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合:我和賈島並稱“姚賈”,大多數人卻不知道我

姚合是中晚唐時期重要的詩人代表,無論是從“姚賈”詩派,還是個人詩歌成就、詩歌影響來看,都是中晚唐文學研宄的重要一環。

姚合是中晚唐時期頗具研宄意義的詩人,兩《唐書》、《唐才子傳》及《唐詩紀事》均有言及。姚合一生任職多處,與李逢吉、李德裕、白居易、劉禹錫、張籍、楊汝士、賈島、殷務藩、李頻、方幹、周賀、項斯、馬戴等有交遊。《武功縣中作三十首》代表了他詩歌的最高成就,被後世稱為“姚武功”。“唐末五代時期,面對紛繁多向的詩歌審美旨趣和創作取向,士人們試圖將眾多前輩詩人排比歸類,從而為詩歌之道做出最基本、最簡潔的劃分”,“姚賈”詩派就是在這樣的社會前提下,因相近的詩風而被歸合在了一起。姚賈詩派對晚唐五代及宋代的“永嘉四靈”、“江湖詩派”都有較為深刻的影響。


姚合:我和賈島並稱“姚賈”,大多數人卻不知道我

劉克莊在《後村詩話》中將姚合的成就置於賈島,甚至元白之上,這顯然有失偏頗。但姚合除了詩歌創作上具有被時人普遍接受和欣賞的雅正風格和“一代文宗”的文壇地位之外,因其仕途順達、性格豁達、人情練達以及積極獎掖扶持後進等因素,而成為一時間後學景仰和追逐的核心,成為姚賈詩派實際上的領袖”氣雖然身後姚合詩名不如賈島,但在當時的社會凝聚力、對後輩學子的獎掖和影響方面,姚合明顯要高出賈島很多,兩個人的影響可以說各有偏重。

姚合的生平交遊

關於姚合祖系、生卒年的問題,就目前的幾種說法來講,其祖系、生年的認定已大致趨同,但對其卒年的看法卻大相徑庭,這裡不免會因對文獻資料佔有的差異而有所抵梧。結合《姚合墓誌》、姚合詩作、同輩唱和等資料,其祖系、籍貫、生卒年已不難斷定。

由《姚合墓誌》可知,自姚合先祖姚敷起,姚氏居吳興。其詩有云:“吾亦家吳者,無因到弊廬”(《送喻鬼校書歸批陵》。《姚合墓誌》亦云:

始問蓍龜得日,其孤覃哭踴再拜,謂勖曰志事當銘。覃於兄五世之昆弟也,厥銘其可俟他族乎?

姚勖和姚合子姚覃為“五世之昆弟”,據姚勖自撰墓誌雲:

勖本吳興人,始虞帝生姚墟得姓……五代至吳郎中諱敷……又五代至晉勸海太守五城侯,諱禮之,侯孫諱仲和,入後魏為步兵校尉秘書監,封吳興公,遂居陝之硤石。

《姚勖墓誌》記載頗詳,姚氏原居吳興,至姚仲和因官而遷徙,後世居陝州硤石。故,姚合籍貫可稱陝州硤石,祖籍為吳興。

由《姚合墓誌》知姚合生於代宗大曆十二年,即公元年。另據,《武功縣中作三十首》其十二雲:“三年著綠衣”,其二十三雲:“年來四十餘”,其二十七雲:“主印三年坐”等。可知,姚合“年來四十餘”時已任職武功一段時間,或為三年,若能推定其任職武功的時間,其大致年紀便可劃定。

元和十四年,田弘正戰敗李師道,加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姚合作《聞魏州賊破》,《假日書事呈院中司徒》有“

寒婢近衰柳,古木似高人”,知此時(元和十四年秋)姚合尚在軍中,而田弘正於元和十五年十月改任鎮州節度使,則姚合離魏博幕就武功主簿當在元和十四冬至十五年末(後詳),另“主印三年坐”的三年,姚合作“年來四十餘”的時間或在元和十四年至長慶三年。以姚合生於大曆十二年來算,此時姚合在四十三至四十七歲間,符合“年來四十餘”之說,故,姚合生於大曆十二年應為不謬。

《姚合墓誌》載:“會昌二年壬戌夏五月,辭以目視不明,頓攝私第。冬十二月寢疾,旬餘,是月廿有五日乙酉,啟手足於靖恭裡第。享年六十有六。”由此可知,姚合卒於唐武宗會昌二年十二月,即公元842年12月。

如《姚合墓誌》所述,姚合卒於會昌二年十二月(公元年),查姚合詩集,知其詩作中只有敬宗、文宗輓詞而無武宗輓詞,推想可知姚合當卒於武宗會昌年間,與墓誌所載相符。

姚合的仕途

有唐一代進士及第後必守選,守選期為三年,守選的方式有家居或任職幕府。幕府所任職位多由節度使自行任命,如巡官、推官、掌書記等。“中晚唐時,這些在幕府任職的及第進士,或會被節度使奏為‘試校書郎’、‘試協律郎’等。但此時他們的真正身份卻是前進士,直到守選期滿參加冬集,並於次年春參加吏部檢選,之後方可授予正式官職”。由《姚合墓誌》知:姚合先後任魏博節度巡官、節度參謀、觀察支使、武功主簿、萬年尉、殿中侍御史、侍御史、戶部員外郎、金州剌史、刑部郎中、杭州刺史、戶部郎中、諫議大夫、給事中、陝虢觀察使、秘書監等職

姚合詩歌的創作歷程

姚合一生歷經代宗、德宗、順宗、憲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八朝。他詩歌的內容一方面緊扣時代的脈搏,另一方面又與自己的人生際遇密切相關。姚合的詩是追隨著自己的人生信念在歌唱,但他的人生信念又時受時局的影響,故而他詩歌的思想內容顯現出:既有階段性的變化,又有整體性的歸屬。姚合詩歌的創作歷程大致可分為兩個時期:前期的進取和後期的吏隱

。前期是指姚合任武功主簿之前的這一大段時間。這個時期姚合詩歌表達出來的是一種朝氣蓬勃、積極仕進的思想動態。後期是指姚合任武功主簿以後。這一時期的詩歌表現出的是一種馬隨鹿放、官與隱齊的亦官亦隱思想。

  • 一、前期的進取

有整體性史料記載的姚合活動始於元和年間。元和初,唐憲宗勵精圖治,以裴度為相,接連對藩鎮用兵,先後收回了西川、夏綏、鎮海等藩鎮的特權,出現了一時的興盛局面。“唐代文學思想的發展變化,與政局有關。但是它與政局的關係,主要是通過士人的心理狀態表現出來的。政局影響士人的心理狀態,士人的心理狀態直接影響文學思想的發展變化”。政治的興平帶來了文學的興盛,“詩到元和體變新”,元白“新樂府運動”和韓柳古文運動”更是敦促著廣大的士子投身文學創作。同時,這一系列的政治、文學現象又刺激著他們積極地參與政治、熱衷科舉。


姚合:我和賈島並稱“姚賈”,大多數人卻不知道我

己過而立之年的姚合,在這種社會氛圍的影響下產生了強烈的建功立業的政治抱負。此時,姚合的精神狀態是充奮、向上的。他沉心科舉、熱衷功名,以致“三年住西京”(《寄陝府內兄郭冏端公》)也“百敗望一成”(《寄楊茂卿校書》,即便是進士及第任職魏博節度幕以後,仍然是汲求上進“願陳一人力”(《寄狄拾遺時魏州從事》。

青年姚合對功名很為嚮往,即便多年以後,在對後輩士子的酬贈中,也隱有此意。他在《送喻鬼校書歸批陵》中雲:“闕下科名出,鄉中賦籍除”,在《送任畹及第歸蜀中覲親》中雲:“闕下聲明出,鄉中意氣遊”,又在《送李秀才赴舉》中雲:“登科舊鄉里,當為改嘉名”,均顯露出科名在身的榮耀。不僅如此,他還在《送韓湘赴江西從事》中表達了對“年少登科客”的欽羨,似有對自己不能及早登第的一絲惋惜。他將這種執著歸因於“

名在進士場,筆毫爭等倫”(《寄舊山隱者》),實則是其內心對建功立業的一種強烈的嚮往。他在《送獨孤煥評事赴豐州》中道出了自己的內心獨白:“須鑿燕然山上石,登科記裡是閒名”,但是又“不慣把刀槍”(《從軍行》,為此,他不得不博得一第以施展抱負,於是便開始走上科舉求進之路。

有唐一代有著普遍的行卷之風。“所謂行卷,就是應試的舉子將自己的文學創作加以編輯,寫成卷軸,在考試以前送呈當時在社會上、政治上和文壇上有地位的人,請求他們向主司即主持考試的禮部侍郎推薦,從而增加自己及第的希望的一種手段”。姚合為了能儘早及第,從到京至及第共度過了三年的時間。這段時間裡他行卷、拜訪,但並不是很如人意。他在《送王求》一詩中寫得很為詳細:

士有經世籌,自無法身策。求食道路間,勞困甚徒役。我身與子同,曰被飢寒迫。側望卿相門,難入堅如石。為農昧耕括,作商迷貿易。空把書卷行,投人買罪責。六月南風多,苦旱土色赤。坐家心尚焦,況乃遠作客。羸馬出郭門,餞飲曉連夕。願君似醉腸,莫謾生憂戚。

詩歌以描述士子空有經世之謀而無活身之策入手,看似述寫士子實則在寫詩人自己。在京的日子是極其艱難的,身形困頓、飢寒無依,公卿相府,拜投無門,即便是行卷於人,也是徒勞無益。六月酷暑,對客居京師的不第舉子來說就更是“憂戚”遍生。在行卷無門、衣食相擾的情況下,詩人並沒有迎來功名上的通達,相反,卻迎來了落第的痛擊:

慈恩塔上名,昨日敗垂成。

賃舍應無直,居山包釣聲。

半年猶小隱,數日得閒行。

映竹窺猿劇,尋雲探鶴情。

愛花高酒戶,煮藥汙荼鐺。

莫便多時住,煙霄路在城。

這首《送狄兼謨下第歸故山》雖為寄贈友人,但此情此景也均為自身經歷,所以詩人知道什麼樣的話語才是最好的慰安。賃舍、居山都是詩人當年的應對之法,《親仁里居》雲:“三年賃舍親仁裡,寂寞何曾似在城”。“

窺猿劇”、“探鶴情”也可能是他排遣一時情懷的途徑。詩歌確係安慰朋友,但也是詩人對過往的一種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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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合的內心是強大的。他及第後雲“三年住西京”。正常而言,在京三年應是經歷了三次科考。面對前兩次的落第,詩人痛苦非常,形體身心都遭受了極大的打擊。此時他“耳目甚短狹,背面若暈盲。安得學白日,遠見君儀形”(《寄楊茂卿校書》,但他依然堅信:“明年取前字,杯酒賽春輝”(《寄張係》),這並不僅是姚合對朋友的寄語,也是他對自己投身功名的驅使。如此的語句只不過借酬寄朋友表達了出來。同樣的還有《寄孫路秀才》,詩云:“老人能步蹇,才子奈貧何。曾見春官語,年來虛甲科”。“明年取前字”、“年來虛甲科”是每個落第舉子的內心所想,他們都“百敗望一成”。姚合此類詩句道出了廣大士子的心聲,也體現了他執意進取的精神狀態。元和十一年,詩人終謀一第。《寄陝府內兄郭冏端公》有云:

蹇錢無大計,蔣嗜進士名。為文性不高,三年住西京。

相府執文柄,念其心專精。薄藝不退辱,特列為門生。

事出自非意,喜常少於驚。春榜四散飛,數曰遍八紘。

眼始見花發,耳得聞鳥鳴。免同去年春,兀兀章與盲。

姚合經過三年的“住西京”,無論是文學水平還是人情往來都有了很大的改觀,這為他的榜上有名做了很好的鋪墊。“元和十一年,李逢吉知貢舉,有夙好,因拔泥途,鄭解榜及第”。姚合及第受李逢吉照拂頗多,詩中所云“相府執文柄”即指李逢吉知貢舉事。“眼始見花發,耳得聞鳥鳴”是一誇張說法,是較《寄楊茂卿校書》中“耳目甚短狹,背面若聲盲”所言。落第後他眼花耳聲,及第後一切轉好。不單如此,人逢喜事自然別有意趣。詩人在《及第後夜中書事》中雲:“喜過還疑夢,狂來不似儒。愛花持燭看,憶酒犯街沽”,及第後因過度歡喜而唯恐是一場清夢,因喜而狂毫無儒士風度,持燭看花、犯街沽酒都是異於平時的表現,也側襯出詩人對功名的渴望與熱衷

及第之後詩人的整個狀態都得到很好的調整,對自身的價值與使命也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

憶昔未出身,索寞無精神。逢人話天命,自賤如埃塵。

君今才出身,颯爽鞍馬春。逢人話天命,自重如千劫。

信涉名利道,舉動皆喪真。君今自世情,何況天下人。

這首《感時》是姚合及第前後的真實對照,由“自賤如埃塵”到“自重如千鈞”,其中改變的因由就是“新登甲乙科”(《寄李頻》。及第的喜悅還未褪盡,姚合就迎來了新的選擇。如前述,有唐一代進士及第必守選三年,三年守選結束方可參加冬集,並於次年春參加吏部途選,這之後才會正式授予官職。守選的形式一般有家居或到幕府任職,這對姚合來說似乎並不難抉擇。元和十三年春,探親、遊歷結束的姚合來到田弘正幕府,任節度巡官。身在魏博的姚合依然是雄心不減,這在他的《從軍行》中有云:

昨來發兵師,各各赴戰場。

顧我同老弱,不得隨戎行。

丈夫生世間,職分貴所當。

從軍不出門,豈異病在床。

全詩均為自責之言。這種對自己的怨憤反襯出他依然堅持建功立業的夢想,於是在《寄狄拾遺時魏州從事》中他寫到:

主人樹助名,欲滅天下賊。

愚雖乏智謀,願陳一人力。

人生須氣健,飢凍縛不得。

睡當一席寬,覺乃千里窄。

該詩寫於元和十四年冬末或十五年初,時姚合回京參加冬集,未正式授官,故仍稱魏州從事。詩中充斥著昂揚的向上之氣,其中“愚雖乏智謀,願陳一人力”寫的慷慨激昂,給人視死如歸之感。


姚合:我和賈島並稱“姚賈”,大多數人卻不知道我

總之,這一時期姚合處於人生的“開創”時期,他在不斷的進取中響喊。雖然這一時期的詩歌沒有太高的藝術成就,但詩人的整體狀態是激昂、向上的。這時期詩歌的思想內容並沒有因詩人不得意的處境而低迷、消沉,詩裡詩外籠罩著詩人強烈的成功慾望,似乎在重訴著“三年住西京”的往事和“百敗望一成”的雄心。

  • 二、後期的吏隱

憲宗之後,元和中興的帷幕已完全落下,裴度被驅,宦官專權,各地藩鎮多有不臣之心。長慶元年七月:十日,幽州軍亂;二十八日,成德軍亂,田弘正被殺;幽州軍亂,立朱克融為留後。敬宗的不思進取,致使朝政進一步腐化,導致最終被試。試敬宗立悟王,殺悟王立江王,朝廷大權盡落闡宦之手,一幕幕宮廷鬧劇在中唐的天空中愈演愈烈。文宗的勤勉雖給風雨飄搖中的大唐帶來了一絲曙光,但大和九年的“甘露事變”繞滅了士子心頭的最後一點光亮

姚合正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走向政壇的。元和十五年,參加完吏部連選的姚合終於釋褐授官武功主簿,但此時的政治空氣已全無元和之象。長慶元年,禮部侍郎錢徽知貢舉,右補闕楊汝士任考官,李宗閔(中書舍人)之婿蘇巢、楊汝士之弟楊殷士及裴度之子裴撰等同時登第,引起朝野不滿,錢徽等多人因此被艇。錢徽貢舉事件給廣大士子求進之心以猛烈打擊,隨之即來的憲宗暴舞,藩鎮兵叛,更使得朝局混亂、民心難用。高壓的政治氛圍和上層的腐敗給汲求上進的士子帶來了希望的幻滅。

此時的姚合已在武功主簿任上,他對風塵末吏的角色扮演已漸覺自適。同時,他對黑暗政局採取旁觀的態度,亦為他明哲保身的一種處世之道。姚合從一種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武功縣中作》其三雲:“早作歸休計,深居養此身”,在他看來遁世隱逸似乎才是最為合適的正途。《武功縣中作》其五雲:“長羨劉伶輩,高眠出世間”,《武功縣中作》其十雲:“齋心調筆硯,唯寫五千言”,《寄鬱上人》又云:“不向禪門去,他門無了因

”等,均表現出對隱逸、方外生活的嚮往。但前期勞廢心神地追求功業,又決定了他不能放浪行跡而髙蹈遁世。姚合此時的詩風趨於平和,之前那種昂揚向上、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已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尋僧訪道、飲酒賞花、亦官亦隱式的吏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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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吏隱時期姚合汲汲於閒適恬淡的精神追求。“

姚合筆下的吏隱生活涉及面之廣,是無與倫比的。飲酒垂釣,尋山野遊,固為吏隱傳統應有之義;而時常的貪睡養生,採藥種莎,假日的營造山石,更為吏隱主題增添了具體而豐富的生活圖景”。這在他的《閒居》詩、《武功縣中作三十首》及與朋友的贈答唱和中均有體現。如《閒居遣懷十首》其一雲:

身外無徭役,開門百事閒。

倚松聽咬鶴,策杖望秋山。

萍任連池綠,苔從匝地斑。

料無車馬客,何必掃柴關。

詩歌先以直白的方式書寫時日的悠閒,再以“聽淚鶴”、“望秋山”擴展這種閒散的氛圍,接以“萍”、“苔”入景,以“柴關不掃”示無人打擾的清淨閒適。這種閒適不是無奈的自嘲,而是出自本性的自喜:

好景時牽目,茅齋興有餘。

遠山經雨後,庭樹得秋初。

道伯憐栽藥,高人笑養魚。

優遊隨本性,甘被棄傭疏。

這是《閒居遣懷》組詩的第四首,詩之所述一切均天然隨性。草屋寬敞、美景盈目,雨過之後的庭院似有幾分初秋的清新,栽藥的栽藥、餵魚的餵魚,頗有“欲辨已忘言”的意味。

在政治高壓之下,姚合採用了卓爾不群的行為方式。他這種行為方式受白居易影響較大,“表現在處世態度與生活情趣都推崇並仿效白居易”,並且“其詩歌也存在白居易式的中隱味道”氣這種似白居易中隱式的吏隱,使他既遠離官場紛爭又不為世俗羈洋,既有為官的物質享受又有隱的精神樂趣。部分詩作表現出閒適恬淡的生活意趣,且有佛骨道心的根骨與因緣禪機的悟性之流露。同時,與僧道交遊及佛道詞彙的運用,既昇華了他的精神世界,亦很好地記敘了他亦官亦隱的人生狀態。

姚合詩歌的藝術特色

姚合詩歌在中晚唐詩壇上代表了一定的詩歌風向。聞一多《唐詩雜論》雲:“在古老的禪房或一個小縣的廨署裡,賈島、姚合領著一群青年人做詩,為各人自己的出路,也為著癖好,做一種陰黯情調的五言律詩(陰黯由於癖好,五律為著出路

”。他本人也有著宗主級的領袖地位,《唐才子傳校筆李頻傳》有云:“給事中姚合時稱詩穎”氣姚合存詩五百多首,僅以其數量也可在群星璀瑰的唐代詩壇佔據一席之地,同時也因其詩多題散,其詩歌的藝術特色受到後世學人的諸多猜疑。我認為他詩歌的藝術特色主要表現在“清新奇僻”和“平淡閒雅”兩方面。

  • 一、清新奇僻

唐宋以降,不少學者將姚合詩歌特色歸為“清新奇僻”之列。清代胡壽芝在《東目館所見》中雲:“姚武功五律,脫灑似不作意,而含蓄不盡,七律亦新脆可喜”氣新翠”二字似得姚詩之真意,但並未言盡。元代方回《贏奎律髓》有論賈島、姚合詩,其雲:“姚合)比賈島斤兩輕,一不逮;對偶切,二不逮;意思淺,三不逮。卻有一可取,曰:清新”。“

清新”得姚合詩之真趣,為切意之評。

姚合詩多有“”字之直現。姚合詩歌共有處直現“”字,如其《寄馬戴》中雲:新詩此處得,清峭比應稀”,再如《寄國子楊巨源祭酒》中雲:“清高疑對竹,閒雅勝聞琴”,又如《喜覽裴中丞詩卷》中雲:“新詩盈道路,清韻似敲金”等。姚合詩對“清思”、“清美”等詞彙也多有借重,如“詩成誰敢和,清思若懷霜”《和李舍人秋日臥疾言懷》,“吟詩清美招閒客,對酒逍遙臥直廬”(《和令狐六員外直夜即事寄上相公》)。“清”字在詩作中的直現,是姚合對“清”之詩風素喜的明證,但並不止於此。

姚合詩多營造“清”之意境。“‘清’在其形成和確立的過程中分別被注入和賦予了各個時代的美學精神,具有由長期的歷史積澱而形成的基本內涵,就其正價部分而言,是詩歌語言的明晰省淨,詩人氣質的超脫塵俗,立意與藝術表現的新穎,此外還有意境和情趣的悽例和古雅等”姚合之“清”亦有其獨特的審美和意境追求,如《陝下厲玄侍御宅五題垂釣亭》所描繪:

由釣起茅亭,柴靡復竹祖。

波清見絲影,坐久識魚情。

白鳥依窗宿,青蒲傍徹生。

欲同漁父舍,須自減逢迎。

詩中“茅亭”、“柴扉”、“清波”、“絲影”、“白鳥”、“青蒲”等意象構成一個清晰明麗的畫面,再有“魚情”和“漁父”的融入,使得整個意境新穎且生動,有超塵脫俗之感。

姚合詩常有“苔”、“蘚”、“石”等字,如“閒窗連竹色,幽砲上苔文”(《題刑部馬員外修行裡南街新居》,“入門塵外思,苔徑藥苗間”《題郭侍郎親仁裡幽居》),“茅堂階豈高,數寸是苔蘚”(《題金州西園九首莓苔》,“路邊何所有,嘉嘉青淥石”(《杏溪十首溪路》,“曉尋不知休,白石岸亦哨”(《杏溪十首蓮塘》)。另有“洞”、“影”、“蟲”等詞彙,如“幽洞自生藥,新篁迸入池”(《題鄭騎馬林亭》),“

微風侵燭影,疊漏過林端”《夜宴太僕田卿宅》,“松影幽連砲,蟲聲冷到床”《和李舍人秋日臥疾言懷》)。此外,尚有泉、井、池等,這些瑣碎的事物,循常理不應是經常入詩的物事,但於姚合詩卻顯得很為平常。姚合詩出現“奇僻”之景物原因頗多,但其“奇僻”也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冷僻”、“險徑”,

  • 二、平淡閒雅

《唐才子傳》姚合本傳中雲:“(姚合)與賈島同時,號‘姚、賈’,自成一法。島難吟,有清例之風;合易作,皆平擔之氣”雖然歷來“姚賈”並稱,都無外於他們友善、詩風相近,且都以“苦吟”出名。竊以為不同於賈島之“苦吟”,姚合之吟是為“清吟”。這種“清吟”的特徵也促使其“平淡閒雅”詩風的產生。苦吟”一詞,原為普通的詩歌用語,常見於唐代詩人作品中。


姚合:我和賈島並稱“姚賈”,大多數人卻不知道我

賈島一生仕途不暢,生活困頓,詩句多荒涼悽苦之語。其詩以寫景、送別、懷舊之作為主,又常以鑄字煉句取勝,刻意求工,故有“苦吟”之名。姚合雖曾兩次落第,但也於四十歲榮登科第,在“三十老明經,四十少進士”的唐代,也委實不易。其詩作中雖有“官況蕭條”的景象,但總體還為順達,武功主簿、萬年尉、殿中侍御史、侍御史、戶部員外郎、金州刺史……其後更是做到了給事中、秘書監等顯赫之位。暢達的仕途、圓通的社會和人際關係都使他的內心世界不同於賈島,雖官武功主簿和萬年尉間也曾有過短暫的困頓,其詩也有“

秋來吟更苦,半咽半隨風”(《聞蟬寄賈島》),“眠遲消漏水,吟苦墮寒涎”(《和厲玄侍御、無可上人會宿見寄》)之句,但他的內心並沒有被現實所摧殘。他的人生處境也不允許他像賈島那樣“苦吟”度日,姚合後期有著較好的官程,這也阻止了他在“苦吟”之路上的發展。

姚合之“吟”多非苦吟。其曾多在詩作中直述“閒吟”的情景,如“霜月靜幽居,閒吟夢覺初”(《秋夜寄默然上人》),“嗜吟殷偏逸,閒吟卿亦貧”(《和太僕田卿酬殷亮藩侍御見寄》,“欲出心還懶,閒吟繞寢床”(《喜喻鬼至》,“雨裡難逢客,閒吟不復眠”《喜賈島雨中訪宿》等等。由此觀之,姚合之“吟”多為瀟灑、閒適的“閒吟”之態。相較於賈島的“吟”,姚合之“吟”多了一份悠閒,如“太守吟詩人自理,小齋閒臥白蘋風”(《送劉禹錫郎中赴蘇州》),“蘚庭公事暇,應只獨吟行”(《送洛陽張員外》),“

吟詩清美招閒客,對酒逍遙臥直廬”(《和令狐六員外直夜即事寄上相公》)。

姚合的影響

在中唐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姚合詩歌既是自身經歷和情感的集中體現,也是社會現實的反映。中唐政局的動盪不安,使得士子們不得不將詩歌重心轉向鄉野林間,這是亂世自保的一種策略,也是詩歌呈現的一種出路。

姚合一生充滿傳奇色彩,前期的鬱郁不得和“官況蕭條”使他心生“隱”意,但修齊治平的夙念又使他難以徹底與官場決裂,不得已的亦官亦隱卻在成就他官路通達的同時也成就了他的詩歌。姚合對中晚唐士人的典型意義是他在動盪的世道所做出的選擇,及這種選擇對他詩歌產生的影響。他的詩歌不同於“姚賈”詩派其它詩人的一心苦吟,他戀“吟”成癖,但因其是在閒適的生活中和心態下的喜好,故其“吟”是一種“清吟”、“閒吟”,其詩歌特色也呈現出“清新奇僻”、“平淡閒雅”的特點。這既是對時局的一種反抗,也是對中晚唐詩風的一種超越。其詩歌中的“京”“城”“朝”“闕”意象、“松”“竹”“鶴”“金”意象、“書”“酒”“琴”“筵”意象分別是其與朝廷府臣、僧道隱士、詩友文人交遊的明證,是其“清新奇僻”、“平淡閒雅”詩風的最好表達,也是其能引領中晚唐詩壇的一大因素。


姚合:我和賈島並稱“姚賈”,大多數人卻不知道我

姚合的影響無論在當時還是後代都是頗為深遠的。不同於賈島,姚合身邊圍繞著一大群的年輕詩人:李頻、馬戴、方幹、顧非熊、劉得仁、朱慶餘、周賀等。這些人的追隨代表著晚唐五代時期對姚合的推崇,他們既欽羨於姚合的位高尊顯,也追隨其簡易、平淡之詩風。宋初九僧之詩風,頗有“武功氣味”,“四靈”則效姚合善“吟”而追求平淡閒雅之詩句。宋以後也多有人學習姚合,其作詩風格更常為世家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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