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紀》第九章:道紀的主要特點

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摘自《老子》第十四章


老子給他認識世界的方法取了個名字——道紀。這個方法就是用自古就有的道,來觀察、理解今天的存在,可以理解宇宙及萬物的初始。這正是人性宇宙觀的精妙所在,由於人是“域中四大”之一,於是,人可以在任何時候,用自古就有的道,來觀察周圍的存在、自身的發展,就可以通曉宇宙和萬物的奧妙。

宗教已經在蘋果砸向牛頓時就隨著絕對空間宇宙觀一起退到歷史的背景中去了,現在是絕對時間宇宙觀退到歷史的背景中的時刻,而它帶走的是哲學。新的宇宙觀在呼籲新的思想,就像霍金在《時間簡史》最後所呼籲的那樣:

然而,如果我們確實發現了一套完整的理論,它應該在一般的原理上及時讓所有人(而不僅僅是少數科學家)所理解。那時,我們所有人,包括哲學家、科學家以及普普通通的人,都能參加為何我們和宇宙存在的問題的討論。

霍金希望所有人都來參與他所發現的宇宙觀之意義的討論,顯然他不是太信任哲學家。原本霍金認為尋根究底是哲學家的責任,但在這裡他卻號召“所有人,包括哲學家、科學家以及普普通通的人,都能參加為何我們和宇宙存在的問題的討論”。可見霍金已經對哲學家心存疑問了,儘管如此,霍金還是將哲學家放在了第一位,對他們寄予厚望,可是他忽略了哲學家的宇宙觀。絕對的、無休無至的時間背景使得哲學家根本不相信霍金所發現的這個有始有終的宇宙。在哲學家的心目中,不可能有一套完整的,讓所有人所理解理論,在絕對的時間背景下,他們認為,任何理論都是暫時的,將來會有新的理論將其替代。但是霍金相信有統一的理論存在,1993年,也就是《時間簡史》發表六年後,他在另一本書《黑洞、嬰兒宇宙及其他》的序言中說:

我們對於宇宙還有大量無知或不解之處。但是我們過去尤其是一百年內所取得的進步,足以使人相信,我們能夠完全理解宇宙。我們不會永遠在黑暗中摸索。我們會在宇宙的完整理論上取得突破。在那種情形下,我們就真正成為宇宙的主宰。

霍金說對了,我們不會永遠在黑暗中摸索。其實,兩千五百年前,在黑暗中閃亮的人性之光就在我們手中,但遺憾的是這人性之光剛剛照亮不久就被灰塵所覆蓋了。今天,絕對光速宇宙觀的發現除去了覆蓋了兩千多年灰塵,人性之光再次照亮。對孔老思想的重新認識使得絕對光速宇宙觀具備了人的特徵,使得絕對光速宇宙觀成為了人性的宇宙觀。在這個宇宙觀裡,宇宙有生有死,永恆不死的是宇宙運行所依據的“道”。描述這樣的宇宙的思想,實際上是描述道的運行規律,它自有其獨特的名字,也就是道紀


宗教、哲學與道紀


大約在兩千年前,由猶太人發明的一神教逐漸影響了西方社會,在耶酥昇天之後四百多年,羅馬帝國的皇帝君士坦丁皈依了基督教,而後又立基督教為國教,西方社會由此進入了長達一千多年的中世紀。這是一個政教和一的社會,宗教的最高機構也是政府的最高機構,人們的意識形態是宗教的,人們的日常生活例如六天工作、第七天休息的規範也是宗教的,每年過的節日,聖誕節、復活節、受難日等等都是宗教的。宗教逐漸成為了一個體系,控制著社會的方方面面,在這樣的體系中當然也包括對宇宙的認識。當時西方世界對宇宙的認識基本上是認為地球是中心,在諸多地心模型中,公元2世紀的托勒密所創立的模型最為精製而被基督教所採用。本書第一章就介紹過,托勒密的模型是以地球為宇宙的中心,太陽、月亮、行星和其他星星則分別在地球周圍的八個天球上繞地球運行。這個模型中有一個特殊的空間,就是地球,它靜止不動,處於宇宙的中心,是上帝創造出來讓人類得以生存的環境。這樣的宇宙由上帝創造,上帝總共用了六天,創造了日月星辰和人,第七天上帝休息了;而這樣的宇宙也將會在上帝的手中結束,當上帝認為必要的時候,就會親手完結這個他所創造的宇宙,到那時,世界的末日將會到來。在末日的時候,會由上帝來對每一個人作最後的審判,由上帝來決定誰上天堂,誰下地獄。托勒密的宇宙模型非常適合宗教的精神,這種模型能使人相信,我們居住在宇宙的中心,居住在一個特殊的空間裡。而專門為人創造這樣的生存環境,只有超自然力才有可能,只有神才有這樣的能力。不僅如此,這樣的神決不是一般的神,他必定是非常眷顧人類,他為人創造了以人為中心的宇宙及萬物,這樣的神只能是上帝。

伽利略和牛頓等人在三百多年前帶來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宇宙觀,這個宇宙具有無限大的空間,無窮盡的時間,這個宇宙是一個超越一切的永恆存在。在這個宇宙裡,地球不僅失去了宇宙中心的位置,還圍繞著太陽運動起來。人所居住的地球不再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在茫茫宇宙中,它只不過是滄海之一粟。宗教當然非常害怕這樣的認識,封堵日心說、火燒布魯諾、審判伽利略,但這一切都沒能阻止地球的轉動。為了解釋這個新發現的宇宙為什麼如此,為什麼我們站在地球上等等關乎人在天地之間存在之合理性,一些人從兩千多年前希臘的亞里士多德手中接過了絕對時間的觀念,同時也接過了哲學的思考方法,開始了將以往被宗教統治的世界用哲學來重新規劃的巨大工程。與此同時。還是有些人不死心,繼續研究宗教,試圖從宗教中發現一些新的思維來解釋這個以絕對時間為背景的無限宇宙,就連這個宇宙觀的發現者牛頓也加入研究宗教的行列。但該退出的總會退出,終於在十九世紀末,哲學家尼采痛苦地喊出“上帝死了”。沒有了救世主的世界成了哲學的世界,沒有了上帝的宇宙成了永恆的宇宙。

但是這個宇宙沒有永恆多久,就在尼采喊出“上帝死了”之後不久,海森伯發現了不確定性原理,愛因斯坦勸人們放棄絕對時間觀念,弗利德曼提出了宇宙爆炸的模型,而後由霍金完成了對新型宇宙的定義。在霍金的宇宙裡,不僅空間是相對的,時間也是相對的,標註宇宙外部特性的時空成了完全相對參數。這樣的宇宙不在是無限大,也不在是無窮盡,宇宙和人一樣有生有死。此時不僅“上帝死了”,宇宙也死了。但是,在這個有生有死的宇宙誕生之前,似乎存在著一套完備的規律,使得宇宙自誕生之日起就按照這套規律有序地運行。此外,時空相對的觀念與我們平常的經驗不相符,不止如此,平常具有相對性的速度在達到光速時卻成了恆定的標準,微觀世界的物質不可分也有悖常理,霍金在研究宇宙創始時刻的理論似乎都在和我們的日常體驗作對。要回答這一切,霍金習慣地去追問哲學,甚至還試圖重新思考宗教,畢竟,宇宙有了起點。但是,宗教是不會給出答案的,因為,絕對靜止的空間沒有回來;同樣,哲學也不會給出答案,因為,絕對時間已經消逝。哲學家們希望霍金的理論是個階段性的理論,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有新的理論將其取代,他們在那個夢想中的新理論到來之前,採用了迴避的方法。有趣的是,歷史的發展產生了驚人的相似,愛因斯坦,這個偉大的物理學家,同牛頓一樣是科學史發展的里程碑,在新舊宇宙觀交替的時候,作為新的宇宙觀的主要創造者,他們如出一轍地成為舊秩序的極力維護者。雖然提出了相對時間概念,雖然對相對論、量子力學有著重要的貢獻,但愛因斯坦堅決地和哲學家站在了一起,等待著夢想中的新理論來解決問題。但是,他等不來了。還是那句話,該退出的總會退出,這回輪到了哲學!牛頓用了畢生的精力研究宗教也沒有使上帝回來,同樣,著名的愛因斯坦堅定地相信會有適合哲學的新理論出現也不能阻擋哲學的退出。當哲學退出之後,我們還必須回到兩千多年前,這次找到的不是希臘的亞里士多德,而是中國的老子和孔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跨越宇宙的生死,道成為永恆的存在。“道可道,非常道”,包括了宇宙誕生點這樣的邊界狀態下的道,是違背常理的。在霍金的問題之前,答案就已經存在。研究道的規律的道紀在哲學退出後重生!哲學退出後的世界將是道紀的世界,具備生死的宇宙是依據道的規律運轉的宇宙。

由於宗教、哲學、道紀分別與不同的宇宙觀相對應,它們之間必然有一些可以類比的東西,下面的表格中大致列出了它們之間的區別。通過這個表格,可以使我們更加容易地瞭解道紀的特性:


《道紀》第九章:道紀的主要特點

雖然有必要將上面表格中所列出的項目進行解釋,但在這之前,還有必要關注一下由於宇宙觀的改變而帶來的一個插曲。


三種宇宙觀的發展軌跡


前面講了,宗教已經在蘋果砸向牛頓時就隨著絕對空間宇宙觀一起退到歷史的背景中去了。但是,近年來宗教又有抬頭之勢。這是為什麼呢?自牛頓以來幾百年的科學進步,為什麼有走回頭路的趨勢呢?當然,作為宗教組織本身會為了自身的生存而進行改良,可是,無論如何改良,上帝創造世界是無法改良的。而霍金所發現的宇宙卻在驀然之間給了宗教一線生機,因為在霍金的宇宙觀中,宇宙有了起始點。儘管這個起始點並不是上帝創造的,但是,它還是比牛頓所描繪的宇宙更加接近了些。於是教皇便有興趣同當年將宗教毀掉的科學家們接觸了,霍金在《時間簡史》第三章和八章中就描述了當時的狀況:

天主教抓住了大爆炸模型,並在1951年正式宣佈,它和《聖經》相一致。

整個70年代我主要在研究黑洞,但在1981年參加在梵蒂岡由耶穌會組織的宇宙學會議時,我對於宇宙的起源和命運問題的興趣重新被喚起。天主教會試圖對科學的問題立法,並宣佈太陽是繞著地球運動時,對伽利略犯下了大錯誤。幾個世紀後的現在,它決定邀請一些專家就宇宙學問題提出建議。在會議的尾聲,所有參加者應邀出席教皇的一次演講。他告訴我們,在大爆炸之後的宇宙演化是可以研究的,但是我們不應該去過問大爆炸本身,因為那是創生的時刻,因而是上帝的事務。

教皇喜歡霍金這個大爆炸的說法,但反對他去研究大爆炸,因為這給上帝創世找到了藉口。顯然,這個新的宇宙觀比起幾百年前伽利略、牛頓所認識的宇宙要接近宗教的要求。然而,這僅僅是接近,並沒有、而且遠遠沒有達到上帝創世所需要的宇宙觀。讓人們的認識在回到絕對空間宇宙觀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我們不妨將這三種宇宙觀對宇宙的認識做個比較,就能看出霍金的這個大爆炸型的宇宙與上帝創造的那個宇宙有多麼大的不同。

如果將空間的尺寸作為一個軸,則三種宇宙觀在這個軸上的位置如下:


《道紀》第九章:道紀的主要特點

在絕對空間宇宙觀中,宇宙的尺寸被限制在第八層天球上,也就是土星之外。按照當年托勒密的描述,宗教認可的宇宙尺寸不會比今天我們所認識的太陽系大。顯然這樣的尺寸太小了,現代物理學家所認識到的宇宙已經自大爆炸之日起膨脹了150億年,而比較宇宙之大,不僅太陽系只是一粒塵埃,就連銀河系也只不過是萬千個類似的星系中的一個。比起我們所認識的宇宙,宗教的宇宙尺寸就像是一口水井,而真正的宇宙是大海。儘管宗教可能願意修改其宇宙模型,但是這個包含了萬千個類似銀河系的星系、膨脹了150億年的宇宙怎麼也不像是上帝專門為人而創造的。如果上帝專門為人而創造一個生存空間,土星軌道都已經足夠大了。況且,如果宗教試圖將宇宙大爆炸模型納入其思想體系,還必須解決地球運動這個難題,因為上帝為人而創造的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是靜止的。

從另外一個角度,我們還可以將時間的流逝作為一個軸,看一看在這個軸上三種宇宙觀所認可的宇宙起始時刻的位置:


《道紀》第九章:道紀的主要特點

在宇宙起始的認識上,哲學所依據的牛頓的絕對時間宇宙觀認為宇宙沒有起始時刻,宇宙是永恆的存在。而絕對光速宇宙觀中的宇宙是在100到150億年前,在大爆炸中誕生的。宗教所認為的宇宙誕生期要更加接近現在,上帝總共用了五天創造天地日月星辰,第六天創造了人,這個人就是亞當,第七天上帝就休息了。從亞當經過挪亞到兩千年前的耶酥沒有用多長時間,有人考證,自亞當至今,大約5000年或6000年。而上帝創造天地在創造亞當的五天之前,因此,宗教所認為的宇宙誕生的時間不會超過至今幾千年的範圍。今天的考古已經可以證明人的歷史遠遠早於宗教所認為的宇宙誕生的時間,宇宙誕生的歷史更是大大地早於上帝創造天地的時刻。今天,物理學家告訴我們,那個誕生的時間在150億年前。儘管對於宇宙誕生的時間有著如此之大的差距,宗教還是興奮異常,因為,這總比伽利略、牛頓所描述的宇宙要接近得多。這就是為什麼,當物理學家公佈大爆炸的推測時,宗教便匆忙地抓住它,並宣稱“它和《聖經》相一致”。也許,為了生存,宗教願意修改他的宇宙模型以適應現代物理學,這總比無法適應的伽利略、牛頓的宇宙模型要強得多。但是,如果上帝真的在150億年前就創造了宇宙,而他卻等了如此漫長的時間,在近幾十萬年前才締造了人類,這不禁使我們對上帝創造宇宙的目的產生了懷疑,顯然這宇宙不是特意為人而建造的。

兩千年來,由於科學手段的進步所導致的西方對宇宙時空的認識走過了這樣一條路:


《道紀》第九章:道紀的主要特點

可見,霍金的理論在一定程度上將三百年前人們對宇宙的認識向著宗教所認可的宇宙模型的方向拽回了一些。這也就是為什麼霍金同哲學家總是說不到一起,在他的《黑洞、嬰兒宇宙及其他》第六章中他承認:“······也許我對哲學家們過於苛刻一些,但是他們對我也不友善。”可見對於霍金,教皇顯得比哲學家更有熱情。但是,這只是對宇宙有限,和時間有起點的認識,而對於這有限時空的範圍以及空間的相對性,霍金的宇宙觀與宗教的宇宙觀還是存在著根本的差異的。通過三種宇宙觀對時間、空間的認識,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當年隨著絕對空間宇宙觀一起退入歷史的宗教,想借助霍金髮現的宇宙而重返人的思想舞臺幾乎是不可能的,儘管現代物理學家們所描述的宇宙在一定程度上比伽利略、牛頓所描述的宇宙接近《聖經》。

當然,另外有一點也是肯定的:宇宙空間雖然大,但不是無限大,時間雖然久,但不是無限久。有限和無限之間的本質區別使得當年隨著伽利略、牛頓一同崛起的哲學也失去了立足的根本。而兩千多年前的老子,則走了一條與西方認識世界完全不同的路,直接從人自身入手,就通曉了真實的宇宙。道紀,這個由老子和孔子共同完成的思想,恰恰是我們可以用來替代哲學的人文思想。


道紀的人文認識


在前面的第七章裡,我們就接觸過人文認識。人文認識就是人與這種思想交會、碰撞而產生的認識。例如,宗教的人文認識就是信仰。接觸過宗教的人都會有這樣的體會,當你由於感興趣而接觸宗教時,馬上就會遇到是否相信上帝存在的問題。相信上帝的存在,並且仰視上帝是學習宗教的關鍵。相信某些道理、事件是人所共有的,信仰的關鍵在於仰。當人們仰視的時候,人就已經將自身放在了從屬的地位。人們會為自身的信仰而奮鬥,並不惜犧牲生命。而信仰的產生則是人對於那些超過自身能力,也就是超自然力的崇拜。中國人很難理解信仰,因為,宗教在中國就沒有真正的統治過人們的思想。儘管,孟子、莊子和後來的儒家、道家們並沒有完整地繼承孔老思想,但是老子、孔子那人性的、道的思想還是透過那些後來者傳遞下來了一些。於是,在中國談論信仰並不容易。中國人所供奉的神大多是自己願望的體現,不是超自然力的存在。於是,中國人只在需要的時候信神,而不需要的時候,則是本著信則有、不信則無的原則。這不能算是信仰,只能算是一種遊戲。如果追蹤一下信仰的來歷,可以查一查《辭源》,這是一部非常好的書,它不講詞的意思,只講詞的來源。果然,《辭源》提供了“信仰”這個詞的最早來歷,總共兩條:一條是唐朝翻譯的《華嚴經》中的“人天等類同信仰”;一條是唐朝僧人所著的《法苑珠林》中的“生無信仰心,恆被他笑具”。可見,信仰這個詞最早出現在唐朝,而且都和佛教有關。

在伽利略、牛頓改變了西方人的宇宙觀之後,哲學如雨後春筍般地茁壯成長。在宗教退到一旁的這幾百年裡,人們還在用信仰來描述他所相信的思想,比如哲學信仰。但是,這只不過是兩千年來的宗教習慣所造成的。當人們無法在信仰上帝的時候,總要信仰些什麼來作為替代,信仰已經成為西方人的一種習慣。但是,哲學是無法信仰的,哲學只能“信”,無法“仰”。哲學中沒有超自然力的存在,只有無窮的宇宙代表著永恆。而面對這無窮的宇宙,可能會產生悵望、迷茫、超脫等等感覺,決不會產生信仰。那麼,當人和哲學交會的時候會產生什麼呢?前面的章節裡曾經提到過,就是思辨。思辨是有著有限時空的人在思考無限的宇宙時所自然產生的方法。由於有限與無限的本質差別,人無法在自身的經驗中找到適合無限的圖象加以類比,於是,只能擺脫具體事物而僅通過邏輯推理進行純概念思考。一般來說,哲學中存在兩種對待“宇宙無限”這個命題的方法。一種是面對這無限的宇宙中渺小的人而無法釋懷,他們會問,如果我們真是這樣的渺小,那為什麼我們具有質詢宇宙的能力;如果我們並不渺小,那麼何以展現人與其他生物的不同。這樣思考的哲學家一定會採用思辨的方法來試圖解決這一根本問題。但是,我們在第七章中講過,思辨雖然可以用來思考無限問題,但是,它同時也帶來了副產品,那就是悖論。而另外一種哲學家則採用迴避的辦法,首先承認宇宙的無限,然後將其擱置在一旁,離開宇宙的無限性來單獨討論人與社會。但我認為,這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哲學家。哲學家應該“以尋根究底為己任”,離開了“尋根究底”的哲學只能算是一種社會學。因此,思辨是哲學的主要特徵,是哲學的人文認識。

那道紀的人文認識又是什麼呢?當人與道紀接觸的時候,首先不會產生信仰。因為,在道紀中,人作為“域中四大”之一與道、天、地一樣共同具備道的精神,人可以通過對自身的觀察和認識來理解宇宙。在道紀中,道是超越天地的永恆,而這個永恆的存在就被人自身所擁有,人在相信道的同時,不可能產生“仰”的感覺,於是,也就無法產生信仰。其次,道紀中的宇宙是有生有死、有界限的。人可以通過自身的經驗來感悟宇宙,感悟道的存在。這裡,不再牽扯無限的問題,因此,道紀也不會使人產生思辨。那麼,道紀會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人文認識呢?那就是對人作為“域中四大”、具備道的精神的覺醒和領悟,這是人對自身偉大之所在的一種覺悟。這種覺悟,不需要信仰,也用不著思辨。看看老子和孔子的言論,每一句都如此的簡練,卻能直指人心;從不需要借上帝之名來傳播思想,也不需要層層推理,脫口而出的話就是歷經千錘百煉的真理,這就是覺悟的力量。也許這才是我們說了幾千年的“天人合一”,有了覺悟,才能達到真正的“天人合一”。


道紀通常使用的概念


畢竟我們是在哲學的環境中長大,畢竟哲學伴隨這現代工業文明的崛起而興盛,也許還會有人為哲學的退出而依依不捨,總以為只要哲學接受了新的宇宙觀就可以繼續發展。其實,宇宙觀的變化不僅僅是人們對宇宙的認識有所不同,它還直接導致了相應的人文思想所涉及的領域產生了不同,所使用的語言不同。

我們還是先從宗教入手。宗教裡,上帝創造了天地萬物,而宗教所依據的宇宙觀是一個以人所居住的地球為中心的宇宙。那麼,到底是上帝創造了這樣的宇宙,還是這樣的宇宙創造了上帝呢?如果我們回顧兩千多年前的西方,幾乎所有的宇宙觀都是以地心說為基礎的。人們認為自己居住在宇宙的中心,並且靜止不動,這樣的宇宙很像是特意為人而創造的,於是,創世的思想就有了產生的基礎。可以這樣認為,是宇宙觀創造了上帝,離開了這種宇宙觀的上帝將會無所適從,最後只能像尼采所說的那樣離開我們的思想。如果絕對空間宇宙觀是上帝的基礎,那麼,它也是宗教的基礎。而宗教所討論的概念有如信仰、祈禱、創世、福音、天堂、地獄等等都是圍繞著上帝的概念,都是關於神的概念。這時,人們所使用的語言都是關於上帝的語言,都是神性的語言,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將絕對空間宇宙觀稱為神性的宇宙觀。

而這種神的概念在宇宙觀發生變化時會怎麼樣呢?雖然,人們還試圖用宗教的語言來討論牛頓的宇宙,但牛頓的宇宙觀所引發的話題卻不再是這些以上帝為中心的話題了。永恆的宇宙中找不到上帝創世的痕跡,失去了偉大的創世業績的上帝還會給人傳遞福音嗎?無限的宇宙使得天堂和地獄都失去了位置,沒有了天堂和地獄,上帝如何進行末日的審判?這樣一個即沒有創世也無法進行末日審判的上帝還會有人去信仰嗎?還會有人去祈禱嗎?顯然,宗教的這些概念與伽利略,牛頓所創立的宇宙觀是格格不入的。然而,在這樣的宇宙觀影響下的人,關心的是另外一些事情。無限大和無窮盡的宇宙引發人對於自身存在的合理性的探討,到底,人是宇宙間偶然的存在,還是必然的產物?到底,人是物質的宇宙發展到一定程度而產生的,還是宇宙因為人的認識而存在?於是,哲學家們不在關心什麼創世、福音、天堂、地獄;而是關心精神、物質、第一性、第二性。在思考這個無限的物質宇宙時必須採用思辨的方法,邏輯推理成了哲學的必要手段,邏輯的語言如對立統一、否定之否定等成為了哲學的語言。這時人們所使用的語言都是關於物質宇宙的,都是物性的語言。就連“精神”這個概念也屬於物性的語言,因為,只有將物質放在第一位時,人才會被分為肉體和精神,而研究人的精神,通常會研究人的腦部結構和腦電波等等,這種研究人的精神的方法實際上還是由承載精神的物質著手,實際上還是物性的方法。在以絕對時間宇宙觀為基礎的哲學裡,所使用的概念及其語言都是圍繞著物質的,這是由不死的物質宇宙而決定的。

同上面的故事一樣,當宇宙觀再次發生改變時,物質的宇宙死了,宇宙不再是永恆的了。宇宙中的一切,無論物質還是精神,誰都不是第一性的,所有的一切都“生於有”,而“有生於無”。而在這有與無之前是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當人們回顧自身,發現超越宇宙生死而永恆存在的道同時也存在於人的身上,宇宙同人一樣是從無中誕生的,於是,哲學中那些以物為基礎的概念變得毫無用處了;當人發現通過比照自身就可以通曉天地、萬物的本源,於是,推理變得無用武之地了。瞭解宇宙、瞭解萬物的關鍵在於瞭解人,在於瞭解人與社會的關係,於是,由人與社會中產生的概念才是這樣的宇宙觀所需要的概念。因此,我們很自然地看到道紀中的經常使用的概念如孝、忠信、禮樂、仁義等,都是以人為核心的概念。現在,我們可以回答本節開始所涉及的問題了,那就是,靠改造哲學以適應新的宇宙觀是不可能的,就像當年不能靠改造宗教而適應無限的宇宙觀一樣。絕對光速宇宙觀中決定宇宙運轉的道永生不死,而“道大、天大、地大、人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作為四大之一而具備永恆的道,因此,絕對光速宇宙觀也就具備了人的精神。


道紀中的人與社會


到此為止,我們見識了宇宙觀的作用,它不僅僅是人對宇宙的看法,同時它還直接影響了人文思想的方方面面。同樣,不同的宇宙觀也會造就人對於自身和社會的不同認識。

由上帝創造、控制的社會是宗教的社會,這樣的社會是以絕對空間宇宙觀為背景的,由於這樣的宇宙觀有特殊的空間存在,這直接導致了在這樣的社會里存在的特殊人群。而宗教統治的社會恰恰印證了這一點,人由於相信上帝的程度而被分為三、六、九等。上帝可以將信仰他的忠實信徒挪亞一家放進方舟,併發大水消滅那些對他不太信任的人;為了使他的忠實信徒摩西帶著信仰他的猶太族群離開埃及,上帝可以將不相信他的埃及人的頭生子統統殺掉。《聖經·申命記》中摩西對他的子民說:“······他是神,是信實的神;向愛他、守他誡命的人,守約施慈愛,直到千代;向恨他的人,當面報應他們,將他們滅絕。凡恨他的人,必報應他們,決不遲延。······”對上帝的信任程度,直接影響了人在社會中地位,而不相信上帝的人,則成為了異教徒,成了宗教社會的敵人。於是,人與人之間有了區別,上帝最信任的人成為了社會的領導者,比如挪亞、比如摩西,後來,上帝找不到最信任的人,只得將自己或自己的兒子送到人間,並取名為耶酥基督。而背叛了上帝的人則遭到了萬人的唾棄,比如猶大。在嚴格區分了信徒、叛徒和異教徒之後,上帝要求他的信徒必須如家人一樣的友愛。於是,我們基本可以看到宗教所統治的社會中人的社會狀態,對上帝的信仰程度直接導致了人在這樣社會中的地位。

隨著絕對空間的消逝,由哲學所主導的社會同樣反映了它所相對應的宇宙觀的特點。絕對時間宇宙觀中空間是完全相對的,而時間是這種宇宙觀的絕對背景,於是,哲學所主導的人會傾向去要求人人平等。人人平等直接來自於人對宇宙的認識,當宇宙觀中絕對靜止的優越的空間不復存在的時候,人文社會中特殊的人也就不會被認可。然而,在另外一方面,不太容易被察覺到的是,人人平等的觀念背後隱含著絕對時間背景。一提到人人平等,馬上使人聯想到的是在目前的這一刻,社會中的所有人是否平等。人們會習慣地選擇某一時刻對他感興趣的人加以比較。但是這樣的比較是不準確的,每一個人,都有他自身獨特的發展歷程、家庭環境、年齡等因素,忽略這些與個人息息相關的因素而簡單地要求在某一時刻進行比較,從而要求平等是不正確的。比如,我們無法將兩個年齡相差十歲以上的人在社會中進行人人平等的比較,時間在這時反映出了相對性。可見,人人平等是空間的相對性和時間的絕對性的自然推理。此外,絕對時間宇宙觀中的“無限空間”這個認識可以推理出另外一個哲學的追求,那就是自由。由於空間的無限性,當有限的生命面對無限的時空時,自然會產生將有限投入到無限中的渴望,而任何尺寸的有限事物進入到無限之中後一定會獲得沒有牽絆的自由。與哲學異曲同工的莊子就一直在追求這樣的沒有牽絆的自由。但遺憾的是,真正的自由是無法實現的,當一個人在社會中釋放自己的自由時,他馬上就會遭到別人的抗議,因為他已經干涉了別人的自由。於是,自由主義學者開始為自由下定義。1925年,幾十個號稱爭自由的人圍攻並燒燬了一家報館,中國自由主義的倡導者胡適非常氣憤,在他給陳獨秀的信中這樣寫到:

······那天北京的群眾不是宣言“人民有結社言論出版的自由”嗎?《晨報》近年來的主張,無論在你我眼裡為是為非,決沒有“該”被自命爭自由的民眾燒燬的罪狀;······。爭自由的唯一理由,······,就是期望大家能容異己的意見和信仰。凡不承認異己者的自由的人,就不配爭自由,就不配談自由。

可見自由是需要被下定義的,也就是要加以限制的,可加上了限制的自由還叫自由嗎?其實,胡適所說的自由已經不能算是真正的自由了。自由是無限的宇宙空間給人的直接暗示,而這種暗示的沒有牽絆的自由在社會中無法實現,但是哲學以這種無限的宇宙觀為背景,對自由的追求不會改變,於是,自由主義哲學家就加以變通,將自由加上“能容異己的意見和信仰”的限制。最後,社會中的每個人會在平等的基礎上得到他所能得到的最大的自由,但遺憾的是這已經不是哲學最初所追求的自由了。其實胡適所追求的“能容異己的意見和信仰”的自由不應該叫自由,它和道紀中的禮很接近。

在道紀所對應的絕對光速宇宙觀中,不僅空間是完全相對的,而且時間也是完全相對的。由於時間的相對性,在道紀的社會中追求平等變得沒有了根據。而反映時空相對性的人文概念在道紀中是人的獨立,“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是道的特徵,獨立標明瞭時空的完全相對性,獨立的人才是社會中真正的人。不僅如此,道的特性還表現“知止”,因為“知止可以不殆”。知止也就是了解邊界,瞭解邊界可以讓我們瞭解“非常道”,瞭解道的本質。因此,道紀社會中的人應該體現的是獨立和知止。當這樣的獨立的、瞭解邊界的人進入社會的時候,絕對光速宇宙觀中的空間有限性不會暗示自由的追求,而是在有限的空間中容納不同的、各自獨立的人。人與人交往的規則也很清楚,“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禮是人爭取最大自由空間的外邊界,以禮相待的社會是和諧的社會,正所謂“禮之用,和為貴”。


道紀的快樂人生觀


任何的人文思想最終都要涉及人生,在神性、物性和人性宇宙觀中所誕生的思想對人生的闡述則各有不同。生活在宗教中的人,萬事以上帝為中心的,對造物主的崇拜是人的信仰,而對自身生命的期待和看法也是以神為核心的。宗教裡的人不為今生而活,卻為來世或永生而活。為了不觸怒上帝,人會遵循上帝的指示,以待將來可以升入天堂。一但做了有悖上帝旨意的事,則需要馬上懺悔,以避免將來被打入地獄。被天堂的誘惑和對地獄的恐懼貫穿於人生的喜怒哀樂之中,這樣的人生是期望與恐懼並存的人生。

當文藝復興之光照耀歐洲的時候,米開朗基羅將上帝末日的審判畫在了梵帝岡中西斯廳小堂的牆壁上。在這幅偉大的油畫中,上帝被描繪成一個血氣方剛的年青人,面對著芸芸眾生,年青的上帝正在輕描淡寫地決定每一個人在天堂與地獄之間的歸屬。在輕率地決策眾生的年青人身後,是帶著驚恐表情的聖母。難道我們這一生的期望與恐懼就是為了這樣輕率的一刻嗎?難道我們這複雜、坎坷的一生是可以簡單地歸結為天堂、地獄兩種結果嗎?米開朗基羅提出了也許是人們長久以來的疑問。終於上帝存在的可信度在伽利略的發現中動搖了,終於上帝在尼采的呼喊中死去了,於是,哲學帶來了新的人生。趕走了上帝的人們從古希臘找到了亞里士多德,從而找到了思辨的方法,找到了哲學,同時也找到了悲劇。從宗教環境裡的那種期望與恐懼並存的人生中走出來的人們在重新觀察自我的時候,發現的是迷茫的悲劇性人生。面對無窮無盡的宇宙,人渺小得有如一粒塵埃,面對無休無止的宇宙,人生短暫得像朝生暮死的菌。這樣的比較能不迷茫嗎?這樣的比較能不悲哀嗎?就像蘇軾在《赤壁賦》中的詠歎:“······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糜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與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以有限比無限,就算是活上一萬年,其結果都是一樣。對宇宙無窮的認識很自然地導致了迷茫的悲劇性人生觀。

可是,為什麼非要和無限去比較呢,還是蘇軾,在前面那樣的詠歎之後很快找到了答案:“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於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主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這個充滿了相對論概念的論述一下就抓住了問題的實質:用變化的眼光去看世界,則天地也不過在一瞬之間;而用不變的眼光去看世界,則萬物與我都是無窮盡的。這是對時間相對性的準確認識,這是對人與天地共通的覺悟。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無限的宇宙;其實,也根本就沒有什麼無限的時光。將宇宙比人,只有大小的差別;將時光比人生,也只有長短的差別。人不會因為別人的長壽而自感悲涼,人也不會因為山巒的巨大而感到渺小,因為,長壽終歸有限,巨大也終歸可以度量。不用去和無限對比的人,就如同蘇軾所說的那樣,會關注眼前的點滴生活體驗。在“江上之清風”的吹拂中,在“山間之明月”的輝映下,耳得之而為的風聲,目遇之而成的月色,沒有了無限、無窮所幹擾的人可以在這清風明月之中與天地一起永恆。不要小看這點滴的生活體驗,它是道在人的生活旅途中的逐漸顯現,是人一步步走向覺悟的路標。當覺悟了的人瞭解了天地、瞭解了自身,他就不會為那些本來就不存在的無限而煩惱,也不會去崇拜那些本來就不存在的超自然力。與天地共通的人會像日月星辰一樣找到自身的舞臺,釋放他應有的光芒。道紀社會中的人,不會有對地獄的恐懼,也不會有對宇宙的迷茫,有的是快樂地學習、快樂地實踐,畢竟漫漫人生路給了我們如此多的機會,給了我們如此寬闊的舞臺。正向孔子所說的:“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末日的審判不會在道紀中來臨;悲劇也不會在道紀中誕生。道紀的人生是“學而時習之”的快樂人生;道紀的社會是“有朋自遠方來”的快樂社會。


從霍金的“宣稱時間是從大爆炸開始”到老子的“無,名天地之始”;從老子的“小國寡民”到孔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條由道所串連起來的線索分外清晰。宇宙觀的改變不同於一般的技術性的發現,他會完全改變人對自身、對社會的認識。順著絕對光速宇宙觀這條線索,除去兩千多年來覆蓋在上面的塵土,我們發現了適應這個新宇宙觀的人文思想——道紀。但這僅僅是個開始,所有被哲學指導的領域都將由道紀來重新規劃。這是一個宏大的工程,但是,我們有理由充滿信心。在這裡,可以將霍金在《時間簡史》中的最後一句話稍做修改:“如果我們對此找到了答案,則將是人類理智的最終極的勝利——因為那時我們知道了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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