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要一直走，才會有盡頭 /
1916年，李叔同在虎跑行斷食，18日後走出夢泉，心入梵門身成弘一。
1942年，弘一法師坐化於泉州不二祠，圓寂前寫下四字——“悲欣交集”。
▲ 弘一法師絕筆
猛 虎？
話說唐代時，高僧性空在杭州虎跑大慈山定慧寺內修行，但因山中久旱無水，便打算著要離去了。
▲ 虎跑是另一個世界
離去便離去罷，只是可惜了蒼翠間不停歇的蟬鳴，會留戀窠臼中那初生的幼鳥，人莫不都是這樣，呆久了的地方，就像了家。原本以為並沒那麼喜歡的，離去前都割捨不下，這也要摸摸，那也要望望，擔心自己不在了，他們都還會好嗎？說到底，都是自己的痴念，可人活著，有時候不就是靠著這一口痴念嗎？
一生中那麼多生離死別，大多都是迫不得已。有時候走得遠了往回望，親人朋友一個都看不見，那種慌張會嚇醒很多沒有亮光的夜。
▲ 如今虎跑外的虎跑路已不見性空身影
性空大師沒啥親友，卻也是迫不得已，望著草塌上要收拾起的行囊佛心就搖動了，想想啊，那行腳僧要走多少路，敲多少門，遭多少白眼，才能化得一缽冷飯啊，去了新寺廟，又到底有沒有能力融入新集體呢？
想著想著，腦袋累了，倚在燈燭旁迷迷糊糊就睡著了，夢裡一開始彷彿有兩隻小老鼠吱吱吱地叫個沒完，偷吃起性空身旁的燭火，火被吃完屋裡暗下來，夢也就更深了。
▲ 夢裡究竟是“虎”還是“鼠”？
後來性空與我說過，後人都傳說說他夢見了衡山來的童子，派來兩隻大老虎去後山哼哧哼哧用爪子刨出了好幾處深泉，救下他這自暴自棄的老僧，每聽一次每看一次這傳說，性空那眼角的白眉就飄舞起來，笑得如同頑童……
▲ 處處是水的虎跑，卻成名在一段無水的傳說裡
再後來的後來，性空抬著眉眼跟我耳語，“人人都道這山中有虎，這山中便有了虎，這虎還一生就是百千年。就是可憐我這老翁，執杖擼袖，撅著屁股在這山中辛苦勞作，才戳破了陡崖斷壁的砂岩找到了山泉水，卻只有那不甚俊朗的黃狗為我歡欣鼓舞！不過黃狗便黃狗罷，這人間那麼許多的人，有時的確還不如這一條黃狗可愛。”
夢 泉！
性空之後，陸羽就來了，茶聖一生，不過就是品茶評泉。陸羽是個棄嬰，被師傅救下，為師傅烹茶，在寺里長大，說話結巴，在佛祖的凝視下向往自由。
師傅和性空都是出家人，但強大的控制慾讓他和性空走上了不一樣的路，那個把心智不斷成熟想去看外面世界精彩的少年鎖在山門之內的老和尚，成了歷史裡禁錮年輕人身體與靈魂的雙重迂腐禿驢。
歷史多有趣，有時候你明明是救下了一個千古留名的中國茶聖，卻因為這份入了“歪門邪道”的恩情，留下了一個頗為猥瑣又很長久的後世背影。
而當年那個被師傅棍棒伺候的小結巴，在江湖裡喝了一輩子茶，成了茶聖，寫好的《茶經》裡說：“上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是說這泡茶，最好用泉水，不行便用江水，湊合能用井水。又在這上等泉水裡，陸羽論“虎跑”道：“這這這——是天下第第第第——三好喝的泉水。”
▲ 茶聖親封、乾隆御筆的天下第三泉
所以，“龍井虎跑”西湖二絕的歷史地位，在楊貴妃死後沒幾年的亂世盛唐中便奠定了雛形。
所以如今，好多人在三伏天還會扛著3、4罐10L左右的空飲用水桶，從少年公園的後山攀登而上，去源頭接取更乾淨的虎跑泉，累得呼哧帶喘也不在乎，甚至你在山路上常常只能看見裝滿水的桶而不見那取水的主人，不禁讓人驚疑，是不是這提水的人熱到累到在人間裡蒸發或是一口冷泉爽到立地成仙，也未可知。
▲ 懂行的人好像都不在官方指定接水點，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秘境
所以你看，我們電影、小說裡那些大唐故事的魔幻味道，就是放在現在現實的科技社會，有了些前因後果，也能寫起一本《聊齋》來。
李 叔 同。
蒲松齡寫好《聊齋》百年後，李叔同出世。
出生巨賈之家，含著金湯匙，錦衣著玉食，10歲讀《四書五經》，13歲攻歷代書法，15歲寫下“人生猶似西山日，富貴終如草上霜”，看透人世無常。
26歲生母辭世，他在靈堂彈奏鋼琴伴奏，請兒童合唱哀歌。他是翩然獨立的貴公子，扮女裝刻畫《茶花女》裡的瑪格麗特，他畫畫尋到的裸體模特成了他的妻子，他寫下《送別》，他是豐子愷、潘天壽、吳夢菲的老師……
▲ 飾演瑪格麗特繁華半世的李叔同
李叔同和虎跑的緣分很短，卻又無比漫長，在這裡斷食2周後，那個半世繁華的李叔同，成了半世孤僧的弘一法師。
▲ 如今設在虎跑後山的李叔同舍利塔
能說的故事很多，卻又很少，想說的也只有一個——
李叔同出家後，日本妻子曾緊扣杭州每一座廟宇僧門，想尋到李叔同問一個答案。1918年的春天，她在虎跑找到了自己的丈夫。幾個人在岳廟旁的臨湖素食店，吃了一頓相對無言的飯。此時已是弘一法師的李叔同把手錶交給妻子作為離別紀念，安慰她說，“你有技術，回日本去不會失業”。
他登船返寺，妻子在岸邊最後喚他：“叔同……”
“請叫我弘一吧。”
“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麼是愛？”
“愛，就是慈悲。”
“慈悲對世人，為何獨獨傷我？”
▲ 一張需要橫屏的煙霧船影
船慢慢隱入西湖的霧中，沒有回答，空蕩蕩的聲音彌散進船槳撥開的水紋裡……
有些問題，等待一生，也沒有答案。
1942年，弘一法師坐化於泉州不二祠，圓寂前寫下四字：
“悲欣交集”
▲ 李叔同身後的弘一法師
/ 泥裡生活雲裡寫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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