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運動時期的寧波社會

太平天國運動時期的寧波社會

1844年的寧波街景。這是一幅水彩畫,標題為《中國婚禮》,由克里(Edward H. Cree)繪製。克里是英國侵略軍的隨軍醫生,這幅寧波街景是他於1844年12月在寧波所繪,畫面左側有一頂寧波所特有的、新娘在迎親中乘坐的朱金木雕萬工花轎。

19世紀50年代的中國大地動盪不安,對朝廷來說處在內憂外患之中:外有西方列強虎狼環伺,第二次鴉片戰爭烽煙再起;內有太平天國革命席捲東南半壁江山,農民起義風起雲湧。即便是位於東南一隅的寧波,也常常能夠感受到“天下未靖”的震撼。1853年3月,太平軍奠都天京(今南京),其兵鋒可直抵與之毗鄰的浙江。1853年9月7日,屬三合會支派的小刀會受太平天國起義的影響,佔領了上海縣城。這兩件事都對當時的寧波造成了極大的震盪,社會危機四伏,士紳百姓惶恐不安,變亂的種子也在萌芽滋長,而地方政府的社會管控能力卻在不斷減弱。正如當時在寧波任職的段光清所言“天下自此不安……人心正在思亂……寧波動輒聚眾(鬧事)”。

瑪高溫在1854年的《上海年鑑》中描繪了寧波城裡的緊張局面:

大批的寧波人,他們原是在揚子江流域各大城市從事各種職業,因為受到無法進行交易的恐慌影響回到家鄉,同時也將緊張的消息傳達給自己的同鄉。對於銀元的需求使得它們的價值大大提高,其價格也因此受到很大的影響。富人們將財寶連同他們的家人藏起來或者送到鄉下,而木匠們則忙著為街道製作柵欄,泥瓦匠在奮力填堵前門和出入通道。按照當局的指示,城裡組織了巡邏隊,尤其是對城門的守衛多加警惕。不過,並不是因為害怕叛亂者的襲擊,而是為了防備當地強盜的劫掠。知縣大人雖然沉迷於詩詞,但卻是一個稱職的父母官,為了檢查疏散的情況,他出了以下告示:“百姓毋需逃離,寧波是一座位於海邊的城市,強盜不會到這裡。如果你們擔心遭受當地暴徒的襲擊,那就先告知你們,本官已經安排了一系列的防護措施。”“自本公告頒佈之日起,如仍有人目無法紀,膽敢逃匿鄉間,本官會在各城門設置軍事守衛,詢查原因。”

阻止城內一些頭面人物逃離的企圖是徒勞的——沒人把禁令當回事。知縣大人發佈的下一份告示更加成功些,因為受歡迎,他禁止從城內向外運輸糧食。然而第二天,在米業公會的代表請願和5000美元的擔保之下,他確信這種限制是不合理的,於是授權大米自由貿易。

根據《上海年鑑》中的講述,儘管形勢危急,寧波的地方官卻大多顢頇無能,處置無方,政府的威信也在不斷下降,士人、水手、農民等社會力量均可與之對抗:

現在發生的一件事情顯示出士人的力量。在考場的牆上貼出公告,聲稱由於省會附近不安定的狀況,將妨礙主考官在指定日期抵達寧波,並且推遲了文科學士學位候選人的考試(當指清代由各省學政所主持的“院試”,通過府試的童生均可參加,凡錄取者被稱為“生員”,俗稱“秀才”——譯者注)時間。消息一公佈,從寧波府屬五縣來參加考試的童生們立即表達出強烈的不滿。舟山的士人過來向知府請願,要求免去該地區當年的賦稅。知府對因延期所激起的義憤感到驚慌失措,於是請求來人暫留三天,直到他能從杭州得到進一步的指示為止。也恰好是在承諾的時間內,他能夠給請願者一個答覆——也就是說——主考官正全速趕往寧波主持考試……

在甬江口的鎮海約有40艘漕船,已經停泊了數日。它們原是準備開往揚子江口,在那裡裝載漕糧運至天津。知縣多次催促船主放船出海,但終歸徒勞無果,於是決定施以威嚇。在農曆新年,他將幾個行為乖戾的水手拿下,並在衙門裡鞭笞他們。然而第二天,他還沒來得及將要懲罰整個船隊的威脅付諸實施,就發現已經處於一群憤怒暴徒的圍攻之下。在其成員遭受凌辱之後,水手們立即召集了一次會議,毫無爭議地決定教訓一下“縣太爺”,群情激奮,所有人員立即著手執行決定。然而,那些受到鞭笞的水手在岸上的朋友提前行動,他們將縣太爺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但又為了救他性命,把他趕出縣城,讓他堂而皇之地逃回寧波。憤憤不平的水手們發現他們的獵物已經逃脫,便肆意在縣衙、海關和其他官署公開破壞搶劫,直到知府從寧波趕來加以安撫,才使得他們平和下來。水手們獲允在這個口岸繼續“度假”。

我在舟山也目睹了類似的場景。當時,大批的商船被海盜所包圍,而水師副將的大隊戰船也停泊在港。某天清晨,一艘小船載了幾個人進港,海盜劫持了這些人的船隻以後,把人給放了。其中的一些人因為中了火炮而奄奄一息,最終喪命。同伴們將這些可憐人焦黑的屍體拉到街上,憤怒的水手們聚集起來,衝進副將駐地,將他狠狠打了一頓,搗毀了所有的傢俱和部分營房。本來,由於這名軍官所展現出的怯懦已使其聲名狼藉,若上級知曉,則官位定會不保,因此這些事情最後並沒有向省裡報告。

1853年9月,小刀會在上海發動起義後不久,寧波也爆發了雙刀會起義,響應小刀會。雙刀會原是屬於反清組織天地會的支派,發源於福建漳浦,後傳入寧波。上海小刀會起義期間,首領劉麗川曾派副手張金山來寧波,“授以偽印旗幟及符布數萬”,秘密集結各地雙刀會成員,計劃發動武裝暴動,但事機洩露。正在家鄉辦團練的鄞縣舉人李厚建“變姓名,易衣冠,謁金山”,偽稱自己“日思走上海投義軍”,誘騙張金山至其家,設晚宴,趁酒酣時將張金山捆縛送官。張金山被清政府所殺。這個故事原是記載於中文地方誌裡,沒想到新發現的1856年《上海年鑑》裡也有講述,但在內容上略有不同,“智擒賊首”的人不是李厚建,而變成了他的父親李維鏞。

自從上海陷落之後,寧波也有兩次差點遭遇同樣的命運。第一次是由一群來自舟山等地的冒險者,他們宣稱是從小刀會頭目那裡獲得授權,成立幫會,名為“雙刀會”(Double Sword Society);向入會的成員提供一份與秘密會黨通常所用一樣的證書。七個主要的陰謀者來到寧波,以確保那些大膽的、魯莽的人,尤其是出於任何理由對當局不滿的人進行合作。對於這些陰謀者來說,不幸的是,他們被介紹給一名姓李的前任軍官(指李維鏞),他早已不耐煩再次賦閒在家,迫不及待地抓住了這個討好官府的機會,將上海來的密使出賣。他邀請這幫人參加宴會,並且在席上喝了威士忌(即指烈性酒的意思——譯者注)。就如中國民諺所稱“烈酒能夠發現心中的情感”,或者說“酒後吐真言”(in vinum veritas),在獲取了所有想要的信息之後,他召集了一些為此目的而僱來的隨從,將客人全部捆綁起來,由其帶到省城,直接交給巡撫。那些人在遭到嚴刑拷打從而供出有關上海叛軍的情報之後,全部都被斬首。作為對李先生所做貢獻的獎勵,巡撫承諾他的舉人兒子可以不參加考試就獲得進士學位(the degree of L.L.D.),並且會向皇帝請旨,授予其榮譽稱號。

而根據李氏後人為李維鏞所立《曾大父笙南先生家傳》中的記載,李維鏞在得知張金山等人即將舉事的消息後,對其子厚建說“事急矣,當以計擒之”,於是李厚建“變姓易服”,“往見金山,誘之城西,縛金山與其黨”。李維鏞“親解省垣,皆置諸法,餘眾瓦解”。事後,朝廷“優獎鹽課司提舉,加運同銜”。可能這一說法更加符合歷史真實。

社會動盪不寧,寧波人參軍的意願倒是很強烈。有些“聰明人”居然還從中發現了商機,利用外國人的名義,設計了一場騙局。瑪高溫在1856年的《上海年鑑》裡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有個寧波人原在上海謀生,因為城中的小刀會起義而丟了工作,被迫回到寧波依靠其“智慧”生活。他與一位朋友搭訕聊天,問道:“你聽說了沒有?某某傳教士正在組織一批鄉勇保衛寧波城,因此可以獲得巨大的功勞。”一旦對方說不知道,他便接著解釋整個計劃的細節,然後告知這個計劃是委託他來管理的。熱心的聽眾很自然地就相信了這個故事,因為就像其他的城鎮居民一樣,凡是我們(指傳教士——譯者注)的朋友所說的好事,他都認為是足以可信的。“現在”,那位狡猾的陰謀家說道,“我由於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在寧波,所以這裡認識我的人並不多,我自己也不能很輕鬆地處理這件事;如果你能到鄉里去招募新兵,由我來登記並組織他們,那麼就任命你做我的副官。”結果在指定日期,有超過100名鄉民被帶到鎮裡登記,在此情況下,他們每個人都像往常一樣,支付了一筆費用。因為在中國,事情通常是相反的,新兵得不到賞金,反倒是要為獲得入伍的特權而花錢。把錢裝進自己的腰包之後,這個騙子指使他那頭腦簡單的副官過幾天就把這些人打發走,在此期間還不斷招進新人;還說要在一個特定時間與所有的鄉勇見面。到了約定的那一天,許多笨蛋帶著他們的同伴前來加入傳教士的民兵組織,但卻發現找不到組織者了!那位副官和一些被騙的人前往某某傳教士的住宅,在那裡他們被告知,“這項事業的贊助人”此時還在舟山,另外就是,他們被騙了。鄉勇們當然不信,又急忙趕去另一位傳教士家中。這一次,對方終於讓他們相信了整個交易的性質。這些可憐的傢伙安靜地回到田裡幹活,在類似的情況下,他們比任何其他國家的農民都要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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