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與“高平陵之變”·下篇

景初三年正月,明帝曹睿早逝,最終託孤於司馬懿、曹爽輔政。主少國疑,在這至高權勢面前,二人很快產生裂痕。面對曹爽帝室宗親的身份,咄咄逼人的姿態,司馬懿百般示弱,裝瘋賣傻,甚至託病隱退。曹爽派親信去司馬懿家裡試探,司馬懿以滿分演技,裝作一副苟延殘喘,餘日無多的樣子。於是曹爽以為勝局已定,徹底放鬆警惕。

正始十年正月,曹爽陪魏帝曹芳拜謁明帝之墓高平陵,並愚蠢地將自己身居要職的兄弟親信全部攜出。洛陽城內,一時之間權力出現真空!暗中窺伺的司馬懿敏銳地抓住機會,陡然發難,依靠兒子司馬師暗中糾集的三千死士,控制了洛陽城內囤放兵器的武庫,並下令關閉洛陽各門,號稱奉皇太后的詔書,更替朝官,罷免曹爽兄弟。隨後派朝中重臣前往勸降,指洛水為誓,向曹爽承諾,此舉只為罷免其官職,不會危及性命,甚至連其爵位都可以保留。

久歷富貴,陡遇挫折,優柔寡斷而又心存幻想的曹爽,經過一夜的思前想後,第二天竟束手投降,司馬懿攫取了曹魏最高的權力,史稱“高平陵之變”。其後,司馬懿不顧之前承諾,屠滅曹爽三族,並清洗了曹爽的親信勢力。

“高平陵之變”前後,完美地照應了司馬懿的行事特點:當敵人尚強時,他虛與委蛇,雌伏忍耐;而抓住機會時,便陡然發難,給予致命一擊;得手之後,辣手除根,不留後患。

司馬懿與“高平陵之變”·下篇

這一場政變,是司馬懿人生裡的一個折點。如沒有這場政變,那以他先前所建的勳業,以及受曹丕、曹睿兩代託孤的恩寵,則青史之上,當去諸葛亮不遠,勉強可以說是三國時期與諸葛亮“雙璧”般的存在。退一步講,“高平陵之變”還是發生了,如果司馬懿身死之後,能還政於幼主,或者再退好多步,司馬師死後,其弟司馬昭能遵從朝命,駐足許昌,則司馬懿尚不失為霍光矣。

畢竟如果沒有以後發生的一切,司馬懿生前所表露出的,不過是一個託孤大臣,在權力鬥爭過程裡很平常的表現,沒人會苛責司馬懿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只會嘲諷曹爽繡花枕頭,愚蠢無能。“高平陵之變”後,司馬懿除了稱病不朝,以及魏帝曹芳下令給他建生祠之外,並沒有太多僭越的地方,他又平王凌,辭相國,拒九錫,然後去世。

但是政變之後,處於權力中心的司馬懿,無論他本身作何打算,他自己、他的兒子、以及司馬家族,怕已早不能從這權力的漩渦中全身而退了,只能不斷往前走。

於是“魏祚”有餘,而司馬氏步步為營,處處緊逼,最終篡奪天下。

司馬懿與“高平陵之變”·下篇

在“高平陵之變”中,有一個比較奇怪的現象。曹魏政權,自曹操、曹丕、曹睿,已是三世,“皇帝”身份應該具備相當的號召力了。可是當政變發生,司馬懿掌控洛陽,並抬出“太后”以作為向帝權抗衡的砝碼時,在洛陽的舉朝文武,除了曹爽的死黨桓範,都或者堅定地站到司馬懿一邊,或者保持著可怕的沉默。

史書上沒有明載這其中的原因,我們只能站在不同的角度,從不同的出發點來揣測。

史載曹爽雖然闇昧驕奢,可其所用的夏侯玄、何晏等人,卻有志於改革時政,他們引領的“正始改制”,對有所流毒的“九品中正制”頗事修正,同時裁簡地方行政單位,簡化服飾排場等。整體來說,曹爽集團是頗有向上的氣象。但是這一改制內容,有損當時已成氣候的世家大族的利益。

而司馬氏正是士族之一。

東漢後期,因“察舉制”及掌握儒家經典解讀權而出現的士族大家,開始成為一股新的政治勢力。漢末,曹操多次發佈“求賢令”,號稱“唯才是舉”,使士族力量有所抑制。可三分天下後,陳群提出“九品中正制”,被曹丕認可推行,士族進一步取得了政治話語權。正始年間,曹爽集團面對這種士族勢力的強盛,開始著手壓制,他們試圖提拔寒族,改正社會風氣,於是滿朝士族出身的文武,默契地團結在同樣是士族的司馬懿周圍。

司馬懿與“高平陵之變”·下篇

歷史風雲變幻,一個事件可以從多個角度揣摩,但“高平陵之變”中,士族力量與曹魏皇族之間的對立與反擊,所謂空穴來風,不能說純屬“陰謀論”。“高平陵之變”後,以司馬氏為中心的士族,開始掌握了朝堂之上的全部權力,司馬氏為了控制權力,也不得不與各士族更進一步妥協,所以有晉一代,奠基之初,便已不正。司馬炎登極後,不得不大肆分封同姓王侯,晚年又開始扶植外戚勢力,意圖形成宗室、外戚與士族三種力量的平衡,可因為他所託非人,而他兒媳婦賈后也出人意料,一通操作,這原本岌岌可危的平衡很快被打破,亂由此生。

“高平陵之變”,曹爽被滅三族,何晏等人也身首異處,曹魏宗室力量受到沉重打擊,淮南王凌叛亂後,司馬懿逼死曹彪,並將曹魏宗室遷至鄴城圈禁,於是廟堂之高,再無曹家勢力。而江湖之遠,司馬懿父子兩代,對於思想領域的掌控變本加厲,一些同情曹魏宗室的士族受到沉重打壓,“莫談國事”成為了當時士人的處事準則。因此何晏雖身死,可他所引領的“玄學”之風,卻逐漸成為魏晉時期哲學思想領域的主流,最終身居高位的儒家士族,都以“談玄”為尚,他們尸位素餐,空談誤國,而一些積極務實的人,都成為被輕視嘲笑的對象。整個社會尚虛崇奢的風氣,便由韁而去,難以匡正了。

當西晉末年的三公重臣、玄學領袖王衍,恬不知恥地說自己從小無心政事,西晉敗亡與己無干,而被石勒派人推倒牆壁壓死的時候;當東晉開國皇帝元帝司馬睿面對起兵反叛的士族代表王敦,氣急敗壞而又無可奈何地說,自己本來能力就不足,願意把帝王讓給王家的時候;當晉明帝為祖先的所作所為而羞愧掩面的時候,他們是否會想起那場讓士族鴞張,司馬氏翻身的“高平陵之變”呢?

司馬懿與“高平陵之變”·下篇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一遍司馬懿的人生履歷。他22歲時受到曹操的徵辟,但沒有應徵;29歲因荀彧的舉薦出仕,進入曹操的丞相幕府;40歲時,曹操進位魏王,司馬懿成為了魏王太子曹丕的屬官,並取得曹丕信任,位列“四友”之一;41歲,曹操死,曹丕成為新一任魏王與漢丞相,司馬懿成為丞相府長史,同年曹丕稱帝,司馬懿擔任尚書,進入新建的曹魏朝廷的決策層,曹丕在位期間,司馬懿一直扮演“蕭何”的角色,留守後方,並在曹丕去世前,全面負責對吳軍事;47歲,曹丕去世,遺命司馬懿在內的四名大臣輔政;48歲,司馬懿主管荊、豫兩州軍事;52歲,曹真去世,司馬懿全面負責對蜀軍事;59歲,司馬懿受曹睿派遣,平定遼東;60歲,曹睿去世,司馬懿再度成為託孤大臣;70歲,發動“高平陵之變”;73歲,平定淮南王凌叛亂,並於同年去世。

我們無法揣測司馬懿是否素懷野心。曹魏政權自曹操時起,都是由諸曹、夏侯等遠支宗室掌握軍權督軍在外,而外姓士族列班各部任職中央。而司馬懿在曹丕時期,作為心腹重臣,班在人前;曹睿時期,又歷任軍職,掌控方面。當曹睿去世,稚子繼位,司馬懿龐大的身影確實籠罩著整個曹魏政權。但因為曹魏政權歷來傳統,他尚不足以撼動這個政權的根基,可誰料到曹爽草包一個,玩火自焚呢?“高平陵之變”後,作為曹爽智囊的桓範,對曹爽一針見血地評價:“曹子丹佳人也,生汝兄弟,犢耳!”可謂痛心疾首,可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但我們於“高平陵之變”前後,看不出荷兩世重恩的司馬懿,有多少憂國憂民的表現,因此可作這樣的評價:司馬懿發動這場政變,更多的是因為久處權力中心而滋生的貪權戀勢,而並不是因為與曹爽政見不一,想要改弦易轍,廓清宇內!

司馬懿與“高平陵之變”·下篇

對於人性,我們不能有過多的苛責。畢竟曲高者和寡,卓然者不群,像諸葛亮這樣,面對至高權利,進退有據,潔身卓犖的,千載上下,所在寥寥,不過伊尹、周公耳;而像司馬懿這樣,乘時而作,因勢而為的,則並不鮮見,楊堅也好,趙匡胤也好,誰不如此呢?可是司馬氏所開創的晉朝,卻在奠基之初,就暮氣沉沉,對於已經糜爛的時政,他們不思匡救,反而因濁而濁,最終士族勢力尾大不掉,皇室內部又自相屠戮,甚至招引外族,導致神州陸沉,數百年間兵燹不息,生靈塗炭。

千載而下,寧不痛哉!寧不惜哉!寧不恨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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