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葉派之弧”內亂與外力裹亂

馬曉霖(浙江外國語學院教授、西溪學者〈傑出人才〉)

11月28日,伊拉克示威者抗議伊朗干涉內政並焚燒伊朗駐納傑夫領館,引發衝突並造成47人受傷。這個事件因具有典型的什葉派內訌色彩而充滿戲劇性,甚至被人形容為伊拉克什葉派國家認同的重新迴歸。一個多月來,從黎巴嫩到伊拉克再到伊朗,打通地中海與波斯灣的“什葉派之弧”相繼陷入大規模反政府騷亂,“內因說”與“外因說”不一而足,眾說紛紜。

儘管美國支持街頭革命從來都不陰謀而是陽謀,也一直希望拆散伊朗主導的“什葉派之弧”,但是,這場空間與時間跨度均較大的地區動盪,既有內生性草根革命的驅動,也有外生性煽風點火的發酵,無法用“陰謀論”簡單而論。納傑夫的反伊朗暴力行為則進一步表明,中東當前派系和陣營博弈是主要特點,但是,並非所有衝突都可以簡單地用派系與陣營視角來判斷。

“什葉派之弧”三國動盪一波又一波,既有內部經濟、社會和政治因素,又有外部地緣政治因素,而導致動盪的根本性因素是內部矛盾而非外部矛盾,內部矛盾中經濟問題又是關鍵,然後才是社會和政治問題,或曰經濟危機引爆社會乃至政治危機。外部的地緣關係撬動只不過是社會動盪的催化劑,是輔助作用而非決定性作用。

10月初,伊拉克多城爆發示威,抗議者矛頭指向高失業率、高物價及政府腐敗和行政效力低下。儘管當局採取了部分糾正政策,危機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在10月下旬升級演變為嚴重騷亂,導致104人死亡,6100多人受傷。數萬抗議者還衝擊美國大使館,抗議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以及對現政府的控制。聯合國統計表明,伊拉克戰爭結束15年來,仍有1/4的伊拉克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此輪示威騷亂的主體是薩達姆政權垮臺的政治受益者什葉派而非遜尼派,本身就表明生計比地位更重要。什葉派聖城納傑夫的反伊朗騷亂,則預示著伊拉克騷亂進入第三季,變成超越經濟、社會問題和教派分野的民族主義行動。

10月17日,黎巴嫩政府決定對油品、菸草和奢侈品徵稅,對社交平臺WhatsApp通話收稅並增加稅制,引爆大規模抗議。儘管政府被迫收回成命,民眾不滿卻已轉向公款浪費和貪汙腐敗,並問責政府無力解決陷入已久的經濟危機,包括高達860億美元的外債。經濟危機導致總理哈利利於月底辭職,但哈利利辭職並未化解經濟與社會危機。近日,示威者與伊朗代理人真主黨捲入暴力衝突,真主黨支持者甚至圍攻美國大使館,表明政治危機也在進一步加劇。

11月15日,伊朗政府上調燃油費50%也引發百城抗議活動,一如2018年底那場風波,示威者很快將矛頭指向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和伊斯蘭共和制,要求進行深刻政治變革。這場經濟、社會和政治危機最後也演變為街頭暴力和騷亂,伊朗政府宣佈全國斷網,動用軍警進行彈壓,抓捕180多名“暴亂”負責人,以及1000多名參與暴亂行為的示威者。

黎巴嫩真主黨和兩伊政府幾乎異口同聲地指責美國對騷亂負責,美國也難以自證清白。黎巴嫩是美國二戰後取代英法進入中東就一直施加影響的小國,曾兩次派遣特種部隊確保不同教派平衡和維持穩定,以利以色列安全。2005年美國利用前總理老哈利利遇刺策動“雪松革命”,迫使敘利亞放棄對黎巴嫩的控制;2011年以來,美國更是通過沙特扶持老哈利利之子領導的穆斯林遜尼派政府對抗伊朗和敘利亞支持的什葉派真主黨。因此,黎巴嫩這波民生危機最終變成涉美地緣政治衝突並不奇怪。

伊拉克政府原本是美國扶持的什葉派為主導的新政權,但是,由於宗派淵源、地理之便以及“阿拉伯之春”後的派系博弈,伊拉克政府採取和好美國親近伊朗的平衡政策。此次騷亂中,美國指責伊拉克軍警過度使用武力造成流血後果,但並沒有贏得伊拉克朝野好感,因而處境尷尬。

伊朗則是美國過去40年來始終試圖顛覆其政權的目標,即使奧巴馬政府曾基於機會主義一度調整策略,但特朗普政府重拾傳統政策,通過最嚴厲制裁窒息伊朗政權,刻意製造經濟危機而激化社會和政治矛盾。此輪騷亂爆發後,美國國務卿彭佩奧更公開宣稱為示威者站臺,毫不掩飾顛覆伊朗現政權的動機。

三國社會危機無不關乎外來因素和地緣政治,這一態勢凸顯了中東國家易被外力介入的脆弱性,體現了地緣政治站隊的巨大風險,尤其是成為美國對立面的國家必須時刻警惕美國因素。不過,需要清楚的是,只要實現良好內部治理,只要獲得大多數民眾支持,外力殊難興風作浪。失民生者失民心,失民心者失天下,依然是可以關照這場地區動盪的金科玉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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