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運城—臨汾盆地到河北平原,詳解“晉之南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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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之國的形成 [第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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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運城—臨汾盆地到河北平原,詳解“晉之南陽”

今天我們要走出山西高原,去看看在戰國初期華北平原的情況了。應該說這個時間點,黃河下游的地緣結構與春秋晚期並沒有質的變化。齊、楚兩個大國還是從山東半島和江淮流域,不斷的向華北平原滲透,而那四個末落的貴族〈鄭、衛、魯、宋〉與仍然不斷的在大國中搖擺,以期保全自己的國土。至於那些殘存下來的升斗小國們,更是隻有任人宰割的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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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有大的變化的是晉國。晉國的分裂讓我想起了蘇聯分裂那年,我在報紙上看到的一則美國漫畫。一位老太在歡呼,美國最大的敵人終於倒下了。但一位將軍卻嚴肅的告訴她,這意味著美國又多了14個敵人。這則漫畫雖然是從不同的角度,解讀了蘇聯分裂後的政治後果,但用來形容三家分晉之後,中央之國的地緣形勢,倒也十分貼切。因為對於有意在中原爭霸的國家來說,他們的確是又多了兩個敵人。

與蘇聯分裂後,變成一個元氣大傷的大哥,和十四個無所適從的小弟不同的是,魏、趙、韓三國在戰國時期都屬於同等數量級的一流強國。這不得不說是當日在晉國的大旗下,打下的基礎好。而三晉之所以能夠在獨立之後,就躋身強國之列,最先應該感謝的人是晉文公,正是因為晉文公當日助王室平亂,受封河內的土地,才使得三晉有機會瓜分晉國在華北平原的遺產。

戰國時期河北平原地緣結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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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國選擇河北平原作為東進的橋頭堡,是很好理解的,因為他們在征服整個山西高原後,即可以與河北平原聯成一片,而國土之間是否有足夠的接觸面,是保證國家是否穩定的重要基礎。至於華北平原的另兩個組成部分——河濟平原以及中原地區(濟水以南,淮河以北,洛陽盆地以東,泗水以西),是不折不扣的四戰之地,在河北平原打好基礎後,再圖之不遲。

當晉國與獨立後的三晉,逐步蠶食河北平原時,西周王室在河北平原的地緣佈局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當年所封建的衛、邢二國已經被西北山地之上的戎狄趕入了河濟平原,只有燕國孤懸在燕山南麓,為中央之國屏護北疆。雖說春秋已經是無義戰了,戰國時期的諸侯征戰更是隻見利益,不見禮樂。但三晉如果想對燕國下手,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那些將邢、衛兩國趕走的戎狄還在。

應該說晉文公在河北平原所開創的事業,進行的還算成功,終整個春秋之世,晉國公卿世家們算是為大周王朝收復了衛、邢兩國的土地。其實晉國們這樣做時,已經想不到王室了,而最終晉國的公室也沒能真的吃到這些果子,那幾大家族,在沒有正式分裂之前,就已經將晉國在華北平原的土地視為私產了(也怪不得他們,本來就分封給他們了)。

不過那些戎狄們卻並沒有退出河北平原,而是回到了他們的根據地中,也就是燕、邢之間的那片土地。其實相比周人,這些戎狄們在河北平原居住的時間要長的多,否則當年周公也不至於在邢、燕之間留下那麼大片空白區,任由戎狄們去填滿。現在的情況是,無論那些戎狄們曾經有過多少種名稱,他們現在也有了正式的政治標籤——中山國,而領導他們的族群,就是那些從陝北高原,穿越整個山西高原遷移而來的白狄。

因此現在的情況是,河北平原的地緣結構可以分為三塊,即北部的燕國,中部的中山國,南部的三晉。基於三晉都已經取得了獨立法人的地位,參與瓜分河北平原的政治體應該是五個。只是相比於燕國、中山國的穩定結構,魏趙韓三國內部還需要作一個利益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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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知道三晉是怎麼瓜分晉國在河北平原的遺產的,那還得先了解一下晉國得到這些土地的背景。在晉文公稱霸一節,我們其實對這個問題提過一下,即晉文公是通過幫周王室平定內亂,而獲封了河內、陽樊的土地。

這其中的河內指的是以朝歌(河南淇縣)為中心的衛國故地,如果再往前算的話,就是商朝的核心地區,王畿所在。對於這片土地,我們在春秋衛國一節中已經多有描述,現在我們的目光,要放在“陽樊”身上了。因為如果要劃分地理單元,所謂“陽樊”是屬於另外一個地理單元了。而這個地理單元,就是我們今天要解讀的晉之“南陽”地。

如果我們仔細觀察河北平原的地形,就會發現,由於黃河(河水)在先秦之時的河道是走的北線,因此整個河北平原的形狀,並不如現在我們所看到的那樣飽滿,而是象一個牛角形的漏斗。無論是站在洛陽盆地的東周王室的角度,還是通過崤函通道進入華北平原的晉國,他們最先接觸到的,都是這個漏斗在黃河北岸的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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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地理格局的角度看,這塊與洛陽盆地隔河相望,呈不規則三角形的土地,正好處在太行山的南部,黃河的北部。按照“山南水北”為陽的命名方法,這是塊徹徹底底的陽地。由於相對山西高原來說,這塊土地是在南面,因此晉國人也就將這一地區稱之為“南陽”之地。

在這裡我們要解釋一下所謂的“南陽”。就現在的情況來看,它已經成為了一個城市的專有名稱。即使是在本貼中,這個城市所處的地理單元,也是被命名為“南陽盆地”。但在先秦時期,由於地緣分割,諸侯林立,每一個政治體都有權力按照自己的意願,為自己所獲得的土地命名。特別是當他們所遵循的是同一命名規則,重名也就不可避免了。

就象“南陽”這個名稱一樣,每個國家都可以把它南面,屬性為陽的土地命名為南陽。如果是在東面,也可以叫“東陽”。就象齊國在滅了“萊國”之後,就在其地上設立了個“東陽”邑(其為萊國在臨淄的東面)。

關於先秦這些諸侯們命名所造成的誤會,在史書中比比皆是,在這裡並不是我們所討論的重點。之所以要解讀一下南陽這個概念,是因為我需要有一個標籤,來命名太行山以南,黃河以北的地理單元。而在晉以及他的繼承者三晉看來,“南陽”是最為合適的標籤了。

如果結合現有的行政區劃,為晉國的“南陽”之地劃定一個大致範圍的話,它應當與河南省的濟源、焦作、新鄉三個地區相對應。而我們之前所提到的“陽樊”,是一個姬姓的小諸侯國,位於濟源市的西南,也叫陽邑。其實南陽之地不僅是晉國滲透入河北平原的橋頭堡,對於處在洛陽盆地的洛邑來說,更為重要(當然,如果以王室為中心命名的話,就是不“南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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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年王室朝歌一帶封建了“衛”這個大國後,實際上是將這片土地視作自己的緩衝區。不僅直接在上面控制土地,還分封了一些小型的嫡系諸侯。與那些大國相比,這些小國基本上就是以一個城邑為中心,控制四周耕地的城市國家,自身很難對王室構成威脅。而晉國之所以指名向王室索要(表面是王室嘉獎)陽邑,是因為在此之前,陽樊的國君曾經公開叛周,晉國此舉,最起碼從表面上看,有為王室分憂的想法,就象衛國已經被戎狄們趕走了,受封他們的故地,也絕不會讓晉國在道義上受到絲毫損失。

從這個角度看,陽樊只不過是個由頭罷了,晉國地緣擴張的目的,絕不僅僅在此一城一地,取得整個南陽之地的控制權,才是晉國東進戰略的第一步。

晉之“南陽”示意圖(橫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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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晉國的實力而言,無論是東周王室,還是那些小國,退出南陽之地都是遲早的事。可以提供佐證的是,晉國在迅速吞併陽樊之後,又對它旁邊的“原國”下手了(現在濟源市西)。

關於這段歷史,還有個“晉文公示信伐原”的典故,大致的意思就是晉文公伐原之前,為自己定了個十日之期,結果十天時間到了,原國還沒攻下(不過再打幾天就肯定攻下了),但晉文公為了示信於諸侯,決定主動退兵。而後原人覺得這個老大不錯,就主動投降了。

這個故事在古時候經常被當作“以德服人”的典範,並由此將晉文公的形象樹立的高大全。不過秀才們卻忘記了一點,原人在自己的土地上,並沒有主動去招惹晉人。晉人這麼做就好象是一個人在搶劫時,將刀收起,然後溫情的讓大家把錢交出來罷了。

晉國和晉文公的道德問題自有文人們去關心,從國家的角度來看,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晉文公無論採取哪種手段為晉國擴張土地,都是無可厚非的。只是晉國為王室平亂,滅陽樊、原國都是在同一年(公元前635年)。這似乎讓人感覺到,晉國有點急不可奈。

當然,對於一個62歲才繼承君位,在位只有9年的國君來說,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為國家作點貢獻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晉國急於將南陽之地收入囊中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戰略因素,就是晉國需要一條不必繞經崤山——洛陽盆地,就可以進入華北平原的快速通道。而這條通道的終點就是在現在的濟源市西側,也就是陽邑、原國所在地。這條快速通道就是太行八陘第一陘——軹關陘。

說到晉國對東進的渴望,在之前的“假途伐虢”一役中就顯露無疑。但問題是,這條道路最初其實並不是為山西高原進入河北平原設計的,而是一條為渭河平原東進中原開拓的通道。雖說晉國通過控制崤函通道(主要是取得了“陝地”,也就是南虢故地的控制權)成功的阻止了秦國東進的腳步,並逼迫秦穆公不得不以“稱霸西戎”聊以自慰。但對於身在臨汾——運城盆地的晉國來說,這條通道實際上有點繞圈子。且不說崤道有多少的兇險,單是需要兩次渡河,才能進入河北平原就夠讓人頭疼的了。

如果我們只看平面地圖,會很容易發現,臨汾——運城盆地與南陽之地及整個河北平原之間的直線距離,比繞經崤函通道要短的多,而且不用渡過黃河。只不過當我們把平原地圖換成地形圖的話,就會發現如果晉人想走捷徑的話,他們最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跨越巍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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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說路是人走出來的,只要需要,再艱險的地方,人也能開闢出道路。太行山脈固然是難以逾越,但史前的造山運動,也為它留下了許多東西向的峽谷(橫谷),這些峽谷除了為注入河北平原的河流提供通道以外,也為人類翻越太行山提供了可能。只不過這些峽谷往往都是海拔上千米的斷層巖壁,如果不用人力加以開鑿,是無法通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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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於晉人來說,暫時還不用為工程問題而煩惱,因為已經有“天神”幫忙將太行、王屋兩山稍稍向北搬移了一點,使得王屋山與中條山脈之間讓出了一條通道。這條通道就是我們今天所要解讀的“軹關陘”,而在傳說中感動天神的人就是那位“愚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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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公移山的故事,相信對於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故事了。太行——王屋兩山當然不會真是天神幫忙搬動的,但這個故事的流傳,卻反映了山西高原南部的族群,是多麼渴望有一條直通河北平原的通道。我們很容易在地形圖上,看到這條快速通道的存在,畢竟中條——王屋兩山之間的這條分割線,還是比較明顯的。就晉人來說,他們當然不用真的象愚公那樣挖山不止,或者是企求天神幫助移山開路。但當年晉文公要想帶領晉軍通過這條通道,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問題並非出在道路本身上,而是生活在其中的人的身上。因為按照我們的劃分,這還可以算是一條戰略通道。即它的寬度可以保證生活於其中的族群有自給能力,只不過是在通道的最東西兩頭,王屋——中條兩山之間的距離又接近了。換句話說,你可以在這條通道中建立城邑等聚落區,而不是僅僅構築一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關隘。

當然,軹關道的這種兩頭窄,中間寬的地理格局,也讓使得在兩頭設立關隘成為可能性。在戰國時期,通道的東頭最窄處,被構築了一道叫“軹關”的關隘,這些通道也因此被稱之為軹關道。至於說這條道路的腹地,晉人在取得控制權後也建立了一個叫“垣”的城邑,現在你仍然能夠在那裡找到一個叫“垣曲”的縣城級市,以及東西向分佈的一系列鄉鎮(垣邑在圖上忘記標了)。而在晉文公之前,這些山中的土地,當然還是被那些戎狄所控制的。

對於那些戎狄,史家們當然不會有專門的章節來記錄他們的情況,我們更多的只能從他們與諸侯們的接觸中瞭解他們的情況。就軹關道中那些戎狄的情況,在晉國的歷史中最少出現過兩次,一次是晉惠公曾派太子去征討一支叫“東山皋落氏”的戎狄,而這支戎狄的居住地就是在軹關道上,現在我們在垣曲縣城東側還能找到“皋落鄉”。

另一次則與晉文公有關了,我們前面說了,晉文公之所以能為晉國謀得河內、陽樊之地(只是一個正式授權罷了,真沒有,晉國也一樣要東進),是因為他們在秦國之前,先到達洛邑,搶得了頭功。而晉國之所以能在秦人到達之前就解決戰鬥,就是因為他們沒有選擇千辛萬苦而打通的“崤函通道”,而是選擇了軹關道這條快速通道到了南陽之地,然後渡過黃河到達洛邑。

只不過這並不代表晉人已經取得了軹關道的控制權,因為晉文公採用了一個非常“和諧”的手段來快速通過軹關道。這個手段即使在現代社會也是百試百靈,就是“行賄”。行賄的對象則被史家們記錄為“草中之戎”和“麗土之戎”。也許他們和那個“東山皋落氏”是一族的,反正史家們對於這些邊緣民族的處理總是很隨意的,我們永遠無法搞清他們的命名規律。

不過更有可能的情況是他們是幾支不同的戎狄部落。因為之前晉惠公之所以要去征討“東山皋落氏”,是受到了他新納的美人“驪姬”的慫恿。理由當然是,這群討厭而又兇悍的戎狄經常襲擾晉人。而據有些史學研究者的推斷,這位驪姬夫人可能就是來自於所謂“麗土之戎“的。就象那些華夏諸侯們經常相互攻伐一樣,生活在一起的各戎狄部落也並非鐵板一塊。這位引發了“驪姬之亂”,並間接導致晉文公上臺的美人,借晉人之手滅掉自己的仇家倒也在情理之中。


其實上面這些內容,更應該是那些狗血的導演編劇感興趣的話題。對我們而言,只需要知道最起碼在晉文公繼位之初,軹關道還不是在晉人的掌控之中。不過在晉人將軹關道東出口處的陽樊、原國給滅了後,軹關道中的戎狄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軹關道中求生了,等待他們的命運只能是被融合或者遷移。

一般認為晉國在城濮之戰中,使用的就是軹關道。不過我個人對晉國是否在城濮之戰前就取得了軹關道的控制權表示懷疑(史書中沒有記載了),因此晉國滅原滅陽樊之後的第三年,城濮之戰就爆發了,晉人的注意力也一直是在河、濟一帶。這麼短的時間,要想把這些為患晉國多年的戎狄消滅掉,的確有點緊。

當然,對於勢力正盛,已經進入南陽之地的晉人來說,這也並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如果暫時不能武力征服,城濮之戰前,銀彈或許能夠再助晉人安全的通過軹關道。假使歷史真的如此,那麼之前的那張《城濮之戰晉軍行軍路線圖》的西段就要做些修改了。

通過上述這些內容,相信我們已經對於軹關道的戰略地位有些直觀的認識。下一節我們將要分析,軹關道以及南陽之地在三家分晉之後,處於誰的控制之下。到時另兩條重要的太行通道,太行陘和孟門陘(白陘)也將出現在大家的視線。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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