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愛爾蘭人》這部電影改編自查爾斯.布朗特2004年出版的作品《我聽說你漆房子》——

這是一本回憶錄,也可以將其看做是一本懺悔錄,見仁見智。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面世以後,這部作品收穫的評價褒貶不一。有人說這部作品代表馬丁的最高水平也承載其最十足的誠意,也有人說這根本就是江郎才盡、年邁體衰的馬丁販賣情懷、炒了一鍋冷飯大雜燴。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馬丁·斯科塞斯

但這部耗資2億美元的《愛爾蘭人》在我看來,其實是生長在美國意大利區的馬丁對黑幫最平實的解讀,以及最客觀的去神性化處理。


原本手持1億美元民間資本、版權歸屬於派拉蒙的《愛爾蘭人》因為在新技術上的嘗試不斷超支,中間在2017年的時候差點夭折。還好觸手遍佈全球的Netflix及時挽救大局——出資1.05億買下《愛爾蘭人》後追加1.25億美元預算繼續拍攝,並保證馬丁擁有最終控制權(包括電影最終剪輯權)。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瞭解電影的人都清楚,擁有絕對話語權對於一位導演來説有多麼重要,尤其是給人打工出身,憑藉《窮街陋巷》被世界承認的馬丁對此更是有著切身體會。

有多少好電影就是死在外行人的剪輯干預中?此乃一句發自肺腑的題外話。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可即便奈飛在這邊如此慷慨,馬丁在那邊還是不斷超支。主要原因就是《愛爾蘭人》啟用了時下最先進的減齡技術。

不同於前段時間李安在《雙子殺手》中用貼片締造出一個年輕的威爾史密斯,馬丁和《愛爾蘭人》中的三位老戲骨都不願意在表演的時候臉上、頭上還戴著奇怪的東西。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雙子殺手》的“減齡技術”


也正是這項號稱(實際效果也是)演員無需做任何改變(甚至化妝)、只需專注於表演的新減齡CGI技術讓《愛爾蘭人》的成本不斷增加。


對於電影來說,再先進的技術也不能喧賓奪主,其最終作用還是服務於鏡頭語言和情節敘事。在這一點上,馬丁處理得很好,幾位老戲骨也奉獻了卓絕的演技並表現出對錶演極大的尊重。

接下來就重點分析,為什麼說《愛爾蘭人》是一場馬丁對黑幫的去神性化,結合電影的臺前幕後,也許可以撥雲見日。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三重敘事結構作用下的緩慢推進


  • Frank在養老院的回憶自白是第一條敘事線;
  • 1975年的那場公路旅行是第二條敘事線;
  • Frank在加油站回憶起1950年的命運轉折——和羅素的初遇,是第三條敘事線。

<strong>這三條敘事線其實是是以3種身份將整個故事、整個年代、或者說整個黑幫的發展史進行整合——父親、手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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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說是"發展史",而不是用"沒落"去形容,是因為在Frank的敘述中,似乎沒有誰有高光時刻。對比之下出高低,沒有輝煌,又何來沒落?


而整部《愛爾蘭人》就在一位老人的獨白中一再"倒車",讓人們在接踵而至的鏡頭轉換中看到眼前那個手戴"唯三"戒指之一的老頭,變成了一個運送牛肉的卡車司機。

除了"卡車司機"這重社會身份,Frank還有"一個技藝過人的二戰老兵"這樣一段加分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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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成為Bufalino家族的得力助手和羅素的好朋友後,Frank又被推薦給吉米霍法,進而成為後者最信任的保鏢和朋友。


在這個前提被交代清楚後,在一件件突發、偶然、被安排等性質的事件後,1950年開始的那條故事線和1975年那條交匯重合。

伴隨著新的交通工具——飛機的出現,和唯一一把沒被扔進河裡銷燬證據的強,那輛裝滿故事的汽車緩緩駛向整部電影的高潮,一堵Frank最不願意刷的牆和最終定格他家庭關係的一場殺戮。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如此複雜的敘事結構和讓人目不暇接的分支事件以及一個接一個的出場人物,是給導演對鏡頭的運用和對敘事節奏的把控提出了超高要求。

但這部三個半小時的《愛爾蘭人》一點沒有讓窩感到難熬或枯燥,因為幾乎每一個場景的鏡頭都在充當著"旁白"的作用。馬丁運用自己高超的技藝,充分調動了觀眾的視覺和聽覺感官,並在適當的時侯配以一些黑色幽默和致敬經典的鏡頭,讓人看到整部電影的鏡頭淡出卻感到意猶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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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鏡頭驚豔到我


比如那場在美國曆史上著名的"理髮店槍殺事件"。當觀眾跟對著殺手視角的鏡頭進入到理髮店並做好了迎接一場腥風血雨的準備時,馬丁卻將攝影機對準一團錦簇且五彩斑斕的鮮花上,讓人在錯落有致的槍聲和措手不及的視覺"衝擊"中完成對這次暗殺事件的想象。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再比如對Frank和小女兒佩琪的父女關係起到轉變作用的"痛毆店主"那場戲,整個略顯笨拙又殺伐決斷的過程以一個全景鏡頭展現,並可以延緩了佩琪進入鏡頭的時間,最後以父女離去的背影結束。而小女兒佩琪的冷眼旁觀和Frank的一意孤行(從頭至尾也沒問過一句佩琪的感受)就已經註定了父女關係的疏離,直至吉米霍法的離去讓二人就此分崩離析。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窮街陋巷》海報

《愛爾蘭人》是一部和能代表馬丁風格的電影,在這之中不僅能找到《窮街陋巷》,《賭城風雲》,《紐約黑幫》和《好傢伙》的傳承、影子,並且以通篇的冷色調傳遞出憂傷和悲涼,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將其視為馬丁在《基督最後的誘惑》中對神性的討論的一種延續。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基督最後的誘惑》海報

此"神性"非彼"神性"。前者是人性中的光輝和最接近神祗的部分,後者是從前的黑幫電影的與世隔絕和空中樓閣——就像遙遠的羅馬帝國。

這也就引出了接下來要說的內容——去神性化。


馬丁的"自我放逐"和主角的人性化處理


看完整部電影你會發現,幾乎沒有人會歇斯底里,也沒有一個宏大的場景——這完全不符合以往黑幫電影的風格和節奏。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麵包蘸紅酒貫穿整部電影,對美食的迷戀是表象,“飲血吃肉”的隱喻是關鍵

無論是麵包蘸紅酒時劃下的生死簿,還是殺人前選槍的慢條斯理,亦或是利益網縱橫交錯的牛鬼蛇神們的交流方式,馬丁似乎毅然決然地放棄了狠話和原本應該很"邁克爾貝"的場景處理方式,進而通過一段回憶、一條公路、下車抽菸等及其生活化的場景將一個又一個故事鋪展開來。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當然在《愛爾蘭人》中,馬丁雖然放棄了傳統的"黑幫電影"的表達方式,但卻對歷史事件和陰謀論進行了頗為任性的還原和明目張膽的提及。

  • 肯尼迪當選總統背後的故事
  • 美國工會的腐朽和內鬥
  • 美國總統慣用的權力佈局
  • 肯尼迪遇刺事件
  • "豬灣事件"
  • 吉米霍法的失蹤

等等等等。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在電影中,Frank似乎和這些事都有關係。但不要忽視任何一個鏡頭和細節——在最後有人來問Frank對吉米霍法的失蹤是否有其他說法的時候,提到了一個關鍵性客觀事實:所有人都死了。而且在Frank吃藥的時候,提到過一種藥會讓大腦受損


所以這些事的真實性,或者說Frank的參與度究竟有多高,基本就屬於"死無對證"的狀態。但也許是由於馬丁對這本書以及主角Frank的偏愛,這部電影極盡詳細地"還原"了每一個歷史事件。

當然這也<strong>有可能是馬丁作為一個執掌鏡頭和劇本的成熟敘事者,對故事和歷史、虛構與現實的清晰區分和藝術化加工。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整部《愛爾蘭人》最人性化處理的地方就是摒棄了傳統黑幫電影的虛假浪漫。

  • 他們可以穿著睡衣,一邊刷牙一邊討論大事;
  • 也有一邊在臺上運籌帷幄,一邊在臺下吃冰淇淋,還對別人遲到耿耿於懷的大人物;
  • 甚至連串聯所有勢力的小老頭,也不過是個寵溺喜歡抽菸的妻子、對面包蘸紅酒痴迷、喜歡孩子又不知如何表達的普通人。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而整部電影最虛假的浪漫就是主角Frank。他終其一生都在用家庭責任推動自己不斷前行,直至掉進深淵,連孩子的出生需要更多的錢也被他用作犯更大罪行的藉口。

但電影行至結尾時,Frank的表白原本很打動人,也讓觀眾感受到一位年邁老人的無力:

"我只是想保護你們不受傷害。"

可女兒的一句冷笑反問就將整部電影的基調拽到了"悲涼"的層面,也給整個黑幫世界鍍上一層"可笑"的底色:

"不受誰的傷害?"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這分明是一記耳光,打碎了黑幫所有的虛假浪漫。

就像我之前在《教父》三部曲影評中寫的那樣:

遊離於制度之外的"原則"和"底線",是他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抗爭資本,也是他們安身立命之所在。

可更多時候,是自己對權力的追逐和金錢的迷戀讓人迷失了,其餘一切都是藉口,包括家庭——<strong>假話說久了,自己都以為是真的。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寫在最後:人物的出場方式和篇幅重點,暴露了馬丁最隱秘的心思


不同於其他電影的人物介紹,《愛爾蘭人》中每個人物出場都會交代其死亡時間和方式。你會發現:鮮少有人可以善終。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一開始,這種"死亡預告"會讓人感到一絲黑色幽默的味道,並夾雜強烈的戲劇反諷色彩。可當那些人真的跟"介紹"中一樣——時間一樣、死法一樣,橫屍在觀眾面前時,馬丁的冷酷無情和黑幫的宿命色彩才逐漸顯現出來。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就像一場被預先告知死亡時間和方式的遊戲,可一旦深陷其中,就不得不、也必須玩兒到底。


而整部電影的篇幅重點不是死亡、殺戮、權力、金錢等常見的關鍵詞,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的"<strong>衰老"。但馬丁很好的運用時間差和適時的回溯,沒有讓《愛爾蘭人》淪為"養老院裡的懺悔錄"。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所以如果二刷這部電影,當再一次看到Frank一遍遍出現在那座橋上,將槍扔到河裡,並輔以"河底的槍能武裝一個軍隊"時,也許就再也笑不出來了——那背後又是多少"死亡預告"呢?


《愛爾蘭人》:馬丁·斯科塞斯的一場“黑幫去神性化”


無論是黑幫,還是"愛爾蘭人",<strong>電影對任何一種文化、任何一個群體的回溯和解讀,都是電影人用自己的方式,對這個世界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也是對所有熱愛這個世界的人一種變相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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