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一生写了诸多艳词,却不曾有一段完满的感情

如果让你穿越回古代,你愿意回到哪个朝代?文人士大夫大多会选择宋朝。的确,两宋三百年间是历史上士大夫阶层社会地位最被推崇的时期。

尤其是北宋,文士阶层的社会地位、人生境遇为全社会所尊崇。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苏家父子、黄庭坚等是北宋文士的楷模。

在那个令人艳羡的朝代,黄庭坚与苏轼并称为“苏黄”,与苏轼、米芾、蔡襄并称为书法的“宋四家”。他是江西诗派的领袖,他的诗词让你百般吟咏,久久回味。

黄庭坚:一生写了诸多艳词,却不曾有一段完满的感情

黄庭坚画像


驸马府的西园雅集,何其意气风发,千年后仍让我们心生艳羡;黄庭坚与李公麟书画辉映的《五马图》仍是我们今日能亲见的世间珍宝;他的《砥柱铭》 2010年拍卖了将近4.4亿人民币,是中国艺术品的最高成交记录。

而几经贬谪偏远乡间的穷苦潦倒注定了这是不平凡的生命,他那些温婉的诗词是为哪位女子的深情?

奋进的少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黄庭坚——因风飞过蔷薇》一书记载:黄庭坚出生于宋仁宗庆历五年(1045),江南西路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县)双井村,家中排行老二。他自小聪颖,读书刻苦,刚14岁那年,他的父亲黄庶死在任上,家中9个孩子中,长子辍学养家,黄庭坚被送到宣城郡任官的舅父李常处继续读书。

黄庭坚家族是书香门第,父亲黄庶是进士,其叔祖、伯祖中有十人进士及第,有的与欧阳修同科及第,有的官至太子太傅。所以黄家子孙,读书乃第一要务。

黄庭坚:一生写了诸多艳词,却不曾有一段完满的感情

黄庭坚像


而黄庭坚的舅父李常22岁进士及第,轰动当地。李常及第后,留下日常所抄书九千多卷于庐山的白石僧舍,僧人以为藏书室,供贫寒士子读书学习。

在舅父的指导下,黄庭坚学书、学诗,得见世面。舅父得常便带他四处走动、访学,让他增长见识。

与兰溪的初逢: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这一天,舅父对黄庭坚说,“过几日,咱们一起去太平(黄山区)探望孙莘老,莘老晓《易》,通《春秋》。”

孙莘老即是孙觉,为官宣城郡太平,和李常一向交好。孙觉一见黄庭坚,顿生欣赏之情,拿出祖传的《淳化阁帖》与黄庭坚观摩。还留他在家里多住几日。

此时的黄庭坚可能心里还不知道,舅父和孙觉心里面正在给他安排亲事。

孙觉拿出其小女自己亲手制作的合香给黄庭坚品鉴。孙觉又对黄庭坚说:“小女一向喜欢搜罗书画、品评鉴赏,眼光也是有些,贤侄不妨书来一首近作,让小女瞧瞧。”

准丈人眼里满是慈爱的欣赏。黄庭坚欣然点头,略一思索,便写到:

春意渐归芳草。故国佳人,千里信沈音杳。雨润烟光,晚景澄明,极目危栏斜照。梦当年少。对樽前、上客邹枚,小鬟燕赵。共舞雪歌尘,醉里谈笑。
花色枝枝争好。鬓丝年年渐老。如今遇风景,空瘦损、向谁道。东君幸赐与,天幕翠遮红绕。休休,醉乡岐路,华胥蓬岛。

黄庭坚在孙觉家里,两人一起吟诗作对,品鉴书画,转眼就到了年末。黄庭坚返回分宁。

又过了两年,嘉祐七年(1062),黄庭坚18岁了,春上,他来到孙觉府上,正式提亲。孙觉因妻丧在家,他提议让黄庭坚住下,随自己学习。

黄庭坚住在府中,但男女有别,始终未见孙小姐。黄庭坚、秦观等一帮少年跟着孙觉学诗作文,此时的黄庭坚情窦初开,做了不少浓艳的词,浪漫且温婉。

一日晚间,黄庭坚正安静读书,小丫鬟石榴敲门进来道:我家兰溪小姐吩咐送来夜宵及沉水香给少爷。黄庭坚呆呆得看着手中的香,心里美美的。

黄庭坚对孙觉说打算回老家参加乡试,兰溪小姐听到消息,与丫鬟石榴商量打算与黄庭坚偷偷见上一面。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张生与崔莺莺的故事,每一对情人的背后都有一位可爱的小丫鬟。在丫鬟石榴的帮助下,他们见面了。

黄庭坚轻声说到:小姐制作的香极好,因而庭坚也爱上了合香。

兰溪温柔地答:相公如果喜欢,兰溪愿意时时侍奉。

良辰美景,黄庭坚对着兰溪轻声吟诵: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给兰溪的思念:自从去年一握手,至今犹觉两袖香

黄庭坚将写着他此作代表他心意的锦帕送与兰溪。一别后,秋来,黄庭坚乡试取得了洪州第一,第二年春上进京参加会试却名落孙山。

心高气傲的他无疑于当头一棒,可是日子还得往前走不是?

他私下里托人给兰溪小姐送信,道:“自从去年一握手,至今犹觉两袖香。”他思念小姐。兰溪看过,回道:兰溪相信鲁直(黄庭坚的字)。

我读着读着,彷佛切身体会了,自从去年一握手,思念如日如夜。

治平二年(1065),黄庭坚第二次乡试又考了洪州第一。冬天,黄庭坚再一次进京,准备参加第二年的礼部考试。晚间,他走在会馆门外,突然被几株腊梅的幽香吸引住。他忽然想到兰溪小姐,不知道她能不能合出腊梅的香味。他坐下来给她写信。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兰溪将新合成的腊梅香点燃,一股浓浓的富贵之气,一对天造地设的佳人。

黄庭坚登进士第后,如约迎娶了兰溪小姐。接着两人启程,奔赴汝州叶县(今河南叶县)任叶县尉。

不久,兰溪就有了身孕,突然的喜事冲淡了黄庭坚初为父母官的官场不快。黄庭坚尽日里处理些县衙的琐事。忽然一天,石榴来喊他,原来,兰溪摔了一下。兰溪喜爱干净,吩咐着丫鬟洗黄庭坚的棉衣,晾晒的时候,兰溪觉得丫鬟抖的不够整齐,自己踩着小凳上去,结果摔了下来……

这一摔,孩子没了,从春天兰溪的身子一直没有恢复,到秋上,兰溪染上风寒,加上难以适应北方的寒冷,竟然一病不起,撒手西去。

黄庭坚想着兰溪平日里的好,不禁伤心欲绝。兰溪虽出身显赫,却从不于婆家炫耀半分,安安分分,勤俭持家。庭坚做小县尉,收入少,兰溪安之,从不在岳父大人面前提起。她把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条,可是,不到二十岁的光景,苍天为何如此惩罚?

这两年,他挣扎着,拼命工作,借以麻痹自己。


熙宁五年(1072)黄庭坚被任命为北京大名府教授,黄庭坚带全家十余口一起赴任,途中,黄庭坚特意经过湖州,看望恩师、前岳父孙觉。

二人一见抱头痛哭,孙觉叮嘱黄庭坚:官场中要万事缜密,并以礼待士。晚间,黄庭坚不禁更加思念兰溪,兰溪却在梦中对他说,“奴家走了三年,相公也该找个人来身边伺候……”

“五更归梦三百里,一日思亲十二时”,临别,他将这首旧作赠予岳父,他永远的恩师和至亲。

黄庭坚:一生写了诸多艳词,却不曾有一段完满的感情

黄庭坚书法《松风阁贴》


又一位知书达理的小姐:天下真成长会合,两凫相倚睡秋江

在大名府教授的职位上,黄庭坚感觉极其舒心,诗名愈显。又过了两年,熙宁七年(1074),某日,曾为湖北转运判官、益州路(成都)提点刑狱谢景初读到黄庭坚的诗文,正好在为女儿介休寻觅夫婿,不由得感叹“吾得婿如是足矣。”

话传到黄庭坚耳里,黄庭坚母亲鼓励他前往提亲。他与谢景初一见如故。两人整日谈论诗词,黄庭坚成功抱得美人归。

介休是谢景初的小女,刚满二十岁,之所以迟迟未嫁,一是谢景初疼爱小女,二是想尽力为她寻觅一位配的上她才貌的佳婿。

介休知书达理,端庄贤淑,家事之外,和婆婆一道修心学佛。

前两年,黄庭坚的哥哥见他年近三十仍然没有孩子,就把一个男孩放在黄庭坚身边抚养。

介休第一个孩子,为黄庭坚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黄睦。黄庭坚对女儿很是疼爱。

在舅父与孙觉的牵线下,黄庭坚与苏轼开始书信往来,二人志趣相投,惺惺相惜,苏轼称他“鲁直”,他称苏轼“子瞻兄”,虽说他名义上拜苏轼为师,但私底下称兄道弟。

《宋史》上说:“苏轼尝见其诗文,以为超轶绝尘,独立万物之表,世久无此作,由是声名始震”。

某日,苏轼给他的信随手涂鸦,他回信打趣说子瞻兄书体矮胖敦厚,像“石压蛤蟆”;苏轼回敬道:鲁直的字瘦长飞舞,仿佛“死蛇挂树”。二人读信,哈哈大笑,然后开心的分享给朋友,此事竟然在朋友圈流传开来,成为千古一段佳话。

稍微看过苏黄二人书法的读者就会明白,“石压蛤蟆” 、“死蛇挂树”真是对二人书体风格极为精确形象的神一样的妙喻。

黄庭坚:一生写了诸多艳词,却不曾有一段完满的感情

黄庭坚《跋东坡书寒食诗帖》

元丰二年(1079),苏轼因乌台诗案遭贬。黄庭坚和前岳父孙觉、舅父李常等均被坐罚铜二十斤。

年底,他在大名府的任期已满,被派往吉州任太和(今江西泰和)令。

打击一个接着一个。他还未启程,元丰三年的春天,妻子介休染上瘟疫一病不起,终于不治。

此时,苏轼给他写信并寄上新作:“……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这也正是他此时内心的挣扎。谁能写尽这人间的孤寂?

人到中年,官场黄粱一梦,短短十年,两位大家闺秀、如花似玉的夫人相继离去,他一时没法从打击中跳出来。母亲也因此卧床不起,只有忠心的丫鬟石榴一直在照顾母亲和年幼的女儿。为什么好好的美人都离开他撒手人寰?也许是他的官宦太过颠沛流离?也许是他命里注定?他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安排和捉弄。

能陪到终老的只有她:丫鬟——妾侍

元丰六年底(1083),黄庭坚解官回到老家。三年多独自在外,烦心劳神,母亲见此,与黄庭坚商议说,至今也未再寻到合适人家的女儿婚配,不如将石榴收入房中,也算个照顾。

石榴虽然粗笨,但从小跟在兰溪身边,后来一直服侍介休,忠心耿耿,此时的黄庭坚再也没有心力谈情说爱,更会生出无端的对命运的妥协。也许是我命硬,没有福分让大家小姐陪在身边。他接受了石榴,两人一起去黄龙山祈愿。

元丰七年,黄庭坚再被降到德州德平镇(今山东东陵一带),他带领一家子再次上路,半路上,石榴生下了一个男孩。年届不惑,方才得子,黄庭坚喜极而泣。

某日醒来,为祭奠兰溪、介休、妹妹,黄庭坚用楷书写下了《发愿文》,少年时,他未能免俗,好作艳词,纵酒寻欢,放浪江湖,如今要立誓痛改前非:“愿从今日尽未来世,不复饮酒……”


他的心也渐渐安顿下来,他虔诚向佛,自号“山谷居士”,跟苏东坡一样,那个时代,他们把儒释道三家都看成是治国立世、修心养性的途径。


生命一波三折,却又一次有了起色。元丰八年(1085),宋哲宗继位,其祖母高氏垂帘听政,重新重用苏轼等旧臣,黄庭坚被任命为秘书省校书郎,开始校定《资治通鉴》,并成为《神宗实录》的主要撰稿人之一。这段时期他因诗歌而声名日隆,苏轼称赞他有“黄鲁直体”之称。

一世仕宦中,这一段也是最春风得意的时期。此后的坎坷岁月让他常常回忆:元祐二年(1087)六月,苏轼、黄庭坚、李公麟、秦观等十六人在驸马王诜的府邸西园雅聚,觥筹交错,诗词唱和,李公麟绘就了一幅《西园雅集图》,生动描绘了这一场可与兰亭雅集媲美的盛会,千年之后,历史上最让人艳羡回味的雅集也只有这两场。

他常常和钱勰(和苏轼同为中书舍人)、李之仪、李公麟等应和酬唱。一日,同游宝梵寺,一起题诗作画,钱勰对李公麟说;“伯时(李公麟字)身为士大夫,却以画名,复又画马,远非正道,实乃妙入马腹中也。伯时理当画观音,以补己过。”

钱勰又规劝黄庭坚;“鲁直平日喜作艳词,人争传之,翰墨之妙,甘施于此?”黄庭坚笑曰:“兄亦当置我于马腹中?”钱勰正色道;“以艳语动天下人淫心,不止马腹,正恐生泥犁(地狱)中耳。”

元祐三年,苏轼、黄庭坚、李公麟一起在贡院封闭阅卷的时光也是那么美好。闲时,李公麟画下五花马,苏黄为其赋诗赞咏。


黄庭坚:一生写了诸多艳词,却不曾有一段完满的感情

《五马图中黄庭坚的题跋》


当年的风雅,给世人留下了珍贵的文物。去年,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展出了李公麟的《五马图》轰动一时,原本以为此图已不在人间,却在日本默默保存了近百年。上有黄庭坚的题跋,佐证真迹无疑。才华横溢的一代风流人物,惺惺相惜的真挚友情,跨越千年的艺术不朽……


黄庭坚:一生写了诸多艳词,却不曾有一段完满的感情

李公麟《五马图》


等高氏去世,黄庭坚年已五十,又被贬官涪州別驾、黔州安置。四年后,再被贬戎州。在这里,生活十分艰苦,缺衣少食,以至于要自己动手,开地种菜,但他依然乐观,给朋友写信笑称自己已经是一个农民,“身健在,且加餐。”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1100年,宋徽宗继位,大赦天下,随后,因元祐党人碑,再贬太平州(安徽当涂),再贬宜州,这些偏远的地方,物质匮乏,生活条件恶劣,终于在崇宁四年(1105年),黄庭坚颠沛流离的生命走到了终点。死时,他将石榴扶为正室,托她照顾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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