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靈王之沙丘慘死


趙武靈王之沙丘慘死

漫漫黃沙

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證之趙武靈王一生行跡,此言果然不虛也。面對群雄逐鹿,亂世洪流,他下令實施“胡服騎射”,使趙國迅速崛起,堪稱亙古之宏業;然而,面對美女嬌娃,絕世紅顏,他卻骨酥腳軟,先後拜倒在兩個嬌媚女子的石榴裙下,生下兩個王子,導致江山傾頹,自己也仆倒塵寰,哀哀慘死,鑄成了一曲燕趙悲歌。

公元前321年,17歲的趙武靈王迎娶韓宣王之女為夫人,咿呀恩愛,良宵苦短,很快生下兒子趙章,母以子貴,韓女被立為王后,趙章立為太子。“初,武靈王娶韓王女為夫人,生子章,立以為後,章為太子。”(《列女傳·孽嬖傳》)。

王后貌美如花,豔冠群芳,太子健碩挺拔,冠蓋群雄。趙武靈王瞅瞅豔后,春心蕩漾,望望太子,春風得意。噫嘻!寡人歷經慾海盪舟,搏風擊浪,終於擁有了一枚革命事業的可靠接班人,咱老趙家的錦繡江山,足以傳承千載而無憂啦!正當武靈王陶醉嘚瑟,意欲縱馬天下、鯨吞萬里之際,命運女神卻已經翩翩降臨,那蘭花指只輕輕一點,就把他推向了另一位絕世佳人的懷抱裡。

公元前310年,趙武靈王怡然西行,巡視大陵。此地位於今山西交城、文水一帶,春秋時期屬於晉國,稱平陵邑;戰國年間,晉大夫趙衰(趙成子)的後人佔據此地,歸屬趙國疆域,稱大陵邑。武靈王的老爹趙肅侯當年春耕時節遊覽這裡,受到宰相大戊午批評,說他耽誤農時,肅侯唯唯認錯;如今武靈王又到這裡巡遊,卻意外邂逅了絕代美女“吳娃”,為後來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趙武靈王之沙丘慘死

縹緲吳娃

《史記·趙世家》載,一天晚上,武靈王酣然入夢,只見一位曼妙少女從夢海深處冉冉浮起,鼓琴而歌:“美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命乎命乎,曾無我嬴。”“熒熒”,光亮、閃爍;“苕”,俗稱凌霄花,花色紅豔;“瀛”,瀛女,少女自稱。少女一邊歎賞自己豔若桃花,光彩奪目,一邊嘆息自個兒命若琴絃,知音難覓。武靈王感覺魂靈飄漾,如醉如痴,正欲上前搭訕,忽然夢醒,少女一如泥牛入海,再無聲息。第二天,當地土豪吳廣設宴款待國王,杯觥交錯之際,武靈王依然對夢中少女痴迷不已,“數言所夢,想見其狀”,吳廣說,這不就是俺家小女孟姚麼?隨即將寶貝女兒獻給國王,武靈王大喜,稱之“吳娃”,寵愛有加,“孟姚甚有寵於王,是為惠後”,公元前308年,吳娃生下幼子趙何,即後來的趙惠文王。

公元前305年,趙武靈王統率三軍,攻打中山國,太子趙章出任中軍將領, 他指揮有方,作戰勇猛,帶頭衝鋒陷陣,趙軍大獲全勝,奪取了中山國的鄗城、石邑(今河北鹿泉市東南)、封龍(今河北元氏縣境內)、東垣(今河北石家莊市東古城村)等地,中山國王姬厝先生被如狼似虎的趙軍嚇破了膽,派人趕赴趙軍大營,提出願意割讓四座城邑,兩家休戰罷兵。趙武靈王沉吟再三,點頭應允。這場以強凌弱的戰爭,至此宣告結束。趙章作為中軍將領,可謂戰功顯赫,然而即使如此,他的太子之位已然岌岌可危,眼睜睜將要被異母弟趙何所取代了;而將他推下太子寶座的主要力量,卻是庶母吳娃那雙細膩如凝脂的“紅酥手”。

這時候,吳娃施展的“肉彈神功”,已經徹底征服了武靈王,兩人整天黏膩纏綿在一起,情天恨海,顛鸞倒鳳,武靈王沉溺慾海,幾近荒廢政事,每有出行,必令吳娃隨行,吳娃乘機大吹枕頭風,詆譭韓後輕浮淫靡,不孚眾望;數落太子剛厲顢頇,德不配位。一陣陣攜裹著濃郁脂粉香氣的枕頭風,在武靈王耳畔旋轉呼嘯,把他吹得暈頭轉向,神魂顛倒,誓言廢黜韓後與趙章,改立吳娃與趙何。吳娃聞言,感激涕零,百般麻纏,直折騰得武靈王骨懈肉酥,差點暈菜。哎哎!不必說什麼妖媚蝕骨,紅顏禍水;因為,主導天下大勢者,總是男人嘛。英雄也罷,狗熊也罷,均難以逃脫玉體橫陳、紅唇香吻之漩渦。古往今來,無不如此。對於趙國後宮裡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劉向《列女傳·孽嬖傳》記載為:“孟姚數微言後有淫意,太子無慈孝之行,王乃廢后與太子,而立孟姚為惠後,以何為王,是為惠文王。”

然而,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吳娃雖然當上了王后,歷史老人留給她的時間卻很短促,公元前301年,吳娃黯然辭世,武靈王嚎啕失聲,下令厚葬之,並決定為趙何舉行傳位大典,以告慰吳娃的在天之靈。

公元前299年,遵照武靈王的旨意,傳位大典如期舉行,“大朝於東宮,傳國,立王子何以為王”(《史記·趙世家》),武靈王將王位傳給10歲的趙何,任命老臣肥義先生為相國,併兼任新王導師,自號“主父”,優哉遊哉做起了太上皇。這一年,他41歲。

安排妥當傳位大事,武靈王就身穿胡服,率領著一群士大夫跑到北方巡遊去了,“主父欲令子主治國,而身胡服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從雲中、九原直南襲秦,於是詐自為使者入秦”。他計劃從雲中(今內蒙古托克托東北)、九原(今內蒙古包頭市九原區)南下襲擊秦國,於是,就裝扮成使者模樣,悄然進入秦國境內,求見秦昭王,以探聽虛實,秦昭王嬴稷瞥他一眼,兀自感覺幾分詭異,“怪其狀甚偉,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馳已脫關矣”。秦昭王見他相貌奇偉,氣度非凡,不像使者,下令驅逐,直到他打馬飛馳,奔回趙國境內,昭王這才搞明白,這個傢伙就是主父本尊,不免大吃一驚:這廝好大膽子!

趙武靈王之沙丘慘死

武靈王北巡

公元前296年,趙武靈王將長子趙章封在代郡(今河北蔚縣),號稱安陽君,並任命田不禮前往輔佐之。田不禮原是宋國大臣,於三年前受宋康王戴偃派遣來到趙國為官,從此進入趙國官場,卻一直不甚得志,此番作為代郡國相,總算有了用武之地,卻在趙國的危機關頭扮演了動亂推手角色,既坑害了主公趙章,也喪送了自己的性命。這時候的趙章,雖然擁有了一大片北方領地,卻依然滿腔怨恨,既怨恨父王,又銜恨王弟,可謂悲憤彌天。他自幼飽受父王母后溺愛,養成了奢侈享樂、蠻橫跋扈的貴公子脾性,如今老孃歸天,老爹變臉,自己也丟了接班人地位,淪落到代郡這塊荒僻之地,其奈之何!關於他此後的情狀,《史記·趙世家》載:

四年,朝群臣,安陽君亦來朝。主父令王聽朝,而自從旁觀窺群臣宗室之禮。見其長子章傫然也,反北面為臣,詘於其弟,心憐之,於是乃欲分趙而王章於代,計未決而輟。

文中的“四年”,指趙惠文王四年,即公元前295年;“安陽君”,指公子章;“傫然”,頹喪之狀;“詘”,屈服。這段記述,細膩而傳神,揭示了主父複雜而深邃的內心世界。這一年,趙惠文王按照老爹指令,詔命群臣前來都城邯鄲朝拜,主父坐在旁邊別殿,悄悄窺視朝廷眾臣的表現;遠在代郡的趙章應命入京,參與朝會,只見他身形偉岸,卻是一臉頹唐萎靡神色,雙眼無光,長髮散亂,顫巍巍向端坐在王位上的弟弟跪拜行禮。目睹此情此景,主父心生憐憫,“心憐之”,遂決定將趙國一分為二,分封給兩個兒子,實行“一國兩主”為主導的“邦聯制”——趙何繼續做“趙王”,趙章在代郡建國,稱“代王”。豈料他的這一“兩全之策”,卻導致了一場曠世大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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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跪拜

其實,在此之前,趙章與田不禮即將作亂的風聲,已經引起朝野不安。一天,權臣李兌找到趙惠文王的輔臣兼導師肥義先生,憂心忡忡地說,公子章“強壯而志驕,黨眾而欲大”,田不禮“忍殺而驕”,如今兩人攪合在一起,“必有謀陰賊起”,會惹出大亂子的。“夫小人有欲,輕慮淺謀,徒見其利而不顧其害,同類相推,俱入禍門。以吾觀之,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勢大,亂之所始,禍之所集也,子必先患”。小人慾壑難填,輕舉妄動,唯利是圖,不顧禍害,互相慫恿,最後一定會玩火自焚,這些人是兔子尾巴,不會長久,先生您身負重任,掌握重權,肯定是動亂分子攻擊的首要目標,為您的安全考慮,可以稱病不朝,以躲避災禍吧。肥義回答說:“昔者主父以王屬義也,曰:‘毋變而度,毋異而慮,堅守一心,以歿而世。’義再拜受命而籍之。今畏不禮之難而忘吾籍,變孰大焉。進受嚴命,退而不全,負孰甚焉。變負之臣,不容於刑。諺曰‘死者復生,生者不愧’。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

肥義說,當初主父把惠文王託付給我,叮囑我不要變更法度,不要改變初衷,堅守一心,直至終身。我謹記大王之命,哪能因為畏懼田不禮作亂而改變呢,變節之臣,罪不容誅啊!俗話說,假如死者復生,生者面對他應問心無愧。我必須實現當初的諾言,哪怕為此丟掉自己的生命!

這位李兌先生,生卒年不詳,是趙惠文王身邊近臣,既有實權,也有野心,他出面勸說肥義急流勇退,既有憂慮,也有試探,或欲取而代之,真意如何,天曉得也。聽罷肥義的一番慷慨陳詞,李兌有些感動:“諾,子勉之矣!吾見子已今年耳。”先生您勉力為之吧!我能見到您,恐怕只有今年了。說罷,“涕泣而出”。

這位被肥義感動得眼圈兒通紅的李兌先生,在街頭兜了個圈子,即前往拜訪主父老叔、惠文王叔祖趙成,商議對策,“以備田不禮之事”。這兩位當朝大僚,一個是國王前輩,備受尊崇,一個是朝廷近臣,勢力強勁。這次會面,可謂強強聯合,意義十分重大。兩人條分縷析,運籌帷幄,為應對此後的一連串變故,做好了政治與軍事上的準備;或者也為各自應得之“紅利”,進行了秘密商討與約定。這一點,只有天知地知兩人知了。

儘管決心捨生取義,肥義先生依然感覺忐忑不安,於是找到惠文王身邊侍衛大臣信期先生,說了一段肺腑之言:“公子與田不禮甚可憂也。其於義也聲善而實惡,此為人也不子不臣。吾聞之也,奸臣在朝,國之殘也;讒臣在中,主之蠹也。此人貪而欲大,內得主而外為暴。矯令為慢,以擅一旦之命,不難為也,禍且逮國。今吾憂之,夜而忘寐,飢而忘食。盜賊出入不可不備。自今以來,若有召王者必見吾面,我將先以身當之,無故而王乃入。”

趙武靈王之沙丘慘死

田不禮先生

他說,公子章與田不禮的動向,令人憂慮啊!他們說話很動聽,行為卻很卑汙,可謂不忠不孝也。我聽說啊,奸臣混跡朝廷,是國家的禍害;佞臣肆虐宮中,是君主身邊的蠹蟲。這些人貪婪無恥,野心勃勃,居內則忽悠君主以邀寵,居外則飛揚跋扈以逞兇。一旦他們假傳王命,矯詔作亂,也是件很容易的事啊,那可就危及江山社稷啦!我為此經常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事關重大,不得不防啊。從今以後,凡是求見國王的,必須先來見我,否則不得進入。我將用自己的身體,來阻擋射向國王的利箭!——信期先生聽罷,連聲叫好:“善哉,吾得聞此也!”

在朝臣的憂慮聲中,趙武靈王猶不怵惕,繼續推行其“一國兩主”之計策。他是否將這件大事與老臣肥義商議,因史無明載,不得而知;即使有所探討,也會不歡而散,甚至針鋒相對。因為,其一,此事關係重大,肥義不可能隨聲附和,他認為,國無二日,百姓方寧,哪能如此輕舉妄動?其二,此時兩人的關係,已經今非昔比了。當年肥義作為輔政大臣,在武靈王即位之初,面臨重重危機的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從容應對,鼎力支持他站穩了腳跟。然而,昔日的柱國之臣,如今已經站到了他的對立面,成了他事實上的敵人。人生的詭異,世海的動盪,直令人無語凝噎。這一尷尬局面,其實是武靈王自己造成的,實在怨不得他人。武靈王禪位與惠文王之時,命老臣肥義出任國相與新王導師,悉心輔佐,並要求他一心一意,忠於新君,至死方休。肥義義不負心,恪盡職守,當然要竭盡全力維護惠文王。這是顯而易見的,也是必然的。而此時的主父,已經不復當初的英武絕倫,豪情拿雲,他為了讓長子趙章登上王位,不惜分裂國家,搞啥子“一國兩主”,對這樣的昏聵舉動,肥義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至於主父究竟是真心為兩個兒子“謀利益”,讓他倆同時稱王,還是心懷叵測,後悔當初的禪位之舉,想通過此舉奪回失去的權力,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英明如趙武靈王,對朝廷大臣們暗中湧動的反對之聲,當然會有所察覺,這也是他在惠文王舉行朝會時,悄悄在旁邊窺視諸臣態度的主要原因。遺憾的是,在那次朝會上,他只看見了長子趙章的一臉慘相,萎靡不振,可憐兮兮,並由此生髮出分國與他的念頭,卻忽略了兩個重大動向:其一,是隱藏在趙章可憐相背後的勃勃野心,以及田不禮的蠱惑與策動;其二,是朝臣對危機臨近的警覺,以及對主父寵溺、縱容趙章的強烈不滿。應當說,這兩個忽略,導致主父對時局判斷出現了重大失誤,誘發了極其慘烈的“沙丘之變”。

公元前295年,主父帶著趙惠文王趙何與安陽君趙章,一起來到位於沙丘(今河北廣宗縣西北)的行宮遊玩,具體情形,參見《史記·趙世家》:

主父及王遊沙丘,異宮,公子章即以其徒與田不禮作亂,詐以主父令召王。肥義先入,殺之。高信即與王戰。公子成與李兌自國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難,殺公子章及田不禮,滅其黨賊而定王室。公子成為相,號安平君,李兌為司寇。公子章之敗,往走主父,主父開之,成、兌因圍主父宮。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兌謀曰:“以章故圍主父,即解兵,吾屬夷矣。”乃遂圍主父。令宮中人“後出者夷”,宮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月餘而餓死沙丘宮。主父定死,乃發喪赴諸侯。

“高信”,即惠文王侍衛大臣信期;“公子成”,即主父老叔趙成;“四邑之兵”,泛指朝廷官兵;“距難”,“距”通“拒”,拒絕與責難,此處意謂制止叛亂;“爵鷇”,即雛雀,“爵”,通“雀”,“鷇”,幼雀,司馬貞《史記索隱》引曹大家(班昭)雲:“鷇,雀子也,生受哺者謂之鷇。”

趙武靈王之沙丘慘死

史記書影

太史公這段記述,再現了“沙丘之變”的全過程,生動形象,歷歷在目。主父帶著惠文王(趙何)與安陽君(趙章)遊覽沙丘,趙何身邊侍臣是國相肥義,以及侍衛大臣信期。趙章身邊侍臣是謀士田不禮,以及一干隨從。父子三人踏著漫漫黃沙,眺望藹藹晚霞,看似十分和諧,卻是各懷心事。無情最是帝王家呀!恍惚之間,似乎有一道道劍光從空中劃過……

不過,太史公的記載,卻模糊了一個關鍵節點,即父子三人居住的具體情形:“異宮”,三人沒住在一起。可是問題來了:究竟是分住兩處,還是三處?按當時的情形,應該是惠文王趙何獨居一座行宮,趙章與主父同住一座行宮,並以主父名義誆騙趙何前來,意欲謀殺之。若是如此,趙章的謀殺之舉,才算合乎情理。可是問題又來了:對趙章的陰謀,主父是否知情?若知情,或默許,抑或是同謀,這起未遂謀殺案,主父就是禍首之一了。可是,太史公行文至此,又來了個起承轉合,說趙章被擊敗後,逃往主父行宮,主父打開宮門接納了他,“往走主父,主父開之”。顯然,趙章沒有與主父住在一起,他的謀逆之鍋,甩不到老爹頭上。不過,太史公這段記載,實在有點模糊不清,或自相矛盾,且待專家考證吧。

此後,動亂隨即爆發。趙章在田不禮的策動下,假傳主父之命,詔令惠文王前來,欲乘機剪除之,老臣肥義意識到巨大危險,慨然前往,挺身蹈險,遭到殺戮;雙方隨即進入短兵相接的戰鬥狀態,侍衛大臣信期率領王室衛隊奮起自衛,與趙章田不禮及其一干黨徒展開激戰。當此時也,早有準備的趙成與李兌,率領朝廷大軍從京城火速趕來勤王,趙章黨徒哪裡是對手,很快被擊潰,大軍圍剿趙章行宮,殺掉了趙章、田不禮及一干黨徒,迅速穩定了國家局勢。此後,因為在平叛戰鬥中立下重大功勞,惠文王論功行賞,任命趙成為國相,號安平君;李兌為司寇,主管刑獄與司法,負責迅速恢復動亂之後的國家秩序。

“沙丘之變”的劇情,大約就是按照以上流程演繹的。至於趙章與主父之死,則是另有一番情景。田不禮等人被當場殺掉,趙章成了漏網之魚;究竟是這條“魚”狡詐,自己脫逃了,還是“漁網”有了漏洞,將官一時心慈手軟放跑了他,就無從知道了。反正趙章暫時逃出生天,急惶惶逃入主父行宮,尋求老爹的佑護,主父打門接納了他,隨即下令緊閉宮門,任何人不得進入。他以為,年幼的惠文王與趙成、李兌等人,還沒有膽量敢把他咋樣呢!宮門禁地,哪個敢擅自進入,格殺勿論。這早就是朝廷不成文的規矩。然而,事已至此,誅戮殺伐,鮮血滾滾,哪裡還是他的一紙禁令能夠阻擋的啊?——勤王大軍洶湧而上,把主父行宮圍得鐵桶一般,趙成、李兌喝令將官闖入宮內,追殺趙章,當場處死,趙章厲聲哀嚎,大喊父王救命!可是,主父早已被兵卒擒住,哪裡還能動彈?到了這一刻,主父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兒子在眼前掙扎慘死,卻無力營救,不免嚎啕流涕!

但是,悲劇並沒有到此結束。趙章田不禮遭到團滅,主父依然存在,趙成、李兌嘀咕道,我等領兵包圍主父行宮,這是犯了滅族之罪啊,主父一旦出來,絕不會饒恕我們,咋整啊?此時此刻,李兌有些神情恍惚,說咱請示國王裁決吧?趙成連連搖頭,不行!殺兄弒父,罪大如天,國王如何肯承擔啊?兩人嘀咕半天,不得要領,趙成兩眼一閉,一咬牙,一跺腳,下令大軍繼續圍困,將宮中人全部驅離,只留主父一人自生自滅,讓老天爺決定他的命運吧!“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餓得將宮中鳥窩中的小鳥都掏出來吃了,“三月餘,而餓死沙丘宮”。一代人傑,就此隕命!

主父之死,令人涕泗長流,悲哀難禁。其一,縱覽整個悲劇過程,從他提出並推行“一國兩主”開始,就註定是一場必輸無疑的鬧劇;因為,身為太上皇,他的舉動不但沒有贏得朝臣支持,還受到了強力阻擊,連當初鼎立支持他的老臣肥義先生,也成了他的反對派,所謂“失道寡助”,此之謂乎?其二,趙成、李兌兩大權臣,一直在暗中戒備,以應對突發事變,變亂初起,肥義殞命,趙成、李兌率大軍呼嘯而至,誅逆平叛,圍困主父,顯然早做足了功課,主父對此竟毫無察覺,最後淪為權臣刀斧之下的一塊“魚肉”,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豈非天滅之乎?其三,作為曾經深孚眾望的一代雄主,他被幽禁沙丘宮長達三個月之久,既沒有人出面“劫獄”搭救,也沒有人送些飲食以延長其生命,一介孤家寡人,形影相弔,奄奄待斃,其悲慘情景,夫復何言?

對於這場歷史悲劇,太史公感嘆不已:“是時王少,成、兌專政,畏誅,故圍主父。主父初以長子章為太子,後得吳娃,愛之,為不出者數歲,生子何,乃廢太子章而立何為王。吳娃死,愛弛,憐故太子,欲兩王之,猶豫未決,故亂起,以至父子俱死,為天下笑,豈不痛乎!”(《史記·趙世家》)

太史公說,那時候惠文王年幼,趙成、李兌專權,兩人害怕遭到主父誅殺,因此下令圍困,將他置之死地。這是客觀原因。其實,這場悲劇的主因,還在主父自身。他早年立長子趙章為太子,後來得到吳娃,絕愛之,生下幼子趙何,愛屋及烏,肆行廢立,“乃廢太子章而立何為王”,後來吳娃死了,“愛弛”,他漸漸忘了吳娃,冷落趙何,開始憐憫前太子趙章,他在兩個兒子之間搖擺不定,“手心手背都是肉”,動動哪個都心疼,最後異想天開,搞出一個不倫不類的“一國兩主”,導致兄弟鬩牆,他與長子趙章同時罹難,淪為天下笑柄,豈不痛乎!

趙武靈王之沙丘慘死

紅顏如花

不過,太史公這段議論,將趙武靈王的悲劇歸結為兩個女人:韓後與吳娃。他寵愛韓後,韓後之子趙章便當上了太子;他寵愛吳娃,吳娃之子趙何便取代趙章而上位。這其實是“紅顏禍水”之說的翻版,看似有理,其實誤也。冷觀趙武靈王之作為,其早年秉承老爹趙肅侯之餘烈,野心勃勃,逐鹿殺伐,贏得功業輝煌;然而,其政治智慧既不圓融豁達,政治襟抱也不廣闊崇高,甚至為其梟雄野心與輝煌功業所淹沒,自以為智慧超群,功蓋天下,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指揮一切,掌控一切。正是這種目空一切的超級嘚瑟與自信,促使他正值壯年即禪位與幼子,其實並非真心退出江湖,而是將趙何當做“橡皮圖章”,自己作為“太上皇”,繼續推行其王霸大業。然而,隨著時光流逝,趙何日漸成長,開始行使國王權力,主父漸漸品嚐到了失去權柄的苦澀,心底萬分不爽,想恢復王位,又難以啟齒,於是利用長子趙章的野心,策劃“一國兩主”,把兩個兒子當做“棋子”,“各管一攤兒”,他則端坐雲端,分而治之,冠冕堂皇地將兩人控制於鼓掌之間,繼續在國內稱王,國外稱霸。——趙武靈王的如意算盤,可謂撥弄寰球、玩轉世界矣!豈知塵世倥傯,時易世變,早已今非昔比了。趙何已經品味到國王權柄之甘美,豈肯輕易放棄?加之肥義、信期、趙成、李兌等人為了各自的信念或利益,堅決維護,誓死效忠,朝野之間反分裂的呼聲此起彼伏,趙武靈王的計謀,註定會遭到失敗;他自導自演的這一出重大悲劇,也成了中國歷史上的經典橋段,引得無數後人嗟嘆不已。

清朝康熙年間的廣宗知縣吳存禮先生,有一天漫步沙丘,遙望戰國之煙塵,懷想武靈王父子之悲劇,賦詩《沙丘臺懷古》抒懷:

武靈遺恨滿沙丘,趙氏英明於此休。

年來月去春寂寞,故宮雀鼠尚含羞。

吳知縣矗立荒丘,望寥落晴空,看連綿衰草,但聞黃風呼嘯,迴旋著趙武靈王的千古遺恨;他的一世英名,早已隨著歲月化為泥塵了;春夏交替,寒暑輪轉,只有沙丘宮裡的啾啾雀鼠,安靜地穿行於荒蕪叢中,那雙綠豆似的小眼睛裡,似乎流溢著幾絲難以察覺的羞赧之色……

趙武靈王之沙丘慘死

獨立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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