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11軍31師高炮營一連副指導員劉飛對越自衛還擊戰親歷紀實之二

1979年1月，我所在的31師高炮營1連奉命參加對越還擊戰。部隊出發了，炮車、指揮車、彈藥車、維修車、炊事車……車隊蜿蜒，滾滾向前。

曉行夜宿，三天行軍，兵停開遠。按當時的劃分，到此就算進入戰區了。我們高一連按照命令，在長虹橋南岸高地上構築陣地，完成戰鬥準備。長虹橋在兩山之間橫跨紅河，是從後方通往戰區的必經之道。

這裡距邊境還有上百公里，但氣氛已經有許多變化，各種戰場規定、命令連續傳來。下發的物資裝備中，也增加了鋼盔、綁腿、淨水劑、防毒面具、急救包、止血帶等等，大家心裡都清楚，對可能的流血犧牲必須有所準備。

1月11日，軍委調整部署，我所在部隊全員參戰。

各路將士晝夜兼程，向邊境一線集結。我營也歸回原建制，迅即出發，經蒙自、越棉花山、跨紅河、翻分水嶺，這一路有許多高大的木棉樹（又被稱作“英雄樹”，先開花後發葉），此時正是開花的時節，火紅的木棉花蜿蜒成片，如片片雲霞，飄在崇山峻嶺之間。

木棉花，是許多參戰老兵共同的戰爭記憶之一

艱難地通過一段剛剛挖山填土修成的急造山路，我們在金平縣馬鹿塘高山上佔領陣地。初春的金平，晝夜溫差很大，住在帳篷裡，白天悶熱、夜裡寒冷。滿山樹木和一人多高的茅草，時常大霧迷漫，幾步之外不見人影。針對亞熱帶山嶽叢林地特點，在陣地上的訓練，除了對各個方向低空突襲目標的預案訓練之外，增加了步兵武器使用、崗哨佈設、戰場口令、戰傷包紮等訓練。

2月初的一天傍晚，下了一天的小雨還沒有停止的意思，車、炮、帳篷和滿山的樹草都在滴著水珠。突然接到上級命令：立即出發下山，向邊境方向進發，並在當晚構築陣地，完成戰鬥準備。連長嚴代華傳達命令後，指導員馬遠久作了簡短動員，隊伍出發。

下山的道路一片泥濘，人走起來一步一滑，車炮行進更是艱難。更糟糕的是，軍高炮團前來接替我營陣地，數十輛炮車又從山下向上湧來，本來就十分狹窄的簡易山道上，人、車、炮擠作一團，稍有差池就會翻到不見底的山溝裡去。

時間緊迫，必須儘快下山。我們想了許多辦法，人員全部下車步行，每輛車、每臺炮慢慢開動，旁邊幾人手持三角木，駕駛員一踩剎車，就伸到車炮輪子下面墊住，幫助車輛停下。遇到轉彎時，除了墊住車輪外，再用胳膊粗的炮繩拴住車頭，七八個人象拔河一樣，使勁把車頭橫扯，拉向轉彎的方向。然後三角木拿開，車向前拱出幾米，再墊住車輪，再拔河使勁，把車頭再撗拉一段，車炮再拱幾米，幾次拉扯完成一個轉彎。

在泥濘的山道上艱難行進了2個多小時，終於下到山下公路上，車隊繼續向邊境方向急馳。在距邊境大約5公里的公路旁，有一座公路維修工人的住房，這裡也就被稱為“八道班”。凌晨2點多鐘，我連的車、炮，在這兒離開公路，跨過公路西邊的一座小橋，在一片荒地裡停下。

雨還在下個不停，每個人都是一身溼漉漉的泥水，推拉車炮下山消耗了大量體力，此時又冷又餓，只想坐下眯一會兒。但是不行，更累的活還在後面。

按照命令，我們應當在這個夜間佔領陣地，完成戰鬥準備。雖然已經到達，但陣地還沒有修成。簡單吃了點東西，連長要求各班開始構築陣地。看到大家疲憊不堪的樣子，我站到一個小土包上，對大家說，現在是打仗，戰場上的軍人必須戰勝任何困難，堅決完成任務。這是我第一次作戰場動員，也是在告訴自己，必須經得起任何考驗。

炮陣地的構築並不簡單，一個班10個人，要一鍬一鏟地挖出一個1米多深，寬約10多個平方的宮燈形大坑，然後將2噸半重的雙管37毫米高射炮推進坑裡，再一起使勁把炮身抬起落下，轉成戰鬥狀態。

這一切，既是體力活，也是技術活。力氣不夠，挖不動、推不動不行，挖的坑形狀不對、底面不平也不行。全連人員咬牙使勁，在冰冷的夜裡幹得滿身大汗。當全部火炮就位完成戰鬥準備時，天色已經悄悄發白。

高一連的陣地在一片開闊地上，西靠一座被密密香蕉林覆蓋的小山，東臨一條不深的小河，過河跨過公路，就是“八道班”的幾間平房小院。這時小院已改造成戰地救護所，軍醫護士忙碌地做著準備。這天營部來人檢查準備情況，有人說起這個救護所是140醫院派出的醫療隊組成。

聽到這消息，我心裡一動，“一四零”，這不是我姐夫德華所在的醫院嗎？第二天中午，我找了個藉口，來到救護所，一打聽，果然找到了德華。驚喜之餘，我問起家裡情況，才知道不但他作為戰場最需要的外科醫生，來到了前線，而我的父親也在軍區前指。我們一家三個男人，都以不同的方式，走向了既將來臨的戰爭。

從救護所出來，忽然發現往日來來往往的軍車變得十分稀少，砂石路面上也沒有了塵土的飛揚，甘蔗地、香蕉林裡看不到勞作的農人，只是偶爾有幾個荷槍實彈匆匆趕路的軍人，就連天空中的飛鳥都不見了蹤影，四周一片寂靜。

我們雖然都是第一次上戰場，但都知道經典電影《南征北戰》中那段名句：

“怎麼還沒動靜？”

“沒有動靜就是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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