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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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髡首之刑”,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我們不需要任何提倡說用英雄主義去號召醫護人員。防護用品供應要保障充足到位,讓醫務人員有科學的工作時長。”

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一位女性,一邊剃頭一邊哭,此般電影裡的場景,竟然發生在2020年。

甘肅省婦幼保健院派了15名護理人員支援湖北,出發之前,姑娘們排排坐著,被剃光了頭。是真的剃頭,不是理髮:沒有先剪髮尾再循序漸進的順序,直接拽著馬尾剃。

女性的眼淚配上激昂的背景音樂,顯然,這則視頻試圖成為又一個令人感動的故事,但這次,它失敗了。

為什麼要剃頭?從衛生和便捷程度上來說,長髮的確會給抗疫醫護人員帶來一些困擾,因此,剪髮上前線的新聞從疫情開始就不絕於耳。終於,光是“剪短”已經不夠煽情了,甘肅醫療隊直接用了“剃光”。

剃完頭之後的這張大合影,更能體現這則新聞的魔幻。照片中,唯一的男性戴著與眾不同的口罩,留著比所有女性都長的頭髮。

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許多為剃頭叫好的圍觀者,相信“長髮容易沾染病毒”,但這一點並沒有理論支撐。再者,按照頭髮長度來判定易感程度,那些不用剃頭的男性醫護人員,怎麼又不危險了?


當然,也有男性醫護人員剃頭,但是他們不會排排坐在椅子上,被特意安排的媒體鏡頭懟著,被拍下受刑一般的模樣放到網絡上大肆宣傳——因為男性剃頭這件小事,遠不如女性剃頭來得刺激、慘烈。


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請不要再表演“犧牲”

今天,甘肅省婦幼保健院回應稱,剃頭是自願的,沒有強迫。可這個解釋並不能令人信服。


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甘肅省婦幼保健院回應報道下網友的留言。


針對此事,@半月談評道:“相較於 ‘集體剃光頭’,更實在的行動是給這些奮戰在一線的醫護人員提供必要的保障,讓他們能夠安心地同時間賽跑、與病魔較量。我們更願意看到那種樸素的、不矯飾的正能量,因為那才是戰勝疫情最真實的力量。”


為什麼集體剃頭令人不適?因為這顯然不是必要的,因為這顯然不是自願的,因為明明有更好的、更文明的辦法,可他們偏偏用了最粗暴、最野蠻的這一種。

同樣是擔心頭髮的衛生和便捷問題,山西、上海等地的醫護人員,都只是剪短頭髮。他們不是剃頭而是理髮,工作人員會問“這個長度合不合適”,而不是粗暴地揪起頭髮薅掉。


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只要短髮就行了,為何非要剃光?思來想去,集體剃頭的意義都只有“刻意煽情”。

一名女性走上前線,為了方便作戰而選擇剪短頭髮或剃光頭髮,這都是自主選擇。但在澎湃的煽情需求之下,很快,這種原本自主的選擇成為一種隱形的規矩,不這樣做,不“自願”這樣做,就不算勇敢,就不是合格的戰士。

頭髮的長短,在社會輿論中與性別特徵緊密相連。平時,男人的頭髮長,會被評價為“娘”“不正經”,女人的頭髮短,就意味著“脾氣不好”“沒女人味”;而到特殊時期,曾經較為邊緣化的女性短髮、光頭,立刻成為一種政治正確的形式。

比起對容貌、審美的影響,剃光頭背後更深層的含義,是讓女性違背社會文化中對女性的要求,也放棄滿足這種要求時獲得的認同,以完成偉大的“犧牲”,哪怕這些犧牲根本是不必要的。

社會對女性的規訓是頭髮要長,但同時又說“頭髮長見識短”;要求女性承認“女子本弱”,同時又要她們把“為母則剛”當成美德。“剪掉頭髮還能找到男朋友嗎?”問出這種問題的媒體,其實早已寫好了答案。

這種犧牲就像一場整齊劃一的匯演。舞臺上的一個隊員剃了光頭,樹了典型,其他的隊員也就沒有了留住頭髮的自由。

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不體面的痛苦,怎麼能算痛苦?

除了剃頭,媒體還在哪些時刻關注抗疫中的女性呢?需要休息的孕婦挺著肚子工作、流產10天后重回前線、體力透支還在扛氧氣瓶……滿足這兩個條件:身體條件不適合高強度工作;咬牙完成了高強度的工作。

就是這樣的時刻,也只有這樣的時刻。媒體的鏡頭對準她們,看客則一邊讚頌一邊獲得快感。欣賞比自己更“弱”的人的犧牲,而自己只需觀看不必下場,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感動和愉悅的呢?

要注意的是,儘管媒體鍾愛“弱者”的苦難,但這種苦難必須是由“強者”界定和欣賞的,“弱者”不能自己定義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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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障物資,比自我感動強。湖南江華縣醫院,防護服和隔離衣都用完了,醫護們拿出了17年前的非典戰袍。/博主@歪-X


我們知道前線需要口罩、防護服,需要水和食物,但衛生巾從來都不在前線的必備物資清單中,儘管據中讀報道,一線醫生中女性佔比過半,護士中女性更是超過90%。

她們是勇上前線的英雄,她們與男人並肩作戰,也像男人一樣不需要衛生巾,不用擔心月經。

新聞頻道2月17日有一則採訪,上午播出的版本里還有一句“我又處於生理期,肚子有點疼”,到下午重播,這句話就被剪掉了。

今年初最火的電視劇《想見你》,其中男女主確定戀愛關係時的臺詞,原句“什麼第一天?噢,你來那個的第一天?”因為提到生理期,被刪掉了後半句。

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生理期這種事情,怎麼能拿到電視上公開說呢?

我們的文化中,“月經羞辱”幾乎伴隨每個女性長大。我們不敢在男同學、男同事面前拿出衛生巾,甚至不能好好念出“月經”這兩個字,運用各種各樣的代稱、縮寫來避免直視這一再正常不過的生理現象。因為痛經請假常常被認定是謊言,甚至用衛生棉條的女性都被判定比用衛生巾的女性更“放浪”“廉價”。


除了在表演犧牲的時候,以男性話語為主的主流文化,通常對女性的需求、痛苦沒有什麼興趣,缺乏基本的認知與尊重,要麼看不到,要麼假裝看不到,要麼看到了卻認為無關緊要。

因此,生理期話題被排除在主流語境之外,衛生巾作為一種“非抗疫必需品”,得不到重視甚至正視。

前線那些日夜奮戰的女性們,只能在微博話題、社會募捐中需要衛生巾,甚至被建議服用黃體酮控制月經,和從小到大所經歷的那些時刻一樣,悄悄的、偷偷摸摸的。


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是什麼讓我們對生理期 “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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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一個上前線的女人”

媒體的宣傳畫是有選擇的,除了懷孕工作、剃頭明志這一類需要性別渲染的悲情時刻,鏡頭都只對準男性。至於女性在抗疫一線做什麼,在很多人心中,研究藥物、搶救病人的都是男性,醫院裡的女性全是護士。

這樣的刻板印象,建立在對“女性”和“護士”的雙重歧視上——次等性別和次等職業。

2月14日,武漢市武昌醫院護士柳帆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該院的宣傳科主任在接受採訪時說道:“她只是一個打針的護士……我們也全力地搶救了。”

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這位宣傳科崔主任也是一名女性。

護士,長期以來被認為是“適合女性的職業”的典型,它近乎完美地與社會對女性的要求重合:平時用來歧視,戰時用來歌頌,關鍵時刻用來獻祭。

武昌醫院宣傳科崔主任的言談之所以令輿論沸騰,正是因為一句“只是打針的護士”,將掩藏在宣傳話術之下的不堪真相揭開了,在宣傳科眼裡,一名給病人打針的護士,是不算在前線的,是不算英雄的。

事實上,護士的工作並不比醫生安全、輕鬆。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同濟醫院護理部主任汪暉在採訪時談起,要確診就需要護士去取咽拭子進行核酸檢測,這個過程病人得張嘴哈氣,護士只能近距離面對被感染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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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力不夠,也要自己去拖氧氣瓶;休息太少,仍然要加班加點連軸轉;不能喊痛經、不能說乏力……她們扛著高壓在疫情一線運轉,卻得不到充足的物資保障和公平的眼光,媒體只想報道她們犧牲的故事,而對她們的專業素養、敬業程度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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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看見女性勞動者#話題下,博主@梁鈺stacey的發言。目前,這個話題的閱讀量已超3億。


綜藝節目《奇葩說》中,辯手陳凌嶽曾提到這樣一個觀點:當把“好人”捧上神壇,就沒有“人”會願意再上去。這句話,在特殊情況下,更值得我們每一個人警惕,無論是媒體還是觀眾。

被感染的醫務人員已經超過3000人,這種時候,充足的物資才是保護他們最好的方法。國家衛健委醫政醫管局副局長焦雅輝在採訪中表示:“我們不需要任何提倡說用英雄主義去號召醫護人員。防護用品供應要保障充足到位,讓醫務人員有科學的工作時長。”


我就問一句:你願意被“自願”剃光頭嗎?


疫情之下,醫護人員擁有“白衣天使”的光環,卻絕對不能只有“白衣天使”的光環。這是一份職業,從事這份職業的是與你我一樣的人,不是天使不是神。

歌頌喂不飽前線的戰士,讚美並不能防感染,“最美的光頭”什麼意義都沒有,那些不必要的犧牲和神話,都只是掩蓋他們真正需求的障眼法而已。

他們需要食物和水,需要體面地度過生理期,需要休息和報酬。但是,準備衛生巾、採買防護服、安排實實在在的加薪和獎勵,哪有剃頭錄影大合照來得方便快捷呢?


事實上,只需要多花一點心思就能給予走心的支持。2月15日,貴州省給貴州援顎醫療隊送去的暖心包,明明白白貼好性別、尺碼,衛生巾、吹風機、護手霜都在其中。網友調侃,也許是因為貴州省長是名女性,所以他們的後方保障才如此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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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省給貴州援顎醫療隊準備的暖氣包,分性別、尺碼,準備了各種日常用品。


疫情過去之後,這些剃光頭的姑娘,要多久才能擁有自己滿意的形象?那些吃黃體酮控制月經的女性,會不會被別人指指點點,質疑“吃過激素以後影響懷孕”?除了蜂擁而至又迅速消散的群體感恩之外,這些在一線真刀真槍戰鬥過的勇士,還能得到些什麼?

明明可以想到,明明很容易做到,為什麼很多人就是沒有想到、沒有做到,甚至被告知應該怎麼做時也不願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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