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這首《送別》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它曲調簡單卻悠揚,歌詞更是回味悠長。


朴樹就曾經帶著朝聖的心態讚歎過:如果《送別》是我寫的,當場死在那兒都可以。


寫出讓朴樹覺得“死也值了”的歌詞,是李叔同寫的。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李叔同

前半生浪跡燕市,廝磨金粉;後半生晨鐘暮鼓,青燈古佛度流年。

李叔同跌宕的人生,不論是在當時還是百年以後重新回顧,都稱得上是傳奇。

李叔同的父親官至吏部主事,還與李鴻章交好,後來棄官從商,又是富甲一方。

因為李叔同是父親68歲時與小妾所生,叔同5歲喪父後,在家中的地位就不同於往日了。

大約從這時起,內心敏銳的李叔同,就深深感到人生的孤零。

加之家族教育極其嚴苛,令其更加敏感。

家中有好些個佛教徒,他小小年紀跟著唸誦《大悲咒》,在心中埋下了佛根。

李叔同從小飽讀詩書,小小年紀,身上的聰慧靈氣就讓李鴻章驚為天人。

他8歲讀四書五經,13歲攻歷朝書法,15歲那年,便一口吟誦出:

“人生猶似西山日,富貴終如草上霜。”這驚才絕豔的詩句,讓他名噪一時。

可見在年少時的李叔同心中,已有了對人世繁華蒼涼的思考,其早熟之心遠遠超過了同齡人。

自古少年多風流,李叔同也不例外。一次花間酒肆的消遣,他對名伶楊翠喜一見傾心。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楊翠喜

看你顧盼流轉,與你花前月下,賞月談情,年少時的愛戀總是很簡單。

但心上人翠喜卻被袁世凱的一個手下作為攀附權貴的工具,送給了一位王爺。

失去初戀,李叔同心碎不已。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母親王氏為了撫慰兒子情感失意,匆忙為他定下茶商的女兒俞蓉兒,兩家門當戶對。

舊時最被家長喜歡的兒媳婦只求出身好、舉止端莊、賢惠恭順。

但接收新文化思潮的年輕人,他們更憧憬激盪的愛情,對於僅憑父母之命娶的妻子難以鍾情。

於是他們既維繫了原配夫人的地位,也不耽誤在別處尋找愛情。

李叔同、魯迅、郭沫若、張恨水等人都是如此。

沒有愛情的婚姻怎會幸福,苦悶的李叔同把自己扎進藝術的海洋裡。

恰逢國家遭難,年輕氣盛的李叔同參加維新變法,一腔熱血的他還刻下一枚“南海康君是吾師”的印章以表心意。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維新變法的慘敗後,他一度被懷疑為同黨,倉皇下帶著母親和妻子逃往上海。

清末時的上海已經是風氣開放,中外文化兼容幷蓄;才子佳人雲集,文化生活更是多姿。

李叔同就像是蛟龍終於離了淺灘,遊進大海,滿腔才情有了用武之地。

他加入文學社,與袁希濂、許幻園、蔡小香、張小樓結金蘭之誼,號稱“天涯五友”,一起飲酒寫詩。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他精通書畫篆刻,還和上海書畫名家一起辦《書畫報》,成立書畫公會;作為資深票友,他還走到臺上,親自登場……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茶花女》劇照:李叔同(左)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戲裡演繹悲歡離合,戲外感受凡塵俗世的荒唐、絢爛與黯敗,在一副寄情聲色的皮囊下暗藏著一顆尋找歸宿的靈魂。

就在這年少意氣,滾滾紅塵路上彷徨迷茫時,25歲的李叔同又遭遇變故:年僅46歲的生母辭世。

匆匆把母親送回故鄉安葬,一向大膽的他不顧世俗眼光,在四百多來賓面前自彈鋼琴,省掉一切繁文縟節,引起轟動。

李叔同本是維新派的支持者,他認為要革舊,要開啟民智,反思過去種種輕頹之舉悔恨不已,他隻身一人,遠赴日本。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留洋時期,中間留著鬍子、深色衣服的即為李叔同

他在日本學習西洋繪畫,需要人體模特,便問房東的女兒:“你願不願意當我的模特?”

沒想到對方一口就答應了。這位名叫福基的日本女孩後來成了他妻子。

1911年4月,李叔同成攜妻子福基回國。

闊別了六年的祖國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民主共和、新式教學已是深入心。

迷茫了三十年,李叔同終於找到了自己用武之地,他任教於直隸高等工業學堂,投身教育事業。

浮華幾十載,李叔同對人生有了新的見識。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李叔同的畫作,他在杭州教授繪畫和音樂

他本精通文墨,各種藝術學科,更深知美育的重要性。

在他的悉心培養下,中國有了一批音樂美術領域的人才,最廣為人知的,就是漫畫家豐子愷。

當初的豐子愷是個調皮小孩,當年差點被退學。

但李叔同站了出來,力挺學生,誇獎豐子愷天資無限,是個可育的苗子。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豐子愷

他不但帶學生領略藝術的美妙,還貼心地幫他們解決生活的困難。

學生劉質平想去日本留學,經濟拮据,幸得李叔同解囊相助。

教書那幾年,是李叔同一生之中,最為充實的一段時光。不過也正是從那時候起,他的性情就變得越發孤僻,常常一個人掩門伏案,自顧寫詩作畫,或學習佛經,漸有所悟。

這和當初那個“紈絝子弟”相比,已經是判若兩人。

1914 年冬天,大雪紛飛,舊上海一片悽然。許幻園站在李叔同家門外悲切地說:“叔同兄,我家破產了。咱們後會有期!”說罷,許幻園揮淚而別,連好友家門也沒進。

李叔同獨自在雪中站了很久才返身回家,他關上門窗,讓妻子彈琴自己作詞,含淚寫下百年來無人超越的經典《送別》。

朋友一個個遠離,深感世事空幻無常卻又無能為力。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豐之愷手抄《送別》曲譜與歌詞

歌詞寂寥惆悵,深遠綿長,這正是他的心境。
因為後來患上了神經衰弱症,朋友建議他去西湖附近的虎跑寺進行斷食。

斷食的這段時間,李叔同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清明瞭,身心異常靈敏,能聽到平時不能聽到的,更重要的是,悟到平時不能悟到的。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1917年 ,李叔同斷食18天后

他體會到了那種“放下一切”的樂,並認為藉此可以找到真正的自我,他決定出家。

1918年6月30日晚,在處理完一些瑣事之後,李叔同便把豐子愷等學生叫來,告訴他們說:“我要入山出家。”

他讓學生拿走自己的書籍和傢什,自己只留了最簡陋的生活用品。

聽聞他要出家的消息,日本妻子福基趕來。

李叔同一生德行為世人敬重,但是在婚姻上,其實是相繼辜負了他的兩個妻子。

他和俞氏沒有感情,和福基是兩情相悅。

福基希望他能夠回心轉意,而他只說了一句,

“我現在已經是弘一法師了,放下你並非我薄情寡義”。

“佛法和情義,終究是沒法兩全的。

從此世間再無李叔同,僅有的不過是弘一法師罷了。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剃度之後,他芒鞋布衲、苦修律宗,於寺內,洗衣縫補,全都自己動手;外出雲遊,也不過一席一被而已。

朋友夏丏尊曾在路中偶遇,看見他用破了一半的毛巾擦臉,要幫他換,他斷然拒絕了,認為還好用,和新的差不多。

遁入空門,外物於他是浮雲,但不變的是那悲天憫人的情懷。

李叔同的出家多年來備受爭議,豐子愷曾以自己對人生的理解來分析他。

豐子愷說:“我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為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

半世風流半世僧,人間再無李叔同

伴隨一盞青燈,弘一法師編繪出《護生畫集》,勸人們從善、戒殺、愛惜生命。

日寇侵襲時,他沒有獨善其身,而是集眾演講,盡一己之力,渡劫眾生。

1942年10月13日晚,走完了他不尋常的人生。

他只留下四個字:悲欣交集。這是他最後的遺墨。

前半生風花雪月,交友宴飲以一己之力推動中國文化和藝術,是舉世矚目的天才;後半生嚐盡人間悲歡,篤志苦修,成德高望重的高僧。

他就是一個傳奇。

林語堂曾這樣評價過李叔同:“李叔同是我們時代裡最有才華的幾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個人,最遺世而獨立的一個人。”

而張愛玲則說道:“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轉圍牆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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