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鍾南山”:移風易俗滅鼠疫

清末“鍾南山”:移風易俗滅鼠疫

隔離區的情景

1910年10月19日,兩名工人一路風塵僕僕來到中俄邊境小城滿洲里。他們來自百里外的俄國大烏拉爾,半個月前,兩人所在的工棚內,7名中國工人暴斃,俄國人急忙焚燒了工棚和工人的衣服行李,並將工棚內的中國人趕回中國境內。

6天后,這兩名工人在滿洲里寓居暴亡,同院兩名房客也相繼死亡。一天之內,四人離奇死亡,但症狀相同,都是發燒、咳嗽、吐血,死後周身發紫。

邊陲小城的4人死亡病例,並未引起更多的關注。當時,沒人意識到,即將在東北三省蔓延的,正是讓歐洲人談之色變的“黑死病”——鼠疫

清末“鍾南山”:移風易俗滅鼠疫

冬季的哈爾濱:疫區的中心

第一次世界性鼠疫流行發生在公元6世紀,羅馬帝國四分之一的人口因此喪生,也直接導致了羅馬帝國的衰落。第二次則發生在中世紀的歐洲,鼠疫結束後歐洲人口減少了近三分之一。

這場發生在1910年10月至1911年4月的東三省大鼠疫被稱作20世紀世界上最嚴重的一次流行性鼠疫, 6萬多人喪生於此。但也真正揭開了近代中國最早的科學防疫工作序幕,在措施實施、醫療救護等方面至今仍有其借鑑經驗。

當疫情牽動全國人們神經的時候,一位和今天“鍾南山”一樣的人物出現了,成功消滅了這場席捲大半個中國的鼠疫!

這個人就是伍連德

1879年3月10日,伍連德生於馬來亞檳榔嶼,成年後在英國劍橋大學、 英國利物浦熱帶病學院、德國哈勒大學衛生學院、法國巴斯德研究所留學、實習、研究。學業有成後,他在吉隆坡醫學研究院從事熱帶病研究。後來,伍連德接受清政府邀聘回國任教,擔任天津陸軍軍醫學堂副監督。

清末“鍾南山”:移風易俗滅鼠疫

1910年12月初,外務部右丞施肇基收到了俄日兩國的照會,俄國和日本以清政府無力控制疫情為名,要求獨立主持北滿防疫事宜。就在幾個月前,施肇基剛剛從吉林西北路兵備道任上卸職。他知道答應俄日兩國獨立主持東北防疫的要求,無異於把東三省主權拱手送出。

只有中國人自己控制住疫情,才能堵住列強之口。這時,施肇基想起了伍連德。伍連德此時正在天津陸軍軍醫學堂任幫辦(副校長)。

作為第一個從劍橋畢業的中國醫學博士,伍連德比施肇基更清楚鼠疫的兇險。對於這種惡疾,沒有任何特效藥,可以說染之必死。面對施肇基的邀請,伍連德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1910年12月22日清晨,伍連德登上了北上的列車。

當伍連德到達哈爾濱後,場面讓他非常震驚,街頭死屍遍佈。伍連德立即組建各級防疫組織、頒佈各種防疫法規,採取了隔斷交通、對病人及疑似病人實施隔離、對疫區嚴格消毒等具體防疫措施。

但是,讓伍連德沒有想到的是,疫情沒有得到有效控制,死亡人數不斷增加!這是為什麼呢?

1910年12月27日,傅家甸一名與當地人通婚的日本女人疫死,伍連德決定解剖屍體,找出真正的病因。伍連德事後回憶,這大概是東北乃至全中國境內第一次屍體解剖。在中國人的觀念中,解剖屍體無疑是對死者的大不敬,而且,當時中國的法律也不允許解剖。可以想見,伍連德當時要承受多大的壓力。

經過化驗,伍連德在死者的血樣中發現了鼠疫桿菌。但這種疾病是通過飛沫傳播的,與鼠疫公認的傳播方式相矛盾。這時,伍連德大膽地提出,在傅家甸流行的鼠疫是通過飛沫傳播的肺鼠疫。也就是說,無需通過老鼠,肺鼠疫就可以在人與人之間傳播

但當時伍連德的肺鼠疫理論並沒有被同行接受。

清末“鍾南山”:移風易俗滅鼠疫

伍連德

此時,鼠疫正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和規模蔓延著。北京、天津、上海……關內許多地方相繼出現病例。朝廷開始在全國徵集醫生和看護前往東北。令人欣慰的是,面對如此惡疾,報名支援東北的中外醫生和醫學院的學生十分踴躍。僅僅一天後,伍連德就迎來了第一位志願者——法國醫生邁斯尼

邁斯尼跟伍連德是老相識了,他的到來令伍連德十分高興。但對於伍連德的肺鼠疫可以人傳人的理論,邁斯尼擺出自己曾經參與過印度、香港等地鼠疫防治的老資歷,全面否定了伍連德的判斷。他認為,滅鼠是問題的關鍵,隔離根本沒有必要。就在伍連德想進一步闡述自己的觀點時,邁斯尼竟勃然大怒起來。

其實,邁斯尼早就窩了一肚子火。到哈爾濱之前,他先去奉天拜訪了東三省總督錫良。他要求錫良任命他為東三省防疫總醫官,取代伍連德的位置。但錫良婉言拒絕了邁斯尼的要求。在這樣的情況下,邁斯尼無法保持一名醫生應有的客觀,拒不配合伍連德的防疫措施。

就在防疫問題一籌莫展時,邁斯尼死在了哈爾濱俄人居住區內的俄國鐵路醫院裡。這位法國醫生不相信鼠疫會人傳人,沒有采取有效的自我保護措施,結果在來到疫區僅僅十天後,便感染鼠疫不治身亡了。

邁斯尼之死被視為這場鼠疫的轉折點。人們對伍連德的種種輕視和懷疑,都來了一個180度大轉彎。對於他的要求,沒有人再敢怠慢。伍連德成了人們抵抗這場大瘟疫的惟一指望。

清末“鍾南山”:移風易俗滅鼠疫

1911年,消毒車準備出發

很快,伍連德在哈爾濱建起一個“城中城”。隨後,哈爾濱俄人居住區、奉天、長春全省紛紛仿照傅家甸的模式。與此同時,公共衛生也第一次引起了各級政府的重視。吉林省“各關檢疫分所於城甕內設機器藥水,見人消毒”。天津衛生局發佈緊急告示,列出喝開水、吃熟食、注意生活衛生等10條預防措施。

一個世紀過去了,即便是從今天的角度看,這些防疫措施也堪稱科學。

然而,隔離、消毒、阻斷交通,疫情仍日益嚴重。經過調查,伍連德發現,造成鼠疫致死人數不斷攀升,罪魁禍首是街頭死屍。因為沒有焚燒,再次傳播鼠疫。

中國人歷來有入土為安的習俗,對待父母先人的遺體更加尊重備至。在傳統觀念下,“焚屍”簡直不可想象。他思來想去,決定上書朝廷,請皇帝下一道聖旨才能平復民間的反對。

清末“鍾南山”:移風易俗滅鼠疫

1911年伍連德在哈爾濱第一個鼠疫實驗室裡

伍連德上書朝廷,描述了哈爾濱屍橫遍野,無力掩埋的現狀,並申明屍體中含有的疫菌將隨時威脅著人們的生命安全。如不盡早處理,後果不堪設想。因此,他呈請聖上頒一道聖旨,准許火葬。同時,哈爾濱的官商紳士們也聯名向吉林總督陳情,希望批准火葬。

想來,伍連德焚屍的請求對清政府震動很大。以至於三天以後,他們才收到外務部發來的電報:准許伍醫生之請,可依計劃進行。

清末“鍾南山”:移風易俗滅鼠疫

1911年3月18日,英國《倫敦新聞》以伍連德等人在哈爾濱進行的鼠疫防治工作進行報道。

宣統三年,大年初一。中國大部分地區正在慶祝新春佳節,而哈爾濱城北的公共墳地卻一片肅殺。200名工人把100個棺木或屍體堆成一堆,一共堆了22堆,澆上煤油,付之一炬,2200多具屍體就這樣灰飛煙滅了。

隨後,俄國防疫部門也效仿中方的做法,把轄區內染疫屍體,無論是新近死去的還是已經腐爛的,全部火葬。兩月間,俄方共焚化了1416具屍體,其中1002具屍體是從墳墓中掘出來的。

清末“鍾南山”:移風易俗滅鼠疫

1911年春節,傅家甸墳場焚屍,大火燒了三天。圖為伍連德指揮衙役焚燒發現疫情的住所。

清末“鍾南山”:移風易俗滅鼠疫

1911年,哈爾濱的停業的客棧、學校等被用來當做防疫的辦公室、消毒室和病房。

那時,哈爾濱道外區已經有四分之一的人感染鼠疫死亡。

適逢春節,為了能消弭人們悲傷的情緒,振作大家的精神,伍連德讓防疫部下發傳單,號召大家燃放爆竹,沖沖晦氣。

因為焚燒死屍,切斷了鼠疫傳播,從這一天開始,道外區一直不斷攀升的死亡人數竟然下跌了。

1911年3月1日夜0時,哈爾濱防疫局內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著這一時刻的到來。時針指到午夜0時,哈爾濱道外區的死亡人數為零。隨後,長春、奉天、鐵嶺……東北各個大城市紛紛傳來捷報,死於鼠疫者:零。

就這樣,一場鼠疫被伍連德滅掉了!

清末“鍾南山”:移風易俗滅鼠疫

伍連德一時被國內外譽為防疫科學的權威。

1911年4月,在奉天召開了有日本、英國、美國、俄國、德國、法國、意大利、荷蘭、奧地利、墨西哥和中國11個國家醫學專家參加的萬國鼠疫研究會議,伍連德當選為主席。會上,他系統地介紹了中國這次防治鼠疫的經驗,與會的各國專家交流了各國的研究成果。會後,伍連德被中國政府委任為外交部醫官,同時仍保留天津陸軍軍醫學堂副監督職位。

辛亥革命後的1912年,南京臨時政府在哈爾濱設立東三省防疫事務總管理處,伍連德任處長兼總醫官。他奔走海關、遊說當局,籌集資金充實設備,敦聘專家,銳意經營,使東三省防疫事務總管理處成為當時頗具規模與實力的研究機構。

1935年,伍連德成為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候選人,是華人世界的第一個諾貝爾獎候選人。1960年1月21日,伍連德在馬來亞的檳榔嶼逝世,享年8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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