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當拿雲——李賀《致酒行》賞析
李賀是繼屈原、李白之後，中國文學史上又一位頗享盛譽的浪漫主義詩人，素有“太白仙才，長吉鬼才”之說。他雖生於中唐，但卻是與“詩仙”李白、“詩聖”杜甫、“詩佛”王維等齊名的著名詩人，被後人稱為“詩鬼”。
李賀是家世沒落的皇室遠親，自幼才思敏捷，早歲工詩，擅長疾書。年紀稍長，年紀稍長，李賀白日騎驢覓句，暮則探囊整理，焚膏繼晷，十分刻苦。李商隱曾作《小傳》說過此事：“恆從小奚奴，騎巨驢，背一古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及暮歸，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所見書多，輒曰：‘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耳！’”
嘔心瀝血的天才確實光耀後世，用生命作詩的李賀，在15歲時就譽滿京華，與當時鼎鼎大名的李益齊名。李賀熔鑄詞采，馳騁想像，運用神話傳說，創造出新奇瑰麗的詩境。他的詩被稱為“李長吉體”，在詩史上獨樹一幟，是中唐到晚唐詩風轉變的代表者。留下了“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黑雲壓城城欲摧”，“雄雞一聲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等許多膾炙人口的千古佳句。
在唐代，每一個文人都有入仕報國的宏願。唐憲宗元和四年（809年）詩名遠播、躊躇滿志的李賀帶著19歲少年的熱情到長安參加科舉考試，不料竟被人以避家諱為理由，剝奪了考試資格。
李賀父親名“晉肅”，“晉”與“進”諧音，犯“嫌名”，參加進士考試就是對父親的不孝。這顯然是荒唐的，韓愈聽聞此事著《諱辯》，質問“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卻也沒能改變李賀的命運。
李賀科舉受阻，困居長安，做《致酒行》一詩，慨嘆生不逢時和內心苦悶，抒發對理想和抱負的堅定追求。
致酒行
唐·李賀
零落棲遲一杯酒，主人奉觴客長壽。
主父西遊困不歸，家人折斷門前柳。
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
空將箋上兩行書，直犯龍顏請恩澤。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
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
致酒就是勸酒，行是樂府詩的一種體裁，致酒行是勸酒致詞之歌。
“零落棲遲一杯酒，主人奉觴客長壽”是說我窮困潦倒，落魄飄零，現如今寄人籬下，唯有借酒消愁，主人把酒相勸，祝福健康長壽。
“主父西遊困不歸，家人折斷門前柳”講的是《漢書》上的故事，漢武帝的時候，“主父偃西入關見衛將軍，衛將軍數言上，上不省。資用乏，留久，諸侯賓客多厭之。”主父偃滯留異鄉，家中親人望眼欲穿，把門前象徵念別的柳樹全都折斷了。
以上四句是本詩的第一層，寫的是勸酒場面。勸酒一般應從主人祝酒寫起，但詩人卻偏偏從客方落筆，客方就是詩人自己，寫自己對酒興懷，以酒解愁，突出了悲苦憤激的情懷。接著，寫主人持酒相勸，祝客人健康長壽，真的是意味深長。心地善良的主人知道窮困落魄的客人的憂傷，沒有複雜的勸誡，只是告訴客人“好好活著”，潛臺詞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而主人的致詞也就此收住，詩人開始講故事，自比當年鬱郁不得志、“困不歸”的主父偃，滿含久羈異鄉的辛酸之情。
“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也是在講故事，我聽說，馬周當年客居新豐的時候，無人賞識，被冷落了好久。
“空將箋上兩行書，直犯龍顏請恩澤”的意思是馬周只憑借奏章上的幾行字，直接向皇帝進言，博得了皇帝的垂青。
這四句通過換韻，與首四句劃分開來，是本詩的第二層，是酒宴主人對詩人的開導。“吾聞”二字領起頗有意味的對話，主人看穿詩人引古自傷的心事，於是不著痕跡地提起另一位古人——馬周。
馬周是唐朝初年人，自小失去雙親，孤苦貧寒卻非常喜歡讀書，有高邁志向但落拓不群，被地方官吏侮辱後西去長安尋找前途。據《舊唐書》記載：“馬周西遊長安，宿於新豐，逆旅主人唯供諸商販而不顧待。周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獨酌。主人深異之。”就是說馬周落拓的樣子，連酒店老闆都懶得理睬，處境真的是比主父偃更為狼狽，“天荒地老”雖誇張，但也合理地強調了其中的悲苦。
“至京師，舍於中郎將常何家。貞觀五年，太宗令百僚上書言得失，何以武吏不涉經學，周乃為陳便宜二十餘事，令奏之，皆合旨。太宗怪其能，問何，對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具草也。’太宗即日招之，未至間，遣使催促者數四。及謁見，與語甚悅，令值門下省。六年授監察御史。”是說馬周到長安後在中郎將常何家做門客，替武職出身的常何寫奏章議政。唐太宗李世民閱後深以為能，常何於是推薦馬周。唐太宗急派使者召見馬周，在他還未到時，又連派使者四次催促。可見太宗覓賢心切，更可見馬週上書所言的確不凡。唐太宗破格提拔馬周為門下省當值，門下省是朝廷中的中樞機構。馬周就此飛黃騰達，六年後授監察御史，後至中書令，是貞觀一朝的重臣。
馬週一度困厄但否極泰來的奇遇，是唐代讀書人津津樂道並羨慕不已的著名故事。宴會主人提及古事，旨在勸勉詩人：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鼓勵詩人要敢於進取，積極自薦，創造成功的條件。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是詩人的幡然醒悟，我有迷失的魂魄，無法招回，但我深信雄雞一叫，天下必大亮。
“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是說年輕人心中應當有凌雲壯志，誰能想到我獨處困頓，憐惜我因淒涼寂寞而唉聲嘆氣呢？
此四句為本詩的第三層，是直抒胸臆作結。主人的開導讓詩人茅塞頓開，“迷魂”是心煩意亂，“招不得”是執迷不悟，而“雄雞一聲”是一鳴驚人，“天下白”是豁然開朗，至此哀婉轉慷慨，失意但欣然起舞。詩人豪情被激發，遂展開自我批判，本該壯志凌雲的時候，怎能一蹶不振，沒完沒了的嗟嘆呢？
《致酒行》命意婉曲，別具一格，語言新奇警邁，詩意豪健警拔。全詩以抒情為主，運用主客對白的方式，講述主父偃和馬周兩個古人的故事，抒發詩人仕途偃蹇時的困窘失意與哀憤之情，更表達了詩人雖受挫折但不改凌雲之志的積極思想。
值得說的一點是，馬周的才華得到了唐太宗的重視；主父偃的才華後來被漢武帝發現，當上了郎中，又在一年中得到四次升遷。但李賀的才華卻一直沒能被發現，仕途無望，功名無成導致過度的哀憤、抑鬱，加之焦思苦吟的創作，27歲的李賀英年早逝，給後世留下千年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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