很多。碎碎第一個注意到我們的變化。她有一天偷偷問我:“那麼你是原諒喬了麼?”

“嗯,我知道了他的難言之隱。但是我答應他了,現在還不能說。”

“哦,可是娜娜——”

我搖搖頭,“我原諒他,不代表娜娜原諒他。這得他自己去爭取。”

“好吧。”她撇了撇嘴。我聽見她離開時小聲嘟囔著:“這些男人啊!”


(三十六)

在那天之後,我建議鎮長召開了鎮民大會。會議上我向大家公開了湯姆·懷特涉及案件的簡要情況,在一片驚愕的嘈雜中,我對他們說道:

“所以,現在請我們團結起來。凡是擁有武器的朋友,請在家做好預備。每天晚上,鎖好門窗,儘量不要自己一個人夜行。如果發現嫌疑人的任何線索,請不要犯維爾曼小姐的錯誤,及時通知我們警署或者撥打911求助。此外,我希望有志願者們主動站出來,有武器使用經驗的人士,我們需要成立一支臨時訓防隊,定期——可能是每天或是隔日——和警方一起進行夜間巡邏。如果有意願參加,請在會後,找我來報名。”

會後費爾比朝我抱怨,認為我選擇公佈案情無疑會讓大家人心惶惶。而我則明確告訴他,我們不能再錯了,已經死了五個人,我們面對的是現實裡一群窮兇極惡的壞蛋,而不是電視中的幾張通緝照片。

報名的人還真不少,幾乎鎮上所有持槍獵手都報了名,連娜娜也不例外。我於是按照報名表排了個班次,保證每晚都有一組四人(包括至少一名警員)可以巡邏。

巡邏的路線就是鎮中的主要出入口和道路,每晚12點開始,完成一次訓防,休息一小時後在來一輪,如是直到天明。這活雖然挺辛苦,但是還是有效果的。到了六月中,鎮民的情緒早已平息,大家都覺得安心無比。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威廉·卡曼和克拉克·韋爾斯利聯袂來到了警署。

他倆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調查局開足馬力行動起來,果然有所突破。他們在泰勒伯恩的另一個鎮子——貢古爾米勒,起獲了這個邪教組織的一個據點,當場抓獲了十一人,其中包括涉及韋伯教授死亡一案的嫌疑人吉姆尼·金斯伯格。

“但是我們仍然沒找到湯姆·懷特。據其中一個願意成為汙點證人的傢伙講,懷特在我們行動前三天剛離開。”卡曼說道。

韋爾斯利馬上補充道:“但是願意招供的幾個傢伙不知道他的下一個落腳點。據他們供認,金斯伯格肯定知道。可是這個混蛋一直保持緘默。我們暫時還沒辦法撬開他的嘴。”

“你倆來鎮上不僅僅為了這個吧?只是來一趟當面告訴我進展?”

“當然不是。被捕的嫌犯之一是漢姆·克萊瑟,他是你們鎮上的。據他說,之前曾有一陣子,懷特一直躲在他家的密室裡。”

天哪,我知道這個傢伙。這小子世代是本鎮居民,他之前是鎮上唯一的管道工。是個沉默寡言的傢伙。

“可是他父母過世以後,他好幾年沒回過家了啊?”

“懷特逃跑之後他回來了。確切的講,是他根據金斯伯格的指示,和懷特聯繫上的。這個金斯伯格在組織裡地位挺高的,而且似乎是金斯伯格認為,湯姆·懷特可以變成魚人的。他們收集材料和完善儀式,是要完成一個祭典,好讓懷特可以變成魚人,好去和他們的神靈溝通,然後接他們進入天堂。他們這些嘍囉知道的只有這些,可是那幾個高層人物又拒絕說話。喏,我們只好來克萊瑟家搜查一番了。”

“他們的組織可能不止這幾個人。”我提醒道。

“沒錯,可是我們沒有口供,也沒有證據。向警方坦白的傢伙都是知道的少之又少。”

然後我們去了克萊瑟家,按照他的供述,找到了那間地下密室。那裡面只有一張床,桌椅,以及一堆書籍資料——全是關於大袞崇拜的。

在這裡我們還找到了一件奇怪的武器,它是握在手中,前面伸出三個尖銳的鐵爪——就像X戰警裡的金剛狼。

“這他麼是什麼玩意兒?”韋爾斯利迷惑不解。

“哦,這個,好像是叫拳刀(注1)。”卡曼說道。

我倆和其他警員都看向他,他抽抽鼻子,“嗯,你們不玩電子遊戲麼?《暗黑破壞神》裡的刺客(注2),就用這玩意兒。這東西是印度人最早用的——不是印第安人,是印度(注3),唱歌跳舞那個。”

哦,城裡人知道的還真多。不管怎樣,這玩意兒八成就是給斯諾開膛的兇器了。另一個發現,則是一套潛水設備。這大概就是他突然出現在麥克·佛洛爾面前,以及從斯諾家逃離現場的手段了。

“很好,我相信,只要抓到懷特,我們就可以輕而易舉的送他上絞架了(注4)。”卡曼在帶著證物離開前說道,“我回去繼續撬撬那幾個混蛋的嘴巴,我倒要看看是誰更有手腕。”

我目送他們離開,然後回去準備晚上的夜巡。今晚值班的是我,娜娜,還有另外兩個鎮民——沒錯,我把值班表按照對我有利的方式安排了一下。

晚上8點多,夜巡的人員陸續到了。娜娜帶著她的獵槍最後走了進來。她衝我點點頭,然後和其他人一起坐下來喝咖啡。

我把今天案子的進展告訴了他們。康維爾——參加夜巡的一個農夫——驚訝地說道:“怪不得呢!一月份開始我還看見了克萊瑟,還和他打了招呼。我天,我還以為他是搬回來住了呢。”

娜娜問道:“這麼說最開始他一直躲在鎮子上?”

“沒錯。”

“天哪!這個混蛋!”她恨恨地把步槍往地上一戳,“虧得我們還當他是朋友!”

我安撫他們說,懷特的落網不過是時間問題。他沒有了團伙,就很難藏下去了。

眾人都點頭稱是,然後大家就開始聊起天來。娜娜聊了一會兒,起身去廁所,我也跟了上去。

“等你出來,我和你說句話。”我小聲對她說道。

她點了點頭,走向走廊的盡頭。我站在那裡,一直等她出來。

“你要說什麼,安迪?”

“嗯,有關咱們的朋友喬,他——”

她用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也相信他有什麼難言之隱。因為他從來不撒謊,不是麼?但我不打算原諒她了,如果他真的愛我,那有什麼不敢向我公開的呢?難道他那麼相信,一旦我知道了他的秘密,我就會離開他,所以才要先下手為強?不,你別說話,安迪。我知道,你一定想說,他是怕我受他拖累——拜託,我等了他這麼多年,我已經被他拖累的夠狠了……”

淚水在燈光下如同流星閃爍,從她的美麗雙眸飛出,劃過那銅色的面頰。娜娜沒有哭出來,她的語氣依然平靜如常:“安迪,我看見他回來的時候,我真的想放棄他——可是我做不到。結果呢?卻是這個樣子,安迪,安迪,我不會再像個高中生那樣了。我會當喬是朋友,但永遠不會再愛上他了。”

淚痕依舊,但娜娜的臉上卻綻放出笑容,“我也不想辜負別人了。我自己的犯蠢,連累了家人,還有一個笨蛋,不是麼?”

她看著我,眼睛裡波光粼粼,就像一池溫暖的春水。我結結巴巴地說:“娜娜,我,我也,你知道,其實我——”

“閉嘴吧,笨蛋。”她又把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然後另一隻手拽著我的領帶,把我拉到她面前。

然後……天哪,我從沒想過,她的嘴唇如此溫暖柔和,就像半凝的蜂蜜一般;她的氣味芬芳得就像春天的花圃;她的頭髮擦過我皮膚的感覺,就好像柔軟的風吹過。天哪,天哪!如果真有天堂,我想現在就是——

“嗯嗯……”有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把我從美夢裡驚醒。然後我看見康維爾尷尬地朝我倆笑著,“那個,警長,克萊爾,你倆能讓我過去一下麼?”

等我倆拉著手回到大廳,我的心依然激動地跳個不停。其他幾個傢伙看見我倆這個樣子,都吹起了口哨,然後笑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是怎樣的,可能一直是傻笑吧。但我敢保證,娜娜笑得很幸福。

“警長,今晚咱們還巡邏麼?”康維爾又一次不合時宜地開口問道。

我只好收回那副傻笑的表情,努力嚴肅起來,“當然啊!當然要巡邏!”

我們在晚上11點開始巡視。我給每人都發了個手電,並吩咐他們先關上保險,以防走火。

這時候街道上還有些納涼晚歸的居民,他們紛紛和我們的隊伍打著招呼。我看見有幾戶在院子裡支起了躺椅,似乎是打算乘涼露宿,於是和他們打了招呼,讓他們注意安全,手機放在手邊。有個傢伙向我們展示了他的手槍和大狗,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對此我只能希望他的防衛手段可別鬧出意外。

第一輪巡邏在12點20多結束,我們回到警署,又灌進去幾杯黑咖啡,然後還是聊天。娜娜一直靠在我肩頭,這感覺,真的幸福極了。

第二輪巡邏在一點半開始,依然太平無事。我們再次回到警署時,睡意更加擾人。於是我上了鬧鐘,建議他們幾個人都打個盹兒。娜娜和我坐在那個長椅上,她躺下來枕著我的大腿閉上了眼睛。

我一點睡意也無,幸福都興奮讓我光想嘿嘿傻笑。我看著眼前的黑色玫瑰,只有一陣陣想俯身親吻她的衝動。

然後我就胡思亂想起今後的生活來了。我想象著孩子們環繞我倆,在院子裡奔跑;也想象著婚紗和鐘聲,蛋糕與花童;我甚至想象了爭吵——是的,沒有哪對夫妻不爭吵的——以及爭吵後兩人和好如初時長長的擁吻。這真是——

然後鬧鈴又一次打破了美夢。我們揉著惺鬆睡眼,再次起身巡視。

這一輪巡視開始時一路正常,可是當我們再次走到喬住的那棟房子旁邊時,我看見了——

“等一下,那是什麼?”

我把手電光打過去,因為我看見院子裡有什麼東西正在匍匐前進。燈光照亮了一個動物有鱗的軀幹,可還沒等我照到它的頭部,它憤怒地叫了一聲,一下子飛奔出燈光範圍。還沒等我們打開保險,它又再次返身,以一種狡捷無比的動作,躲閃過我們幾個的手電光,一下子躍過籬笆,兩三跳就穿過馬路,躍進了路邊樹影的黑暗裡。

“砰!”漁夫西爾維特的獵槍打響了,我們一齊跑了過去。但是隻聽見那動物躍入水中的噗通響聲。我們把手電照向樹後的水面,只有一大圈漣漪波浪,看不見任何東西。

“那玩意兒,那是什麼?”康維爾不解地問道。

“不是鱷魚,鱷魚沒那麼敏捷。”我說道。

“我也沒看見尾巴。”娜娜挽上我的胳膊,輕輕說著。

我卻想起了那天進入我家車庫的那個動物。該死的,它們的動作好像啊!

“發生了什麼?!”一道手電光從我們身後打來。是喬,他大概被槍聲吵醒了,所以出來看看。

然後呢,他看見我和娜娜回頭看著他,胳膊還挽在一起。他站在那裡,呆住了。

注1:Katar,也叫拳劍。具體樣子見各種遊戲裡的造型。

注2:電腦遊戲《暗黑破壞神2》裡的人物刺客,用的武器就是拳刃。

注3:印度人和印第安人在英語中是同一單詞的老梗,這得怪哥倫布。

注4:事實上,路易斯安娜的死刑方式是電椅或者注射毒劑。


(三十七)

喬的眼神很快轉了開去,“你們發現了什麼?”他這樣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很尷尬地說道,“我們看見有個——是個有鱗甲的動物,它在你家院子裡……”我想上去和他解釋一下,但我的胳膊,卻被娜娜緊緊地拉住了。

“沒事就好,我先回去了,夥計。”他衝娜娜微笑了一下,“晚安,克萊爾。”

我看著他急匆匆地往回走去,真心覺得有些慚愧。但我胳膊上娜娜施加的力量,又讓我想要拋開這樣的念頭。

“我從來沒見過那玩意兒。”西爾維特關掉了電筒,從水邊轉身過來,“鱷魚跑不了這麼快。”

他的話讓我從尷尬矛盾的想法裡脫身出來。“我也沒見過。”我說道,“你們有看清楚麼?”

康維爾搖搖頭,“沒有,我只看見一團影子,我都沒來得及照見它。”

“我也是。不過我看見了一條腿。好像是有鱗甲的,但是我打賭那東西絕對不是鱷魚。”西爾維說道。

娜娜和我也只瞥見了一眼。這生物大約有人那麼大個兒,動作很快,有鱗甲,會游泳——“這是什麼?”娜娜突然問道。我們順著她的手電光看下去,看見一處草葉上面似乎是血跡。

我彎下腰,用手沾了一點點。在燈光下仔細看時,這粘稠的暗紅色物質看上去真的很像是血液。我又把它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這液體有很大的腥臭氣味 ,就像是死魚的味道。

我們面面相覷,誰也猜不出這到底是什麼動物。無疑的,西爾維特很可能打中了它,但明顯傷得不重。

我的腦子裡此時此刻,想到的無疑是那傳說裡詭異的魚人。可是,這會是真的麼?

之後的巡邏平安無事——除了我們必須向幾個驚醒的鎮民解釋槍聲的原因。等到天亮後,我又跑到那地方看了看。這回我在路邊發現了幾個藍綠色的碎片,最大的大約有半個硬幣大小。

我覺得這些似乎是某種鱗甲的碎片,大約是西爾維特的槍擊所致。這些碎片的顏色和質地,讓我想起了湯姆·懷特落在斯諾案現場的那個大型魚鱗。

之後每晚的巡邏都是風平浪靜,沒人再見過這個東西。西爾維特把這件事作為了他誇口的談資。他幾乎每晚都在酒吧和別人說他打中了個怪物,而且這怪物的樣貌也越來越離譜。

喬第二天晚上和我們在酒吧小聚。他坦誠地祝福了我和娜娜。娜娜顯然還沒完全原諒他,但是已經不生他的氣了——“完完全全是當做普通朋友看待”,她事後和我這樣說道。

FBI和警局那邊,對幾個疑犯的審問依然毫無進展。這幾個傢伙噤口不言,他們甚至在反覆告知的情況下,仍然拒絕聘用律師,並在相關文件上直接了當地簽了名字。

韋爾斯利對我說,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嫌犯。“他們根本就是蔑視一切法律和道德,也不把自己的未來當回事兒。”

“難道他們一句有用的都沒有麼?”我問他。

他在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開口說道:“有個傢伙說漏了一句。他說,等到颶風來的時候有你們好看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想不出來,韋爾斯利也不知道。他說卡曼探員猜測,可能這些傢伙的未完成的祭祀是在颶風季節?又或者是他們認為他們的海神會降下颶風拯救他們?

“總之,安德魯,你們加強巡防沒問題。我和卡曼都覺得,他們可能還會回到你們鎮的。”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人人都看得出來,關鍵是——湯姆·懷特在哪裡?

時間很快到了七月初,依然沒有湯米的任何線索,他就彷彿從人間蒸發一般。我們去沼澤裡那個神秘遺址巡查過兩次,並沒有發現任何有人到訪的痕跡。

他們所說的州政府組織的考古隊伍也遲遲未能成行。據鎮長得到的消息是說因為卡在經費上難產了。“他們正在尋找贊助。”費爾比如是說道。

但我卻有些惡意地猜測,他們大約是聽說了如今的邪教案件,嚇得不敢來了吧?

七月中的某天傍晚,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和娜娜在酒吧會合。在酒吧門口,我遇上了喬。

好幾天沒見,我驚訝地發現他的樣子很是憔悴。他的眼睛看上去又紅又腫,嘴唇明顯乾裂灰暗,臉上的鬍子也是幾天沒刮的樣子。

“嗨,你怎麼了,哥們兒。”我趕緊上去問他。

他抬起眼皮,昏昏沉沉地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知道,夥計。這兩天又是噩夢不斷。每天晚上睡不好,白天都很暈——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怎麼不進去啊?”

他搖了搖頭,“我是來想喝一杯,可是在這門口……我可能出現了幻覺。讓我歇一會兒,安迪,沒事的。”

“不不不,你還是老老實實和我進去吧,喬。讓我們這些朋友來幫你。”

我上去挽住他的胳膊,半扶半拉地帶著他走進了“巫毒娃娃”。

我看見娜娜已經坐在了吧檯前。當她看見我扶著喬走進來的時候,臉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嗨,親愛的,喬怎麼了?哦,天哪,看看他這樣子。”

“他病了。”我認真地對她說道。

“不不,朋友們,我沒病,我只是睡眠不好,非常不好。我想我需要來一杯好助我入睡。”

娜娜伸手去摸他的額頭,然後衝我露出一個迷惑的表情,“喬沒發燒,安迪。”

“我真的只是睡眠不足,娜娜親愛的。安琪拉,給我來杯酒,要帶勁兒的。”他輕輕撥開娜娜的手,坐了下來。

我對他說:“夥計,你需要去醫院。明天,我帶你去。”

“我也去。如果需要住院,我來照看你。安迪還得值勤呢。”娜娜插嘴道。

“好的好的,朋友們,我謝謝你們的好意。我要是今晚睡好了,說不定明天就沒事了呢。”

喬要了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後又要了一杯。就這樣,他喝到第五杯的時候,我攔住了他。

“別再喝了,哥們兒,你會不省人事的。”

他歪著腦袋看了我一眼,散發出濃烈的酒氣,“安迪,我的兄弟,這樣挺好。我想我馬上就能睡著了……哈哈哈,那些煩人的聲音這下就打擾不到我了。哼哼,你瞧,還好現在是暑假,不用上課——否則我這樣子,怎麼帶學生?我得回家睡覺,晚安兄弟……哦,還有娜娜親愛的,晚安。安琪拉!王爾德!菲比!晚安!我記賬,嗯,不會欠錢的——我得走了。”

他站起身來,明顯腳下虛浮不定,身體也開始搖搖晃晃。我趕緊上去扶住了他,然後向娜娜道了個歉。

娜娜也站了起來,大方地說道:“沒事兒,親愛的,你把喬送回去吧。明早咱倆一起送他去霍馬——上慈善醫院看看。”

“哦,我沒事兒!我沒事。安迪,咱們走吧,我肯定喝多了,我的腿!都不靈光了——我開車了麼?該死!我記不得了。”

我沒有在意他的語無倫次,扶著他出了門,把他帶上我的汽車,然後往他家開去。

喬突然對我說:“我真是個混蛋!我得揍我自己。”說完他居然舉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我趕緊抓住他,“別鬧了,夥計。你喝多了。”

他顯然像沒聽見似的,繼續自言自語地說道:“你更適合她。安迪,我耽誤了你倆……”然後他嗚咽著哭了起來。

我被他的發酒瘋搞得有些厭倦,不過好在車子已經到了。我下車扶他走到門口,然後從他口袋裡搜出來鑰匙開了門。喬這時已經不在絮叨那些醉話,但他的腿軟得厲害,我好不容易才拉喬上了樓,把他推倒在床上。接下來我先脫了他的鞋子和外衣,然後看著喬沉沉入夢,這才轉身離開。

我回到家給娜娜打了電話,她聽說喬已經睡好了,這才長出了口氣。

“明早咱倆去喬家,你看幾點合適?”她問道。

“七點半吧——我真心希望他能早起。”

第二天我倆早早到了他家門口,然而我敲門的時候,半天都沒人出現。

我和娜娜面面相覷。於是我轉動了門把手,卻發現大門根本沒有鎖。


(三十八)

我和娜娜一起走了進去,看見只吃了一半的早餐仍在客廳的餐桌上放著。我們叫了喬半天都沒有任何回應。然後我倆分頭挨個房間找過去,他既不在客廳,也不在臥室。

“車子還在車庫。他應該沒走遠。”我對娜娜說道。

她站在樓梯上晃了晃手裡的東西,“喬也沒帶手機。”

這傢伙去哪兒了呢?還沒等我倆做出下一步的思考,屋子的後門騰地打開了。

喬就站在門外。

他的樣子很是讓人吃驚。他赤裸著上身(上次他展示給我的那些可怕的皮癬居然奇蹟般地消失了),只穿著一條睡褲,還光著雙腳。他渾身溼漉漉的,頭髮緊緊貼在頭皮上,下巴頦還滴著水,睡褲也是完完全全溼透了,以至於我能很尷尬地看見他那“小喬”(注1)的形狀。

“噢?你們怎麼來了?”他詫異地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不快。

娜娜上前一步,“你怎麼樣了,喬?我倆來接你去霍馬看病,不是嗎?”

喬走進屋子,絲毫不顧忌給地板上留下的水漬。他揮動了一下手臂,“沒事兒啦!我現在精神好得很。看來就是因為沒睡好而已。你瞧,我甚至臨時起意去遊了個泳——早上游泳真得舒服極了!”

然後他毫不在意地穿過我倆中間,走到餐桌邊重新坐了下來。他狼吞虎嚥地吃著盤子裡的煎餅和培根,轉眼間就一掃而光。

接下來他一點兒也不講究地用手背抹去了嘴上的殘渣和油膩,這才回過頭來。

“你倆還有事兒麼?抱歉我沒做太多早餐。而且,遊了半天泳讓我很餓,哈哈哈哈。”

我指著他,“你身上的皮癬呢?夥計,又好些了麼?”

“沒錯兒!哈,可是已經沒啥幫助了不是嗎?”他看著我倆,語氣帶著譏諷,這可不像平常的他。

“沒事兒就好,那我倆先回去了。”娜娜也沉下了臉,走到我旁邊挽住我的胳膊。

他又露出了微笑,“好的,總之謝了。你瞧,我現在好得很。”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裡邊我感覺到一種病態的興奮,但我不知道該不該指出來。他的黑眼圈已經沒了,但是眼球還是有些鼓脹——雖然沒有了昨天的紅得嚇人的血絲,但看上去還是蠻不健康的。

“有事打我倆的電話,別硬撐著,夥計。”我最後說出口的只有這句話。

他擺了擺手,“沒問題,兄弟。”

我和娜娜默默地走了出去,上了汽車,她才對我說道:“我有點生氣,他今天真是太惡劣了!那個態度!”

“好啦,別在意,寶貝。我想,他還是在生我的氣而不是你的——在天之前,喬和我說,要治好皮癬再爭取和你複合——他真的治好了。所以你瞧——”

“瞧什麼?你希望我再回到他那裡去?還是說,你要退出,來成全你們的兄弟友情?安迪,你這個——”

我聽到她第一個字的音調就知道我說錯話了——錯得不能再錯!我在他說話的同時飛速地思考著解救的辦法,然而我一點想不出來。好在我靈機一動,馬上俯過身去,用嘴唇把她的氣話堵住了。

“唔————”我背上被娜娜狠狠錘了兩下,但她還是改為了摟抱。

“你這個,你這個笨蛋!”她埋怨地瞪了我一眼。

我則是抱歉地笑笑,然後打著了火開動汽車。在啟動的瞬間,我不經意地看見喬就站在他的窗戶後面。

後面的日子又一次歸於平淡,除了幾乎每次我都能在酒館遇上喬。他對我和娜娜的態度變得好了些,但也恢復不到以前的親密了。我有些覺得他的噩夢和那天病懨懨的樣子,其根本原因在於對我和娜娜在一起的嫉恨。不過看來他已經走了出來,哪怕是因為酒精的幫助。

七月底,我們接到了一條消息,有人看見可能是湯姆·懷特的人出現在鄰鎮上。因為是鄰鎮的警通知到我的,所以我比韋爾斯利和FBI先一步趕到。

鄰鎮的警長蒙塔克·麥奎因接待了我。在他的辦公室裡,他向我介紹了情況。

“那人是來鎮上便利店買東西。他買了不少生活用品。因為他明顯不是本鎮人,便利店的老闆就特地留意了他。那人一直帶著墨鏡,還留著鬍鬚,猛看上不像是那個通緝犯。”

他頓了頓,“但那老闆發現這人偷偷在瞟收銀臺邊貼著的通緝告示,顯得很緊張。於是他就在那人走後,就試著在那張通緝複印件上畫上了墨鏡和鬍子。喏,就是這張。”

他把一張塗改後的通緝告示推了歸來,那位老闆用圓珠筆在上面畫上了他說的那些特徵。“他見到的人就是這樣子麼?”我問道。

“沒錯,他向我賭天賭地地發誓,他說絕對就是這人。然後我就調了他家的監控錄像來看。”

“然後呢?”

麥奎因努了努嘴巴,“我覺得就是他。等老狗和調查局的人來了,我放給你們看。你先歇會兒,劉易斯,再來點咖啡?”他顯然不想再說下去了,我覺得他還知道些什麼,但他不準備在那些人來之前告訴我。

我又等了20分鐘的樣子,韋爾斯利和一個調查局的傢伙趕到了。我們於是一起看了監控,沒錯,那上面的人,的確和這張塗改後的照片很像。

等看完,韋爾斯利問道:“然後呢,那人開車的車牌記住了麼?那位店主記得嗎?”

麥奎因這才開口道:“沒有。他沒有開車。店主看見他拐到了去水邊的一條小路上。我懷疑他是乘船而來的。”

這傢伙!這麼說來,湯姆·懷特很可能還隱身在沼澤裡的某個地方?或者是某水道可通行的偏僻地點?

隨後,調查局加印了懷特戴帽子,帶墨鏡,帶各種鬍鬚的好幾種模擬照片,一股腦兒全發佈了出去。同時幾個鎮又來了一輪沼澤地區的水上搜索。別說,還真發現了些東西——FBI在這次搜索裡意外抓獲了一個以釣魚團體為掩護的販毒組織,他們在沼澤裡的漁船上交易毒品。

“這就是我們之前在找的那些傢伙啦!還記得嗎?就是我懷疑與斯諾之死有關的毒販子。不過斯諾和他們沒有關係,他的藥品丟失,大概是懷特迷惑我們的手段。”韋爾斯利在電話裡說道。

我恭喜了他一番,但他顯然不高興,“這下好了,功勞全是調查局那幫子傢伙的了。嗨!”

言歸正傳,雖然有了這樣的意外收穫,可是真正目標,湯姆的行蹤還是在雲裡霧中。一想到這傢伙仍然在附近藏匿,我的警惕就不能放鬆。

於是每夜的巡邏仍在繼續,只是依然毫無發現。在八月開始蒸騰的暑氣裡,志願巡邏隊員們的熱情也是日漸消磨。

雨水也越來越多,好幾夜的巡值都被大雨所阻。我雖然不想放棄,但是為了士氣也不得不宣佈:巡邏不包括雨夜

某天從傍晚開始下起了大雨,這次是一個好幾百英里外的颶風帶來的雨水。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本打算去酒吧見見朋友或者去找娜娜。但窗外的傾盆大雨讓我望而卻步。我給娜娜遺憾地打了電話,她安慰了我一番,然後建議我等雨小點兒再回家去。

我等了半天,終於在雨暫時小的時候走了出去,然後開著車往家走。接下來我會路過喬的房子,然後我看見頗為奇怪的一幕。

喬站在雨裡,只穿了條短褲。他在路燈下的院子裡就那麼平靜隨意地讓雨淋著,一邊還喝著啤酒。

我忽然意識到我似乎很久沒和他一起喝酒看比賽什麼的了。這讓我有些傷感。我們的道路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漸行漸遠了麼……

然後我忍不住搖下車窗衝他大喊:“喬!夥計,你會生病的!”

他衝我揚了揚手裡的啤酒瓶,“安迪,我可不會,我現在很舒服!我甚至想在颶風來的時候試著吹吹風。再見啦,夥計,快回去吧!”

我只好悻悻離開,回到家裡。

之後到了8月22日——我記得那天。在酒吧我再次見到了喬。他戴上了個老式的圓眼鏡,樣子有點滑稽。我請他喝了一杯,他感謝完之後問道:“怎麼沒看見娜娜?”

“哦,她去她父母那裡了。喬,我們得告訴你,我們計劃在十一月初舉行婚禮。”

他抬了抬下巴,“那就恭喜你們啦!我可以當伴郎麼?”

“也正是我倆要對你講的。”

“太好了!不過安迪,我有種感覺,很快會出什麼事情似的。因為我又開始做夢了——全是些關於海洋,深海什麼的怪夢。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味。”

我寬慰他道:“不可能有什麼的。我們眼下唯一的威脅只有湯姆。我可看不出有什麼。”

“讓我想想,我夢見的那個時候是什麼來著?”

他就一直這麼想著,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然後我起身離開時,他居忽然說道:“嗨,安迪,你瞧,我想起來了——是颶風!是颳起颶風的時候。”

“可是颶風不是說來就的。喬,寬心點。”

他衝我揮了揮手,就不再回頭。

兩天後,也就是24日,電視裡說,有一個低壓氣旋正在佛羅里達那裡增強為熱帶風暴。誰也沒它當回事,畢竟這是颶風季的常事。

25號,它增強成了颶風,並得到了一個名字——“卡特琳娜”(注2)。然後,這個颶風一頭扎進了墨西哥灣。而且似乎向西北方而來(注3)。

我們都不能未卜先知,沒人知道後面的事情。大家還是一如既往地生活。

28日,那天下午我的電話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

“喂——”

還沒等我說完,一個女人的聲音急切且帶著哭腔地響了起來:“警長,快來,你快來!”

是安琪拉的聲音。

“怎麼了,碎碎?”

哈利!我兒子哈利他失蹤了!你快來啊!快!

注1:指男性特有器官。

注2:2005年登陸美國並造成巨大災害的著名颶風。

注3:卡特琳娜颶風是在佛羅里達半島的最頂端生成的,故事發生地點在它的西北方向。


(三十九)

我急急忙忙地趕到了“巫毒娃娃”,那裡面已經亂作一團。碎碎在哭泣和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叫著,王爾德則是在努力安撫她——但顯然效果看來不好。

菲比·佛洛爾看見我進來,趕緊迎了上來,“謝天謝地你可來了,老闆娘都快瘋掉了。”她壓低聲音對我說道。顯然,碎碎之前發的瘋嚇到了她,以至於她的聲線還在顫抖。

“怎麼回事?”我走上去問道。

安琪拉這才看見我進來,她一把甩開王爾德的手,撲上來拉住了我,“請你趕快去找!他肯定還沒走遠!”

我理解一位母親的瘋狂,但這對於找到小哈利顯然無濟於事。我按著她的肩膀強制地把她塞回座位。“冷靜!冷靜一點!我需要你冷靜下來詳細說說過程!”

可是她的緊張和歇斯底里顯然還平息不了,王爾德在一旁插話道:“是這樣,一個多鐘頭前,哈利還在。我們在打掃酒吧。他媽媽讓他去一邊玩,這孩子說他去水邊看魚去,然後就出來後門。我們打掃完,去找他,他卻不在那裡。然後的事,你就看到了……”

我二話沒說趕緊跳進吧檯,然後打開後門跑了出去。王爾德也跟了上來。

“你們注意看水裡或者水邊了麼?”我問道。外面陰雲密佈,風呼呼地吹著,水面上滿是細碎的波浪——那個颶風快要到了啊!

“看了,沒有滑下去之類的痕跡。而且哈利很乖,我知道他從不特別靠近水面。”

我仔細看著地面。泥地鬆軟潮溼,上面滿是腳印——看上去大多是王爾德或者碎碎的,這反而破壞了現場。

這讓我有點焦躁。我使勁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一些,然後給警署打了個電話,讓所有警員立刻行動起來開始全鎮的搜索。等放下電話,我開始仔細分辨這些痕跡。

大人們焦急的尋找,破壞了孩子的痕跡。我廢了半天勁,才看出哈利那小小的腳印來。這孩子的腳印來回並沒有走出屋子的範圍,這實在有點奇怪。我不得不把目光放在了水面。

“王爾德,這後面的池塘最近有什麼異樣麼?”我問他。

“並沒有什麼啊。呃……等一下……我想前些天好像有艘小船一直停在那裡。”他指著兩點鐘方向,“就係在那棵樹上。它今天不見了。”

“不是你們的船?”

他肯定地說道:“當然不是啊!我們還問過客人,沒人認領,我想是鎮上誰臨時停泊的。”

不,鎮上有船的人都有自己的碼頭。我一邊想著,一邊走了過去。

在那裡我第一眼沒看到什麼特別的痕跡,除了那些野草有一些被人踩倒了。仔細搜尋草叢,我發現了一小團廢紙。我於是把它拾了起來。

那團紙早已被雨水打溼,但好在紙質較好,還沒有被泡爛。我非常小心地展開了紙團:這是一張購物的收銀條,上面起碼有一半的字跡都已經模糊不清。

然後我看見了收銀條的抬頭——傑夫便利店。

我的心臟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兒裡!天哪,這家便利店的名字,正和鄰鎮那個發現湯姆·懷特的店鋪一模一樣!我再看上面還算清晰的日期,也正是那位店主報告的日子!

“該死的!我靠我靠我靠!”我憤怒地叫出了聲音。

王爾德有些不知所措,“怎麼了,警長?”

“是那個混蛋!湯姆·懷特!他麼的!這下子可麻煩了!”

我立刻給韋爾斯利打了電話,告訴了他我的發現,讓他趕緊帶上人來,最好帶上特勤小隊。然後我走回到屋子裡,對碎碎嚴肅地說了這件事情。

她還沒聽完我說的話,就無助地哭了起來。王爾德趕緊上去安慰。而我也開始著急了。

想到之前所知的一切線索,那個混蛋無疑是在策劃什麼邪教的祭祀。這讓我很是擔心那可憐孩子可能面對的厄運。不行,我得抓緊時間!

我立刻行動起來,不顧碎碎在一旁的痛哭哀嚎,給我的每一個警員都打了電話,通知他們到這裡來。

然後我又挨個兒給各個志願巡邏隊員打了電話,讓他們帶上武器趕緊過來。

娜娜聽到我的話,開始有些驚訝,但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回答馬上就來。我給喬和夏洛特也打了電話——我想讓喬跟我們一起去搜尋,讓夏洛特和菲比·佛洛爾一起看著安琪拉,給她些安慰。作為朋友,此時就應該互相幫助。

等我放下電話,王爾德焦急地對我說:“我幹啥呢警長?我,也和你們一起去找哈利,好嗎?”

我告訴他,我本來就打算這樣。然後我讓他別那麼焦慮,和我一起,先等待一下其他人吧。

很快,船隻和汽車塞滿了酒吧的前後,大家夥兒都連續走進了酒吧。我等到人數差不多的時候,就開始安排各個搜尋小組,每組會有一條船,大家都帶上槍支,一起進入大沼澤搜索。

我還是把娜娜、喬和王爾德安排到了我自己的組裡,還有一名組員是名獵人,名叫哈迪。

等各組都登上了小船,我大聲宣佈搜索開始。

“所有人,所有人注意一些。遇到緊急情況,儘量不要自己往上衝!拿好你們的武器,必要的時候朝天開一槍或者電臺呼叫,其他各組收到的話就向那邊靠攏。明白了嗎?”

我發表完我的意見,見沒人提出反對意見,於是下令他們收拾好東西,調整好電臺頻率,等等等等,然後馬上出發。

我們一組的幾個人上了娜娜的船。她一上來就朝天邊望了望,然後開口道:“我們得抓緊時間了,夥計們,颶風就快來了。我感覺這次的颶風不小。”

喬在旁邊突然插話道:“和我前幾天的夢簡直一模一樣。嘿!安迪,我看我們這回遇上的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他的話說的挺喪氣的,不過還好,喬還是主動承擔了開船的責任。接著我把我的格洛克給了王爾德,然後自己拿了一把霰彈步槍。我和娜娜負責船頭方向,讓他和哈迪負責船尾。

“我們去哪兒啊,夥計。”喬問我。

“去咱們上次去過的那個遺址。我有預感,那傢伙很可能在那裡。”

上次的地圖還在,我也有GPS,我把它們都遞給了喬,讓他按定位前進。然後我們就出發了。

風越來越強了,空氣裡滿是溼漉漉的雨水氣味,我聽見遠方還有隱隱的雷鳴傳來。往前開去,在各個汊口我們和其他隊伍的船隻一一分別。到了差不多六點半的時候,只剩下我們一條船在孤零零地前行。

天色愈發昏暗,娜娜不得不打開了船上的幾盞大燈。等我們終於開到潘謝爾的老宅廢墟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去。

“我們沒法往前走了,安迪,前面啥也看不見了。”喬抱怨道。

“不行,兄弟。我們還差一點兒了。我打賭,那個混蛋一定是把哈利帶到那個地方了”。

於是在我的堅持下,我們休息片刻後,就再次往前開去。

可是似乎是要應驗喬的說法。前行不多時,大雨就下了起來。我們不得不擠進雨棚下面,又一次暫停下來。

“該死的天氣!”我恨恨地罵了一句。但這只不過是個人的牢騷罷了,我可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這時,船上電臺的喇叭響了起來。

是韋爾斯利的呼叫,他讓我們先回去。

“天太黑了,這樣很危險。我已經把其他船都叫回來了。”他說道。

我回答道:“我們就差一點兒了。老夥計,讓我們至少搜一下吧。”

可接下來的話突然就聽不見了。電臺裡發出的全是滋啦滋啦斷斷續續的聲音,就好像收音機搜不到臺的樣子。

“該死,這怎麼了?”

喬忽然說道:“你們聽見了嗎?那鼓聲,還有——”

然而我們幾個什麼也沒聽見。


(四十)

“你們這麼就聽不見呢?”喬奇怪地看著我們,“還有那些嚎叫……你們真的聽不見嗎?”

我們全都茫然地搖著頭,這讓他很是抓狂。“啊!可是我覺得我沒有出現幻覺啊!”

娜娜輕輕把手放在他肩上,“沒事的,喬,你可能只是耳鳴。”

“耳鳴?!對!就是這樣,我覺得,我一定是耳鳴啦!”喬用一種奇怪的興奮語氣大聲說道。而我們只能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我們等了半天,雨水仍然在傾瀉著。因為風的關係,雨棚根本起不到作用。雨水全都隨著大風橫吹進來,不一會兒每個人都又溼又冷,幾乎無法忍受了。

“我說,”王爾德建議道,“岸上不是有那個破房子嗎?咱們躲到那裡去,會不會好些?”

這個建議也得到了喬和哈迪的贊同。3比2,所以儘管我並不太看好(那房子也破得不像話了,還能擋住風雨麼),我們還是把船開到了岸邊。

我和喬先跳上岸,在燈光的幫助下把船纜繫到了岸邊的一個水泥纜柱上(還好這東西還沒壞)。然後大家就冒著大雨飛快地衝進了屋子裡。

出乎我的意料,儘管這破房子上次來的時候看上去搖搖欲墜,但是隻要往裡面走一些,雨水即使能從破窗吹進來也不至於太多。

我們走到了以前大約是餐廳的地方,這裡的地板上儘管也有青苔和瘋長的植物,但比其他地方還是乾燥多了。

大家脫下了上衣,使勁兒擰乾水分(連娜娜也是如此,不過除了我,別人都把目光主動轉了開來)。喬建議生一堆火,還沒等我表態他就起身去找能燒的木料。

“別上樓!樓梯都朽壞了!還記得嗎?”我超他喊到,喬只是擺了擺手,就往別的房間走去。哈迪和王爾德也跟了上去,說是一起去找找。

我嘆了口氣,對娜娜說道:“都是我的錯,該死的,害得大家都困在這個鬼地方。”

“沒關係的,安迪。只要能找回哈利,沒什麼大不了的。”

很快,喬他們就走了回來。他們找到了一些破舊桌凳之類的東西,喬還拿著個大燭臺(蠟燭居然還在)。

“哈,看我找到的。”他興奮地把燭臺展示給我們看。而那些桌子腿椅子面什麼的木頭,居然都很乾燥,這還真是幸運。

王爾德一邊拿打火機打著火,一邊說道:“我們是在樓梯後面的一個儲物間找的這些東西的。哦,好了,蠟燭點著了。呃,這些木頭該怎麼辦?”

娜娜說道:“船上有烤魚用的火油,拿過來澆上些,就好燒了。”

我於是站了起來,“好啊,我去拿。”

“和你一起去吧,安迪。”喬說道。

“行啊。”

我倆又一次衝進了雨裡(乾脆就沒穿上衣),一口氣跑到了船邊跳了上去。

我讓喬打好手電,我來打開船上的儲物箱蓋子找火油。正當我開始找的時候,喬開口說話了。

“安迪,說實話我最近非常忌恨你。”

我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直起身來,“喬,你想說什麼?”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要治好我的毛病,重新去追求娜娜。你這事兒做得很不地道。”

我沒回頭,就這樣回應道:“你先對不起她的。喬,你拋棄了她兩次,兩次!我覺得,我做的總歸比你好些。我這麼多年一直陪著——”

“閉嘴!安迪!她愛我,她不會離開我的,都是你!都是你這傢伙,不顧兄弟情義!娜娜是我的女人!”

他的聲音如痴如狂,我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天哪,我不禁懷疑他的精神了什麼狀況。於是我開口說道:

“喬,你冷靜一點,咱倆之間有什麼恩怨,等明天找到孩子以後再說?到時候怎麼樣都行,就算你想來個手槍決鬥,我也奉陪到底。現在,請你冷靜!”

我一邊說著,一邊慢慢站起身子。當我說完最後一句正準備轉過去和他面對面時,照著我的燈光突然消失了,隨之是我背上猛地捱了一記重擊(後來我知道了,那是他用手電筒砸的)!

接下來喬咆哮著撲向了我,狠狠地把我撞到了甲板上。我的肋骨一下子磕在了儲物箱蓋的角上,火辣辣的頭痛立刻就傳了過來。

他的拳頭一記接一記的砸向我,我努力轉過身,用胳膊護住了頭臉,並且試圖在黑暗裡用手腳回擊。

手電筒在甲板上滾動著,燈光忽有忽無,我瞅準了一個機會,狠狠蹬了一腳,把他使勁蹬開了。

“住手,喬!你這混蛋,快他媽的住手。”我從地上爬了起來,試圖讓他停下這種愚蠢危險的舉動。可他也爬了起來,又一次低吼著撲了上來。

我倆再一次扭打在一起。我從沒發現他的力氣居然有這麼大,他打中我的幾拳,讓我幾乎都喘不上氣了。很快,喬就憑藉他的力氣佔了上風。他有兩拳打到了我頭上,我立刻耳鳴起來,什麼也聽不見了。

又是一拳!我幾乎要昏迷過去了。這時我在滿耳朵嘈雜尖銳的噪音裡突然聽見了一聲槍響。

“住手!德拉維爾!”

是娜娜的聲音。

燈光也照了過來。我朦朦朧朧地看見喬從我身上站了起來。他尖銳狂亂地大笑了幾聲,然後縱身一躍,跳進了水裡。

我聽見娜娜在驚呼,但我實在站不起身來。我隱約看見幾道手電光照向水面——該死的,我的頭疼死了,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等我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經在老宅裡了。他們終究把火生了起來,圍著火塘坐下。我感覺到了一陣陣溫暖,緊接著發現自己的頭正枕在娜娜的大腿上,她正在給我擦拭傷口。

“呃啊……”還是很疼,我忍不住叫出了聲。

“別動,安迪,我正在收拾你呢。”

“誰,誰把我弄回來的?”我問道。

“我和哈迪。”王爾德舉了下手。

“謝謝——喬呢?”

娜娜回應了我,“鬼才知道。他一跳下水就遊得沒影了。”

我忍著疼,呲牙咧嘴地說道:“哦,天哪,我們怎麼搞成這個鳥樣的。媽的,願上帝保佑他別出事兒,明天齊齊整整地平安回來。”

娜娜生氣的啐了一口,“他有什麼狗屁理由把你打成這樣?這個混蛋,真以為別人都會圍著他轉嗎?”

“算了,娜娜,他的精神狀態明顯不正常。你沒看出來嗎?這些日子,他可是奇怪得很。我蠻擔心他真的精神分裂什麼的——啊,嘶——等他回來再說這事兒——媽的,我沒想過他居然這麼有勁兒。”

“人在精神不正常的時候什麼都能幹得出來。別動。”

王爾德這時說道:“咱們下一步怎麼辦?要回去嗎?”

“開什麼玩笑,我們還沒找到哈利呢!”我努力地想坐起來。

“可是你——我本來想你和娜娜回去,我繼續找。”

“這都是皮肉傷,沒事的。好了,我們就多等會兒吧。”

之後大家都開始耐不住睡魔的咒語,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等到我再次醒來時,發現火已經滅了,大家都睡得正香。

我身上的傷痛果然好了不少,於是我起身並且叫醒了他們幾個。

外面天色已經開始變亮。走出屋門時,我發現雨已經停了,但是風依然挺大,天空中彤雲密佈。

娜娜往遠處望了望,開口道:“颶風今天就要到了,這是颶風前的那種平靜。我們得抓緊了。”

船再次開動起來。我仔細留神周圍,想找到喬的蹤跡。可是一路走過去,我完全沒有看到任何需要注意的東西。

“奇怪。”正在開船的娜娜說道,“水道似乎和之前不——哦,我明白了,雨季漲水!該死,河汊完全不一樣了!”

可偏偏這時候,GPS信號也是時有時無,娜娜覺得這大約是雲層太厚的原因。我們只好儘量遵循上次的記憶,留神兩側的景物,慢慢向前開去。

我試著開了電臺,依然是滿耳噪音,什麼也聽不見。這時候船尾的獵手哈迪突然叫了起來。

“那是什麼?!”

我們回頭看時,他已經用槍瞄準了水面,正在警惕地搜尋。“怎麼了?”我問他。

“警長,水裡剛才有個東西。像是條大魚什麼的,我看見了露出來的鱗甲。我從來沒見過那樣子的東西。”

話音未落,船側的水面也嘩啦一聲,我們看過去,只看見一個很大的漣漪。看來水下真的有什麼大魚?不過這之後,我們就再沒有什麼發現了。

開了近一個鐘頭後,我們居然成功地開到了上次那個拐向神秘遺址的小水泊。

為了防止迷路,娜娜讓我們把來路旁邊的樹枝砍了幾支下來,露出白色的木茬,以此作為路標。隨後,我們就開進了那條通往目的地的水道。


(四十一)

因為本來就已經陰雲密佈,再加上兩邊的樹木遮蔽,這裡昏暗得好像到了傍晚。唯一的好處是,因為兩邊林木茂盛,這裡的風小了不少,只有樹葉在嘩嘩地響個不停。

我們的船很快就駛出了水道,那個古代遺蹟豁然出現在眼前。“看哪!”王爾德叫了一聲,我們順著他的手臂看去,一側的淺灘上正停泊著一艘小艇。

“是那艘船嗎?”我問他。

“看上去很像,”他有些著急地提高了語速,“可是,可是我記不清了!我下去看看。”

我一把拉住了他,“大家拿好武器,一起上去!”

船頭剛一接觸到沙灘,我們三個男的就率先跳了下去。初看上去,這個小島上並沒有人啊!但是我們也不敢掉以輕心,鬼知道那傢伙是不是躲在那些廢墟和亂石後面。

等到娜娜也跳下來拴好了船纜,我們才小心翼翼地往裡走去。出乎意料地,我們一直走到那個神像雕刻之下,還是沒看見任何人影。

“那神像後面是什麼?”娜娜提出來一個建議。我點點頭,端起霰彈槍並打了個手勢,和哈迪一左一右繞了過去。

那石雕後面依然是茂密的樹叢,並沒有道路。這時娜娜突然“啊”地驚叫了一聲。

我和哈迪趕緊轉身回去,剛一繞過石像,眼前的一幕讓我立刻端起了槍。

“把槍放下,警長。”湯姆·懷特冰冷且得意地說到。他手上的槍緊緊頂著娜娜的後腦勺。而在一旁,王爾德也被繳了械,被兩個蒙面的傢伙用槍抵住按在了地上。他們都穿著奇怪的黑色長袍,就像中世紀的僧侶,或是絕地武士(注1)的打扮。

“該死的!”哈迪也罵出了聲,“這群混蛋是他媽的怎麼冒出來的?”

“就像這樣。”一個有些蒼老的男人聲音響了起來。隨後在我們面前出現了讓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我們面前的空氣,就像下面有火加熱一樣無故擾動了起來,然後在這擾動之中,一個人就那麼憑空出現了!

這也是個身穿黑衣的蒙面客,從他的眉毛和聲音上看來,他年紀已經不小了。更重要的是,他手裡抱著哈利。

這孩子被裹在毯子裡,雙眼緊閉。我不知道是昏睡過去了還是怎麼著,我不禁往前跨了一步。

“不要動,警長!”那黑衣老人和湯米一起叫了起來。湯米一下勒住了娜娜的脖子,“把槍放下,警長!我們這裡可是有三名人質!那邊的,你也是,放下槍。”

此時此刻,我還能有什麼辦法。我只好把槍慢慢放在地上,舉起了雙手。

“不,我可不放!我要是放了,就死定了,這樣我還能拉個墊背的!你們休——”哈迪卻拒絕放下槍,並大叫起來。

“砰!”然而他的話被一聲槍響打斷了——他背後也憑空出現了一名黑衣惡徒,毫不猶豫地轟開了他的腦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又驚又怒。一瞬間,我身上的傷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大吼了一聲,要撲向這群邪惡的妖人,卻又被朋友們頭上明晃晃的槍械堵了回來。

混蛋!我操!你們這混賬王八蛋!我操!我操!我操啊!

可是我聲嘶力竭的吼叫,只是贏得了一陣鬨笑。

“哦哦哦,警長。”湯米晃著一根手指,“不要這麼激動。只要你老實一點,說不定呢,看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上,我可以給你一個好的結局。怎麼樣?哈哈哈哈。”

“放開孩子和我的朋友們,你們可以留下我,隨你們怎麼辦!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不要和女人孩子過不去。別他媽的像個孬種!來啊!混蛋!”

湯米笑得更厲害了。他打了個手勢,讓那個殺死哈迪的傢伙過來接手看著娜娜。然後他慢步走了過來。

“警長,警長,警長。幹嘛那麼著急?何不和你的朋友們一起見證這個偉大時刻呢?很快的,偉大的大袞,克蘇魯的使者,祂的意志將會隨著颶風而來。祂的子民們,那些披著鱗甲的水底居民,會齊聚於此,見證我成為他們的一員。然後他們將收下這個純潔的貢品(他指了指那個黑衣人懷中的哈利),帶著我進入深淵裡神的棲身之所。而我,將把這些祂的信徒的願望帶過去,讓所有的信仰者都得到永生——你瞧,這不是很好嘛警長?”

“滾你娘個蛋!你這個混蛋!我操!”

我很想撲向他(他無疑是這個團體的核心,要是我能抓住他,我就能救下哈利和朋友們),但是他手上的槍再次阻止了我。

“安迪我的朋友,你這麼還看不清楚形勢呢?我不會放掉你和你的朋友——沒有凡人可以窺視深潛者的秘儀!難道我的朋友們展現出的法力還不能嚇阻你麼?你沒法和我們對抗,沒法!”

這時那個黑衣老人開了口:“別和他廢話了,懷特先生,還是直接把他們幹掉吧。”

懷特後退了一步,但手中的槍一直穩穩的指向我。“不,法拉耶先生,我要讓他們活著看到我的昇華,然後把他們也作為禮物送給深潛者。”他看著我笑了起來,“我要讓你們明白,我可不是你們所說的卑微下賤的私生子。我,湯姆·懷特,是深潛者的血胤,是偉大的德拉維爾家的後人!

什麼?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卻不再說下去了。湯米笑著揮了揮手,指示他的同夥把我們幾個推搡著走到一起背靠背坐下,然後捆了起來。

“他,他說的是真的嗎?”娜娜小聲問我,“他是喬的異母兄弟。”

“鬼才知道!”我氣憤地說了一句。

“我能摸到一個繩頭。”王爾德小聲說道。現在我們三個人是被背捆著手,背靠背地坐在了一起。聽完這句話,我和娜娜也小心翼翼地摸索起來——畢竟我們還不能放棄希望。

此時,這群邪教徒只留下一個傢伙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們,其他人則是走到了那個石祭臺旁邊,開始準備下來的邪惡儀式。他們拿出了古怪的瓶子——那裡面裝著奇怪顏色的藥汁,一些我看不清楚樣子的小石像——擺在祭臺周圍。那老人把哈利放在祭臺腳下,那孩子依然昏睡無覺,我猜測他可能被逼服了什麼藥物。

湯姆·懷特和那個老人交談了兩句,轉身走向我們,滿臉都是得意洋洋的神色。“好啦,都準備好了,就等月上中天的時刻了(注2)!”他大聲宣佈著。

我很想拖延時間,順便搞清楚這一系列事件的來龍去脈,於是我用手指示意他倆都暫時停下。然後我開口問道:“你這個混蛋,你幹了這麼多破事兒,到底他媽的是為了啥啊!”

他看著我的眼睛,露出了戲謔的表情——我打賭貓抓到老鼠也是這樣看的。

“好啊,我也讓你們死個明白。你瞧,事情是這樣的。我從小就因為是個私生子,受夠了你們這群無知鄉民的白眼。但總算我還順利的長大了,有了工作,還認識了一個女孩兒——沒錯,我說的是夏洛特。”

“可是到了去年7月底,我突然生了些毛病——皮膚皴裂,奇癢難忍。我在某天晚上實在受不了了,打算去斯諾的藥店買點藥。可他那該死的藥店居然他媽的不開門!然後我想到了,如果我找他看,這混蛋肯定會把我的病到處和人說,那我還怎麼生活下去?!”

“所以在暴怒之下,我就砸開了店門,拿走了我要的藥品。誰知道麥克·佛洛爾那傢伙居然看見了我。然後他就敲詐我!這個混蛋!他害得我不得不和夏洛特分手!”

“我決心報復,於是我乘船到了他家附近,然後看見他在修理棧橋還是船來著,我就潛水遊了過去。”

“這混蛋看見我突然冒出水面嚇壞了,然後就撒腿往家跑——哈哈哈,他那個樣子真是好笑!還沒等我動手,他自己就犯了心臟病。我看著他嗝屁,那感覺真他媽爽。”

“但是鬼知道這混蛋居然寫了個小紙條,寫了我的姓氏,然後塞到了嘴裡——這是斯諾後來告訴我的,這老變態解剖他是時候發現了紙條。不過他可沒告訴你,不是嗎?”

“這死基佬就拿這個要挾我,想爆我的後門!操他媽的!所以我二話不說就把他幹掉了,然後乘船走開——我的船平時都藏在一個地方,這是我從小就喜歡獨自划船養成的習慣。”

“那之後我一直惴惴不安,可這時我的命運之輪終於轉向了正確的方向。某天早上,我在我家門前發現了德拉維爾家傳的那本詩集。這是大袞給我的禮物,來指示我的命運與道路!”

他的聲音瘋狂而自大,讓我不寒而慄。但他根本沒注意我的神情,而是自言自語地繼續說了下去。

“沒錯,就是我把那本詩集扔到克萊爾家的。你們都不知道,那本詩集裡夾了好幾張信紙,上面記述了德拉維爾家的秘密。”

“瘋狂的維克托,沒錯,從他那代人開始,德拉維爾家就有了深潛者的血脈。每代人,每代人中都會有一個蛻變昇華,加入到深潛者的行列裡去。這也是個詛咒,如果沒人執行這個秘儀,血脈就會中斷——除非你用德拉維爾家人的生命來獻祭,否則深潛者們就會來收割他們的生命。”

我瞬間想到的是喬的妹妹吉安娜。我大概知道她遇上的是什麼可怕的命運了,天哪!這些話無疑是真的——在看見憑空現身的奇蹟之後,一切都能自圓其說了!

“現在這代人,有我和喬納森。但是顯然,那傢伙屁也不知道。所以,不如讓我來成為深潛者,來獲得超越凡人的肉體和生命。你瞧,警長,這不是很棒嗎?”

我壓制住心裡的恐懼和噁心,開口說道:“但是那個記錄也不全,所以你去威逼愛德蒙·李補全儀式,然後又去四處收集所需的材料?”

“沒錯。我的舉動被我的朋友們發現了。他們是一個古老的崇拜海之父大袞和深潛者的教派,他們聯絡上了我。當發現我掌握著真正的秘儀,並且還是深潛者血脈後,他們無條件地開始追隨和協助我。你看,他們還是會一些上古魔法的!”

“那亞歷珊德拉呢?為什麼?!”

“因為後來我們發現儀式還是不全啊。而那位教授手中的材料恰好能補充這部分。我讓她放下材料走開來著,可是她非得尋死,嗨嗨,我也沒辦法呀。”

“把你變成深潛者——如果我猜的沒錯,就是沼澤魚人,對嗎混蛋?”

他點了點頭,“你很聰明,警長。沒錯,就是擁有魚一樣的鱗甲,生活在無盡深淵裡的深潛者們。他們長生不老,迅捷有力,頭腦聰穎,而且不會被凡俗的慾望所累。他們崇拜父神大袞,以及他背後的偉大存在——克蘇魯!”

“我希望能加入其中,這無疑是我的宿命。你瞧,我已經準備好了。”

娜娜這時開口問道:“我有個問題——你怎麼知道你就是德拉維爾家的後代呢?”

湯姆·懷特又一次露出了自大傲慢的神色,“因為那上面都寫了啊,每個會成為深潛者的德拉維爾,都會在儀式前生長出類似鱗甲的東西。它們長出來又脫離掉,直到儀式使之成為真正的鱗甲——喏,就像這樣!”

他一下子解開了衣袍。他裡面什麼也沒穿,就像個暴露狂一樣展示給我們看。我看見他胸部以下的皮膚上滿是皴裂和硬痂,就彷彿魚鱗一般。

(注1)《星球大戰》系列電影裡的虛構正義組織,他們有一種長袍式的外衣。

(注2)指中午潮水的高潮點。


(四十二)(注1)

我身後娜娜和王爾德都發出了低聲的驚歎,“天哪!”

然而我卻沒有出聲。

因為這不是真正的深潛者的標誌,不,絕對不是!因為我現在完全明白了,喬的皮膚病——他那個可怕的樣子,那才是這個神話一般的現實裡,德拉維爾家族特有的樣子。而湯姆·懷特的這一身噁心的東西是什麼玩意兒?我絕對相信,這一切不過是這個可恨的蠢蛋自以為是的臆測而已!

他得意洋洋地繼續展示著,看到我們都不再說話,這才把他那可怕的身體遮蓋住。懷特開口說道:“現在你們明白了吧?這一切,都是早已註定的命運。我將成為高等的種族,而你們這些凡人,從來都在背後冷笑我的傢伙,過會兒就會變成我們的血食。你瞧,這不是很棒嗎?”

“湯姆·懷特!你這個蠢貨!”娜娜大聲罵到,“我們都是真心把你當成朋友!還有夏洛特,她還一直希望能與你複合——”

“閉嘴!少騙人了!我隔著老遠都能聽見你們揹著我的竊竊私語。不是嗎?就算夏洛特,她,她也不過是出於愚蠢的可憐而已。哼!我打賭他看見我的身體,就會立刻離我遠遠的,還會像個白痴一樣四處宣揚——愚蠢的凡人!你們都是!”

娜娜還要分辯,我開口阻止了他,“好了親愛的,對這個無可救藥的蠢蛋你就別再費口舌了。湯米,我們不怕你,你也不會得到你想要的,絕對不會!”

他又一次哈哈大笑,“警長,你這徒勞的詛咒毫無用處。你們不如打個盹兒,徹夜冒著風雨來追我,真是辛苦呢!待會兒,就有你們的好看了。”

隨後,他轉身大步走開,去和他的那些黨徒繼續說起什麼來了。

我偷覷了一下看著我們的那個傢伙。他端著霰彈槍,坐在一塊石頭上。他時不時地看著那邊同夥們的舉動,然後再看我們幾眼。而那邊操辦儀式的四個傢伙則根本沒有看過來。

“好了我們繼續。”我小聲說道,“不過注意別一下子全鬆開了。王爾德你注意看著那個監視的,我看著那邊那群混蛋,有什麼動靜馬上停下來。”

他倆都嗯了一聲,然後我們繼續摸索起繩索來了。這會兒,天空愈發陰沉,風也更大了,我們四周的樹木都在瘋狂地搖擺,發出一陣陣嘩嘩的波浪般的聲音。

那群邪教徒開始做進一步的準備。他們脫掉了湯姆的衣袍,開始給他身上塗抹什麼油脂一類的東西。那黑袍的老人則拿出一個卷軸,鋪展開來看著,似乎在研究上面的文字。

我們的行動也漸漸有了進展,娜娜的一隻手已經成功地鬆脫了出來。大家依然保持著儘量平靜的樣子,用最小的動作一點點嘗試著。

“好了!時間馬上就要到了!還有半個小時就是高潮點,讓我們開始!”那老頭大聲宣佈道。

湯米聞言,徹底脫下了他的衣物,拖著他那醜陋的身軀坐上了石祭臺。有個傢伙遞上一個瓶子。他大口喝掉了裡面的藥劑,露出一副難受的表情,隨後他平躺在石臺之上。

那兩個黑衣人隨即後退,在石臺的左右跪拜了下來。那老者開始唸誦起什麼咒語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覺得風吹得更加猛烈起來。天空也愈發黑暗,幾乎可以與傍晚的暮色相比了。

此時我們的逃脫行動又進了一步,我的手也成功脫開了束縛。現在只剩下王爾德了。

“聽我說。”我對他倆說道,“懷特不會成功的。到時候他們可能會出些亂子,我們就趁那個時候起身。”

“可是,安迪,你怎麼肯定會這樣?”王爾德問道。

“相信我,我就是肯定。”

那群人的唸誦聲越來越大了,我甚至在這樣的風聲裡都能聽到一些詞句:諸如“大袞”“克蘇魯”之類的。天色也愈加昏暗,我甚至覺得,我們頭頂上的黑雲可能並不是自然的產物,而是出自這些咒語和儀式!

突然間,一道閃電毫無預兆地劈了下來,正擊中那個巨大的神像石刻!我們都驚呆了,以至於手上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出乎意料的,閃電擊中石像時並沒有發生爆炸或者是什麼的,就彷彿水滴入海綿,瞬間就被吸收了。隨後,那神像表面開始浮現出藍色的輝光,而且越來越耀眼。

“天哪!”我聽見那個監視者也發出了驚呼。他站了起來,彷彿被吸引一般向前慢慢走去。

“好機會啊。”當他走到我前面時我一下子跳了起來,悄悄走到他身後,一下子拌住了他的脖子和腦袋,然後使勁向後一擰。“咯啦咔嚓”,我也不知道我哪兒來的力氣,他的頭整個轉了180度,用那種驚愕的眼神看著我——他就這麼死了,一點沒發出聲音。

祭壇那邊根本沒人注意到這裡,我趕緊拔下他的黑色衣袍自己套上,撿起他的槍,示意娜娜和王爾德把屍體拖到石頭後面。

“把臉蒙上!”娜娜小聲提醒我。我趕緊扒下他的圍巾蓋在自己臉上,然後又拉上背後的兜帽。

確認他倆都藏好後,我檢查了一下槍支,裡面還是滿滿的呢。然後我也慢慢往祭臺走去。

走近我才發現,他們擺放在祭壇周圍的小石像也閃耀起藍色的輝光。他們全心全意都放在了儀式上面,根本沒注意到這邊的一切。

我估計了一下形勢,哈利和他們之間太近了。我如果現在開火,很難保證其中之一不會挾持他以要挾我們。不行,我還得等等。

那邊祭臺上又有了新的變化,小石像上的藍色輝光開始和巨大石像上的呼應起來,閃爍的頻率開始變得整齊。

忽然之間,那些小雕像上都冒出了一道藍色的細小電光,齊齊擊中了石祭臺。那些電光就如同有生命一般,蜿蜒匍匐而上,直到與湯姆的身體接觸,開始盤繞在他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痛苦地叫喊了起來。我看見那些電光正在燒灼著他的那些醜陋的皮癬。

那老頭和那兩個惡徒似乎有些慌亂,他們互相交換了眼色,但是還是沒有停下儀式。我知道,這大概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識,他們也不知現在的情況是對是錯。

然後忽然之間,那些電流向回倒流而去,以飛快的速度鑽進了小雕像,連那些輝光也在眨眼間熄滅了。

這下那三個人立刻動了起來,他們一起撲向了祭臺。“該死的,這,這是!”那老混蛋大聲罵著,同時檢查這懷特的身體。

“湯姆·懷特!”他一把將湯米揪了起來。而湯米還處在震驚與懵懂之中,任由他擺弄。

“你!你這個混蛋,你騙了我們!”

懷特顯得驚慌失措,“我,我不明白。”

“該死的,你他媽的根本不是德拉維爾家族的後裔。神之光明顯拒絕了你!混蛋!”

懷特顯得更加驚慌了,“不,這不可能!你瞧,這些儀式都是對的,怎麼可能——啊不,一定是我們遺漏了什麼東西!一定是這樣子!該死的!你他媽的居然懷疑我!”

“我們為了你已經犧牲了一大批同志了!你到底是不是德拉維爾家的人?快說實話。”

“放你媽的屁吧!”懷特突然大罵了一句,就撲向那個老傢伙,兩人扭打在了一起。另兩個傢伙也衝了上去,試圖把懷特拉開。他們四人糾纏成了一團——就是這個機會!

王爾德顯然也看清楚了。正當我試圖去救下哈利的時候,我看見他衝了上去,一把抱起哈利往回跑去。

“他們跑了!”一個壞傢伙看見了王爾德的行動,他大叫道。還沒等他們幾個回過身來,我朝這傢伙轟了一槍,他慘叫著倒飛了出去。

“上船!”我大叫道,然後又開了一槍,撩翻了另一個混蛋。然後我趁著懷特和老頭還在躲避的時候,飛快地向岸邊跑去。

“快上船啊!”我越過那幾塊大石頭,卻發現娜娜和王爾德就站在岸邊,一動不動,“你們怎麼——”

我看見了原因。

水中站起了十幾個人形生物。他們都長著青綠色的鱗甲,兩眼突出,嘴巴很寬,就那樣面無表情地步步向上走來。

而在這群怪物中間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喬納森·德拉維爾!

和那些魚人怪物——應該是叫做深潛者——不同,喬在胸部以上還保留著人的樣子。他目光炯炯,但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只是徑直朝那個祭壇走去。其他的魚人也跟在後面,大步向前,靜默無聲。

懷特和老頭已經站了起來,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那老傢伙愣了一會兒,突然就匍匐跪倒在地,只剩下懷特還在傻站著。

這變化突如其來,我們幾個完全不知所措。直到看到喬和那些魚人都在祭壇前站定,我才轉頭對他倆說道:“帶上哈利,趕快走!快!”

“你呢?!”娜娜驚恐地問我。

“我總得管管喬——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快走!”

“你一定要回來!”娜娜撲上來吻了我一下,然後他倆匆忙解開纜繩跳上了漁船。我幫他們推船離開岸邊,然後拿著槍往那邊走去。

在那裡,已經有一個高大的魚人掐著懷特的脖子,單手把他拎了起來。他死命掙扎著,還試圖踢開那隻手。

“很可惜,你不是我父親的孩子。湯米,你幹可了不少蠢事兒。”喬毫無感情地說著。

“喬!”我喊著他的名字,“你真的是——”

他轉過身來,那些魚人給他讓開了一條路。喬的眼中滿是愧疚和哀傷,他對我說道:“沒錯,安迪我的兄弟,你瞧,這才是德拉維爾家族的詛咒,這才是我的命運。”

“我很抱歉昨晚我對你做的那些蠢事兒。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這是詛咒的影響。而且,我大概只能保持理性幾個鐘頭了,你瞧,我的轉變已經開始,一旦轉變完成,我將只是個毫無人性,冰冷殘忍的生物——就像一條死魚般冰冷,呵呵。”

“一百多年前,老維克托幹了那件蠢事,從那時起,這個詛咒就開始如影隨形。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猜大約是被燒死的黑人中有個法力高超的巫師。從那時起,我們家族每代人必須有一個轉為魚形,另有一個用血肉獻祭,不然的話,所有人都將成為深潛者。這也是我才知道的。我妹妹已經可悲地成了祭品,現在是我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你瞧,安迪,我真感到慶幸,娜娜最終沒有和我在一起,她不用和我母親我祖母一樣,承受骨肉親人分離之痛。就讓德拉維爾家族不潔的血脈和我一起埋葬在深淵好了。安迪,我希望我們以後永不再見,因為下次再見時,我將只是個魚人怪物,再沒有感情可言。”

“永別了,安迪。我祝你和娜娜永遠幸福,抱歉我沒法做你們的伴郎了。來吧,祖先們,開始你們的儀式吧。”

最後一句話,他是衝著那些魚人說的。這話背後的意義讓我毛骨悚然(注2)。他隨後如湯米之前一樣,躺在了那個祭臺之上。魚人們開始唸誦起來。

和之前一樣,明輝流轉,電光纏身。但不同的是,我看著喬的身體上生出鱗甲,看著他的容顏變換,只是那麼一會兒,我覺得就如同過了千年。

當藍色的電光消失,他再次起身時,他徹徹底底地變成了魚人的模樣。我在此時完全明白了,之前我在家裡車庫,在馬路上,在喬的屋子旁邊,在水中,看見的那種生物,大概就是這其中一員。他們一直在這裡徘徊,等待著喬的這一刻的到來。我也產生了另一個猜測,他們的的確確是冷酷無情的生物——我想,他們大約是因為等待中的無聊,才讓他們窺見了湯米的罪惡一面,於是故意去誘導他,讓他繼續地錯下去,也順便幫他們找齊儀式所需的東西?

幾分鐘前還是喬的那個生物走向懷特。他還在那個魚人手中掙扎著。“喬”從旁邊一個同伴手裡接過一把黑色的刀——我猜這大約是懷特的那把黑曜石匕首——就那麼一下子插進了懷特的心臟,又拔出來,然後抓住被放開的懷特的頭髮,割開了他的咽喉,再把他拖到祭壇邊,把他的血灑在石臺之上,就如同殺死一隻母雞一樣容易。

我看著這一切一動不動,腦子一片空白,只有嚶嚶的耳鳴聲在我頭顱裡迴響。那些魚人隨後抓著那個老頭,轉過身來,其中一個徑直向我走來。

“~%?…;# *’&℃$︿?”那個之前是喬的生物發出了一些奇怪的音節,走向我的那個魚人停下了腳步。我猜是喬還有一絲殘存的人性,所以他決定放我一馬。

他們隨後走過我身邊,往水邊走去。那黑衣老頭總算想明白了他即將面對的事實,開始哭鬧起來——這當然毫無意義,他就像條死魚一樣被拖了下去。

喬走過我身邊時停了一下,然後開口說道:“快回去吧安迪,我還暫時能控制自己。大袞的怒火——這個颶風,我不知道能不能平息,祂渴望新一代德拉維爾的靈魂已經太久了,我只希望它別波及我們鎮。永別了,安迪。”

他頭也不回地走進水中,和那些魚人一起翻起波浪,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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颶風最終沒有吹向我們鎮,它拐了個彎往新奧爾良去了。最後的災難(注3)大家也都知道,我就不再複述了。

我隨後開著那艘快艇追上了娜娜他們,並且商量好了統一的口徑。最終我們在潘謝爾老宅那裡遇上了韋爾斯利他們。我引導著他去了那個現場。

最終的結案結論是:湯姆·懷特試圖和邪教徒們殺死哈利獻祭,我們幾個和他們展開了搏鬥,幹掉了三個同夥(回頭想想我那天真是神勇)但犧牲了哈迪和喬(喬是不小心落水失蹤,還被搜尋了好幾天)。最後懷特用匕首自盡身亡。

不過韋爾斯利後來還是私下對我說,懷特割喉那刀可不像是他自己割的。我對他說,對此愛信不信,反正也不是我們乾的。他對此將信將疑,但是還是看在我真誠的眼神份上沒有報告給調查局。

至於斯諾案發現場那個魚鱗,最終證明不過是普通魚類的。我猜測可能是湯米誤會了它是魚人的鱗片,所以帶在身邊。

哈利到家後又半天才醒。這孩子對自己的遭遇茫然無知。不過這不是很好嗎?

碎碎對王爾德的挺身而出感激不盡(好奇怪她完全忽視了我和娜娜),然後順理成章的,她終於答應了王爾德的追求。他們只等了半個多月就舉辦了婚禮,我當伴郎,菲比·佛洛爾當伴娘。而最後娜娜接住了花球(注4)。

當然接下來就是我和娜娜的婚禮了。我們在狩獵季結束後結了婚,如今已經有了兩個孩子。

娜娜從沒問過我喬最後的結局,我也沒有告訴過她。這件事成了我倆共同靜默的話題。

喬的衣冠冢立在他母親和妹妹旁邊,我們定期會放上鮮花。每次娜娜總是會安靜地哭一會兒,最後依偎在我懷裡。

而我,每到颶風降臨之時,我就會想起我那些消失的朋友,以及上面的這個荒誕不堪的故事。

注1:42!宇宙的最終答案!這可不是我有意安排,寫到這麼一節就是天意!

注2:那些魚人就是歷代失蹤的德拉維爾們。

注3:2005年卡特琳娜颶風襲擊新奧爾良,引發巨大洪水,造成一千多人死亡的巨大災難。

注4:新娘向背後扔花球,單身女性賓客去搶的遊戲。據說接到花球的姑娘會是下一個結婚的。

不是注的注:這個故事完結的日子,巧合是2018年的情人節,希望那些有情人抓住機會,不要隨意放棄愛情,別像可憐的喬一樣,只能變成一個孤獨冰冷的魚人,永遠生活在寂靜的深淵。

最後的最後:謝謝我的朋友們貢獻他們的網名讓我胡說八道,故事情節純屬虛構,如有雷同我也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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