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畫室。
“餘小姐,這幅《囚鳥》是我們畫室最近人氣最高的印象派作品,本來要採用網上拍賣的形勢出售,不過您是傅先生的未婚妻,您看中的,我們當然不會賣給別人。”經理很是客氣地說道。
餘音上下打量眼前這幅畫。
絢爛的色調,張狂的筆觸……如一個用現實和夢境糅合出的牢籠。
其中的一抹明黃,像極了一隻展翅欲飛的鳥,倒是很符合《囚鳥》這個名字。
這畫很有傅宴早期的風格,餘音覺得傅宴應該會喜歡。
“就這幅了,寄到市郊別墅,掛在南邊的書房裡。”餘音吩咐身後的助理。
市郊別墅,是傅家長輩被她和傅宴安排的新房,裡頭裝潢精緻,可餘音總覺得似乎缺了點什麼,掛上這幅畫或許會添幾分意境。
助理會意,叫畫室經理把畫包了起來。
當天晚上傅宴就回了北市,來到餘家,見了餘音的父母。
餘明誠對這個準女婿十分滿意。
這次的商業聯姻關係到傅、餘兩家今後的發展,即便傅家的兒子是個殘疾人,婚禮也會如期進行,而高大英俊,性格沉穩,又在經商方面頗有手腕的傅宴,顯然已經超乎了餘明誠原本的預期。
傅宴唯一的缺點,大抵在於他是傅老爺子的私生子。
不過傅家除了他,再沒有別的繼承人,所以私生子不私生子的,在餘明誠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再者說,餘明誠他自己的女兒也是之前和情人生的。
這次的聯姻,還真是詭異的門當戶對。
“我這個女兒從小就是被嬌養的,沒吃過什麼苦,更沒受過什麼委屈……你今後可要善待她。”餘明誠把餘音的手,交到了傅宴手裡。
傅宴點頭:“我會的。”
“爸,你這是在說什麼呀,我哪有嬌生慣養?”餘音嬌聲嗔怪。
餘明誠哈哈地笑了起來:“好好好,沒有,沒有,爸爸說的都是醉話……”
一頓飯吃得和和氣氣,飯後,餘明誠把傅宴帶去書房單獨聊了好一會兒,無非是說婚禮的事,和兩家在商業上的規劃。
餘音送傅宴離開餘家,回來的時候,見父親站在書房裡,正拿著一張照片細細端詳。
那是一張微微泛黃的全家福。
照片裡的妻子,不是餘明誠現在的妻子,照片裡的女兒,也不是餘明誠現在的女兒。
那是他的原配林昭柔,和大女兒餘琬。
本該嫁給傅宴的,是他這大女兒,可七年前原配帶著大女兒離開了餘家,後來他再婚,餘音這個私生女就頂替了餘琬的位子,肩負起了餘家長女應盡的責任。
餘音走了過來,看著照片中那個唇角掛著淺淺梨渦的女孩,眸中閃過一瞬的複雜。
“爸,你又在想她了?”
餘明誠點頭,重重嘆了口氣,滿心的愧疚:“琬琬只比你大半歲……算起來,她應該也快結婚了……七年沒音訊了,不知道在外頭到底過得好不好……”
他收起照片,把老花鏡收進懷裡,抬手擦了擦那雙略顯渾濁的老眼。
餘明誠在商界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不是個容易動感情的人,可人老了,總會有一些感性的時候。
尤其是對著七年未見的大女兒的照片,想起當年那些事,他心裡總是湧起深深的愧疚。
“她一定過得很好……”餘音低聲說道。
不然怎麼一直捨得不回來?
餘家在北市商界舉足輕重,只要回來,餘琬這個正牌大小姐就可以一輩子生活得毫不費力。
不過也好。
走了好,走了就沒人能同自己爭了……
餘琬唇角勾起一絲得意的笑。
不管是不是正牌大小姐,反正餘家的財產,傅宴妻子的位子,全都是自己的了,和那個餘琬毫無關係。
……
林婉回到北市後病了一場。
先是頭疼,再是發燒,燒得她渾身發燙。
她沒法支開傅宴派來的保鏢,也不敢帶著保鏢去醫院,擔心傅宴知道自己已經懷孕。
她更不敢吃藥,怕藥物影響孩子的發育。
縮在被子裡出了一整晚的汗,整個人輕飄飄的,一摸額頭,溫度總算降下了一些。
她輕舒口氣,深秋了,今天窗外的日光卻很大,刺得她眯起眼睛,有些失神。
傅宴回到家,沙發上空空的,餐桌上也空空的。
臥室裡,女人正抱著被子,背影出奇的瘦。
寬大的睡袍在她身上顯得空落落的,彷彿一片被風一吹就會輕輕飄起的羽毛。
聽見背後熟悉的腳步聲,林婉轉過身,那雙清澈的眸子撞入傅宴眼裡,帶著明顯的慌張,像一隻受驚的雛鳥。
這並不是傅宴期待的反應,他每上前一步,她就忍不住往後挪一點,他這才注意到她臉色紅得有些異樣。
“怎麼了?”
他伸出手,還沒觸及她的臉頰,就被她躲開。
林婉頭重腳輕地站起身:“我……我沒事……”
可她眼前一黑,很快就站立不住,跌坐在了床上。
傅宴上前,摸到她身上滾燙,眉頭緊蹙:“病了?我送你去醫院。”
林婉迷迷糊糊聽見醫院兩個字,拼命搖頭,掙扎著要從傅宴懷中脫身:“不要……我不要去醫院……”
她激動的樣子,勾起了傅宴的懷疑:“為什麼不肯去醫院?”
“因……因為……”林婉頓時緊張起來,唇瓣顫動,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實在不是個擅長撒謊的人。
她只是摸著微凸的小腹,神情慌張。
她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會穿幫。
傅宴不顧她的苦苦哀求,開車把她帶到了醫院,一番檢查,她懷孕的事很快就被查了出來。
看著那張孕檢報告上的結果,傅宴的臉色難看至極:“之前怎麼不說?”
林婉見瞞不過去,心徹底涼了下去:“因為……我想生下這個孩子……”
“我什麼時候說不讓你生這個孩子?”傅宴眉頭蹙得很緊。
林婉詫異地看著他:“可你明明說過,你最討厭私生子這層身份……”
他一直流落在外頭,在被傅家找到的時候,他剛大學畢業,為了讓患了癌症的外婆得到更好的治療,答應學著經商,著手繼承傅家偌大的家業。
這些往事,他都告訴過她。
這些原本都不是傅宴想要的,可這些最後都強加在了他肩上。
從小到大沒有父親,讓傅宴受了太多的冷眼和質疑,十幾年來,他和母親過了不少顛沛流離的日子。
所以當初看到攔車的林婉,得知她是為了救車禍受傷的母親才做出這麼冒險的舉動,他彷彿看到了這世上的另一個自己,才動了惻隱之心沒有追究她的任何責任。
他始終記得那天林婉在大雨裡瑟瑟發抖的樣子,那麼瘦,臉色那麼蒼白,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裂的脆弱瓷器。
他收留了林婉,把她帶回了自己的住處。
她知恩圖報地給他煲湯,為他收拾房間……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繼承整個傅氏集團,雖然擁有了繼承人的身份,但整個世界待他依舊冰冷,她是他所能握住的唯一一點暖意。
所以他沒有讓這點暖意消失。
他固執地把林婉留下,把她禁錮在自己的世界裡,而現在,他有了一個能永遠把她扣留的藉口……
“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私生子不私生子,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林婉打斷他的話。
她的臉色白得像醫院過度漂洗的床單,隨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目光散渙沒有焦點,聲音虛弱卻固執:“傅宴,我不願意……哪怕我一個人把孩子撫養長大也好,我不想讓他從小就揹負他本不該揹負的東西……你有沒有想過,他也有可能會走你走過的路,被迫變成他不想變成的人?”
“不會。”傅宴冷冷吐出兩個字。
“你就這麼肯定嗎……”林婉唇邊溢出苦笑。
今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呢?
可身為母親,她不敢有任何冒險。
這是她的孩子,她身上的肉……
“我不會讓這個孩子走我走過的路,也不會強迫他變成不想變成的人。”傅宴一字一頓。
他從沒在她面前許諾過什麼,這麼認真地承諾,還是頭一次。
林婉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那我呢?我又被你放在什麼位置?我只是你孩子的母親,只是你婚姻的插足者,只是……一個小三嗎?”
林婉恨透了小三這兩個字。
從小母親就告訴她,她的家庭是被一個小三拆散的。
七年前,父親還受那個小三挑唆把她打得顱內受傷,失了大半的記憶,於是母親淨身出戶,帶著她離開了那個家……
母親說的這些事,林婉沒有任何印象,可她決不允許自己變成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
所以在知道傅宴即將訂婚之後,她下定決心離開了他,哪曉得才短短一個月,就又被他找了回來……
“你好好在這養胎,”傅宴卻並不回答她,彷彿並沒聽見她問出的那些話,“醫生說你胎像不穩,情況很危險,我會叫管家過來照看你。”
正說著,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走出病房接起電話。
推開病房門的一瞬,不遠處卻有個一身醫護人員打扮的男人,拿出微型攝像機,悄悄地朝這邊拍了起來……
五分鐘後,市郊別墅。
“你說什麼?”餘音接到藺均的電話,皺起了眉,“你查到那個女人的下落了?”
藺均和她一樣,也是富二代,不過家裡人丁興旺,並不需要他來繼承什麼家業。
也真是因為這樣,他這個有錢紈絝,才有空閒幫餘音查小三。
“是啊,查到了,在醫院呢。聽說懷著孕,胎像不穩差點就流產了。”
懷孕?
小三懷孕,生下的孩子算怎麼回事?
餘音自己就是小三的孩子,正是因為這等見不得光的身份,父親餘明誠對她很是愧疚,她從小到大受盡了偏愛。
所以,她生怕這種事再度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同的是,這一回自己是正室,是最容易受委屈的那一方,別人才是小三,是最容易受寵的那一方。
很久之前她就隱約打聽到傅宴有個情人,一直養在外頭,可傅宴對那個女人保護得太嚴實,這麼久了她愣是連半點線索也沒查到。
還是藺均有辦法,這麼快就有了消息。
“濟德醫院。可惜啊,沒等拍到那個女人的臉就被傅宴的人給發現了,不然一定能查出那女人的身份。不過我倒是聽說,傅宴是連夜把那女人從海市接回來的……餘音,前陣子你不是也去了海市嗎,以你的火眼金睛,居然沒發現這位傅大少揹著你玩了花樣?”
藺均的語氣不乏譏誚。
海市?
餘音立刻想到了什麼:“傅宴去海市資助了一間畫室,你幫我查查,這間畫室裡都有些什麼人!”
“行,這事包在我身上……可是餘音,我就不明白了,我不過只是在外頭玩玩女人而已,從沒犯過什麼原則性錯誤,怎麼你就非不肯跟我結婚,要跟這麼一個明目張膽養情人的男人結婚……”
“你給我閉嘴,”餘音打斷他的話,沉下臉,“查一查醫院有沒有登記那個女人的名字,查到了告訴我!”
“行,等會兒告訴你。”藺均對她向來有求必應。
畢竟是自己喜歡的人,要是能回心轉意一腳踹了那姓傅的,那就再好不過。
掛了電話,餘音看著自己親手掛在書房牆上的那幅《囚鳥》,嫣紅的唇邊泛起一絲冷冷的笑。
說是去海市談生意,連商會都推了沒去參加,到頭來居然是去見情人?
她餘音決不允許這種事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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