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解不開的三國死局

諸葛亮的軍事才能實際上只屬於一般水平。退一步講,即使諸葛亮真如《三國演義》描寫的那樣全知全能,蜀漢亡國的大勢也無法避免。

下面我們來聊聊諸葛亮解不開的三國死局。

諸葛亮解不開的三國死局

對於深受《三國演義》正統觀影響的人而言,蜀漢的亡國自然是一件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還記得我初讀三國史事時,總是為蜀漢諸多軍政失誤而恨得緊咬牙關,而潛意識則是,如果沒有這些原本可以避免的失誤,則蜀漢大可以維持鼎足的態勢,甚至可以實現諸葛亮在《隆中對》中提出的“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的最高政治理想。

的確,看起來有那麼多“如果”可以一挽蜀漢的國運:如果關羽不大意失荊州,如果劉備不怒而興師伐吳,如果諸葛亮北伐時不派馬謖守街亭,如果諸葛亮不隕落於五丈原,如果劉禪不投降……總之,蜀漢這麼一個大有希望的政權,竟然在三國中率先亡國,這非常不科學,要麼是人禍,要麼就是運氣使然。

說點殘酷的。可能沒有一件事比這更讓蜀漢粉孔明粉無法接受的了:從始到終,蜀漢可能就沒有半點機會,既沒有長久維持偏安的可能性,而像光武帝那樣統一天下復興漢室更是政治狂想。當然,如果您僅就《三國演義》來縱論三國,那就兩說了。

這甚至無關諸葛亮的個人稟賦。很多人第一次看到陳壽在《三國志》中對諸葛亮的政治評語(“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幹,優於將略”)時,總是很崩潰,其中有一層心理活動是,如果諸葛亮是《三國演義》中那種神一般的存在,蜀漢就不會像真實歷史中那樣悲摧了。

而我想說的是,如果你仔細審視蜀漢的真實歷史狀況,你就會發現諸葛亮手裡拿了多麼爛的一手牌,他的表現已是現象級的。當然,諸葛亮的軍事才能的確一般,但即使他真如《三國演義》中那樣全知全能,對蜀漢亡國的大勢也起不了什麼幫助。

那麼,為何說蜀漢必亡?或者說,劉備和諸葛亮手上是怎樣一手爛牌?

諸葛亮解不開的三國死局

第一,蜀漢面臨的死局:打是找死,不打等死

第一,從國家實力來看,蜀漢是三國中最弱的一環,甚至可以說,蜀漢和魏吳不是一個等量級的國家。對此,諸葛亮在《出師表》中的一開始就坦承:“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

從三國後期來看,在天下十四州中,魏國一家就有十州,吳國有揚州、荊州和交州三州(荊揚兩州與魏國共有),而蜀漢只有益州一州。在那個時代,人口可能是比領土更為重要的國家實力指標。根據當時的官方資料,蜀汗滅亡時的人口只有28萬戶、94萬人,而吳亡時則有52.3萬戶、230萬人,魏的人口則有66萬戶、443萬人。很明顯,吳國人口只有魏的一半,而蜀漢則更只有吳國的一半不到。

這一差距直接反映到軍事實力上,蜀漢的軍隊規模約在10萬左右(《三國演義》裡動輒幾十萬大軍大戰肯定是吹牛),吳國則在23萬人左右,而魏國可能在40萬人以上。也就是說,即使是吳蜀同盟,兩國的軍力也不足以滅魏,指望蜀漢單挑贏魏國毫無可能。

諸葛亮在當時實際上陷入了一個無法自拔的歷史悖論當中:蜀漢在三國中實力最弱,如果不在短期內通過開戰擴張實力,長遠來說必然死路一條,道理很簡單,和魏國的實力差距放在那,和平競賽是沒有希望的;但如果打的話,蜀漢與魏國的軍事實力不在一個等量級上,諸葛亮也不以臨戰指揮見長,數次北伐的鎩羽而歸已經很說明問題,更何況,與比自己強大的敵人開戰,蜀漢必然是窮兵黷武,國力將在一次次的戰爭中逐漸減弱。

對此,諸葛亮顯然是陷入了痛苦的清醒當中。《後出師表》有云:“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待亡,孰與伐之?”用現在的流行語言說就是,打是找死,不打是等死,反正都是死,還不如奮力一搏以攻為守,“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你或許可以說,在蜀漢沒丟掉荊州之前,蜀漢的實力不弱呀。而事實上,在關羽敗亡之前,蜀漢也從未佔據荊州的全部,荊州內部一直是三國瓜分的態勢,並且蜀漢佔領的那幾個郡還屬於經濟比較落後的地區。

諸葛亮解不開的三國死局

第二,老老實實偏安蜀地是蜀漢的唯一選擇

更關鍵的是,荊州本就不是蜀漢有能力長久佔據的領土,“失荊州”應該算是歷史的必然。而也這就直接進入了“蜀漢必亡”的第二點。

去年剛剛去世的田餘慶先生在《秦漢魏晉史探微》中多次涉及到了這一話題,明確提出“歷史上並沒有割據益州的人長期跨據荊益二州以成穩定局面的先例”,“在紛爭局面下,恃三峽溝通”。

事實上,諸葛亮早在《隆中對》中就曾提出了“跨有荊益”的建國構想,也擬定了從益州荊州兩路出兵伐魏平天下的戰略規劃(“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

但在田先生看來,在孫吳已成為荊州支配力量之後,《隆中對》“跨有荊益”的構想已然失去了現實基礎,反而會讓蜀漢陷入與魏吳兩線作戰的窘境之中。也正因此,諸葛亮於關羽敗死之後,很快放棄了這一設想,既不同意劉備伐吳,自己當政之後也與吳交好,守益棄荊。

田先生還說了一句讓我有點傷感的話:“歷史決定了劉備是一個奔竄求存的角色,歷史只給了諸葛亮一個小國寡民的政治舞臺。”

蜀漢失去荊州不僅在於領土和國力上的損失,對其爭霸天下,更造成摧毀性打擊:蜀地本就不是一個進取之地,一旦入蜀,就只能成割據之局而徹底喪失了進取的可能性。對此,田先生也說的很直白,“入蜀是劉備唯一退路,入蜀後只能成偏霸而無興復漢室之可言”。

如果說此前所言“戰亦亡,不戰亦亡”是蜀漢無法逃避的歷史悖論,那麼,“入蜀”的利弊得失則成為了蜀漢又一必須面對的巨大悖論。

當然,第二點只是徹底封殺了蜀漢統一中國的歷史可能性,那麼,除了實力差距之外,蜀漢偏安四川這一最低限度的要求為何也無法維持下去?這隻有交給第三點了。

諸葛亮解不開的三國死局

第三,劉備急於稱帝,喪失了漢室正統

第三點想強調的是,蜀漢政權是如何一步步失去正當性和合法性的?

從理論上來說,蜀漢才是三國中的正統政權,建國時的國號是“漢”,“蜀漢”甚至“蜀國”只是我們後世“強加”給它的;從劉備個人來說,雖是遠親,但也是正牌漢室宗親,和漢朝的“繼承”關係說起來比曹魏或者孫吳都要來得理直氣壯得多。而這也正是《三國演義》所秉持的尊劉貶曹正統觀。

我們習慣於接受的邏輯是,劉備雖然實力運道不濟,但最大的優勢在於天下歸心。

但事實上呢?

即使劉備曾經因為自己的身份光環與“仁義”獲得過所謂的人心,但此種政治資本在他決定登基之時可能已經丟失了大半。

在“曹丕篡漢”的劇本中,所謂的漢獻帝禪讓自然是一出改朝換代的鬧劇套路,曹丕的幾次“謙讓”假得或許還會讓人有生理反應。但無論怎麼說,禪讓這出鬧劇歷經晉、南北朝、隋唐,一直到宋太祖收官為止,如此的經久不衰自然是有其道理的,那就遠不是一句欺騙就可以蓋棺論定的。

可以這麼看,“禪讓”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程序正義”,通過一套“合法”的程序達成篡位的目的,再怎麼說,這總比“弒君”要好多了吧。比如看曹丕的禪讓劇本,程序完美,忠實的效法“堯舜禪讓”的經典議程,不僅附會漢室是堯的後裔,曹家是舜的子孫,還效法舜娶堯的兩個女兒(娥皇女英),也娶了獻帝的兩個女兒。

多麼充滿儀式感的“罪惡”啊。千萬不要低估儀式感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所謂倫理道德,正統大義,多麼牛掰的政治名詞始終要具體體現在“儀式感”之中,沒有了看起來或許有點虛偽張揚的儀式感,所謂的合法性就變成了乾巴巴的邏輯思辨。國之大事,除了“戎”,就是儀式感爆棚的“祀”了呀。

在這套充滿儀式感的“程序正義”履行結束後,天下人心裡就算還有什麼不以為然,多半也只能半推半就了,再說,漢室氣數已盡大家心裡都明白,“禪讓”正好讓自詡的忠臣孽子們找到了一個臺階下,難道還要真的辭官歸田,甚至以死殉漢麼?

但劉備恰恰違反了這套“程序正義”的遊戲規則,漢獻帝只是“禪讓”,他還沒駕崩,你既然不承認曹丕篡漢的合法性,那你還當漢獻帝是皇帝吧,那你怎自己去當皇帝難道不也是“篡位”麼?

當然,劉備是有理由的,他可以說他以為漢獻帝被曹丕害死了。對此,金文京先生在《三國志的世界》(“講談社·中國的歷史”之一)中說,有人為了搞政治利用故意散佈了獻帝被害的謠言,而政治利用最顯著的例子就是“劉備即位”。

金文京非常誅心的推斷說,劉備肯定是知道漢獻帝被害是“誤傳”,要不然他不會那麼急著要即位稱帝,因為他知道,如果漢獻帝活著的消息傳開,那時候即位的戲就不好演了。金文京甚至將劉備的即位與曹丕等而觀之,“劉備的即位也不過是一場並不高明的戲,而且是匆忙上演草草收場”。

在此多說一句,漢獻帝被害的謠言更說明曹丕“禪讓”的程序正義,不殺漢獻帝,而是給他封個“山陽公”在政治上可以讓曹丕免於身陷“弒君”的被動局面,否則反而給了劉備順理成章登基的機遇。

持金文京這樣的看法的人在三國時代應該是大有人在,事實上,在聽說劉備即位之後,很多魏國對漢朝仍然追慕不忘的人也大失所望。

劉備在徵吳之役遭到慘敗之後,逃到白帝城,東吳派使者鄭泉拜見劉備。鄭泉的話非常直接,說曹丕篡奪帝位,劉備作為漢室宗親不出兵征伐,而是自己當上了皇帝,這實在讓天下失望。

東吳使者沒說出口的是,劉備不去討伐篡位的曹丕,反而去進攻東吳,這哪像是復興漢室的樣子。

總之,劉備“復興漢室”的偉光正形象基本算是毀了。

當聽說孫權決定稱帝之後,蜀漢內部也展開了一次大爭論。《三國志的世界》一書中說,當時多數人認為應該以大義名分為重,斷絕與吳國的關係,因為按照蜀漢的建國方針,自己是漢王朝的唯一後繼者,孫權稱帝在理論上也屬於“亂臣賊子”。

但最後諸葛亮力排眾議,決定承認孫權即位,並簽訂了完全對等的同盟條約。

諸葛亮的決定,當然無可厚非,這可能是當時蜀漢唯一的選擇,否則蜀漢可能將面臨與魏吳的兩線作戰,亡國是眼前的事。但這正是蜀漢當時最大的悲劇與歷史悖論:不承認孫權稱帝的合法性,則覆亡在即;承認合法性,則蜀漢的最後一點“正統地位”與大義名分將隨之消失殆盡,從遠期看,一個三國中實力最弱的政權,又喪失了作為核心競爭力的“正統”,也只有亡國一途,當然,只是沒有那麼快。

諸葛亮解不開的三國死局

四,四川本地精英也不認同蜀漢

這還沒完。在金文京先生看來,蜀漢不僅對外失去了天下人心與正統地位,對內的情況也很不樂觀,“就連蜀本地的知識分子也對蜀的前途持冷淡態度,甚至對魏更有好感”。

對四川本地勢力而言,蜀漢本就是一個如國府遷臺這樣的外來政權,劉備一系在四川不僅缺乏人望,更缺乏根基。劉備去世前後,蜀漢內部本就存在著本土勢力(舊人)與隨劉備入川的外來官僚集團(新人)之間的鬥爭。最後,“新人”諸葛亮廢掉“舊人”代表李嚴,才算在表面上平息了這場爭鬥。

不敢公開作對,但本地勢力對蜀漢政權的杯葛卻一直以冷戰的形式展開。更重要的是,四川本土知識分子儘管沒有控制住政權,但基本掌握了蜀漢的輿論,長期散發著各種“悲觀論”與“投降論”,各類神神鬼鬼的讖緯與政治謠言紛紛指向蜀漢的亡國。甚至可以這麼說,在蜀漢軍事失敗之前,蜀漢在輿論上已經“亡國了”。

作為本土知識分子的代表,蜀漢大學者譙周也是上述“傳謠者”之一。他曾有一段著名的政治預言:“先主諱備,其訓具也,後主諱禪,其訓授也,如言劉已具矣,當授與人也”,大意就是說,劉備父子,從名字就可以看出,就是“準備禪讓”,暗示蜀將被魏所取代。

譙周後來寫過一篇名文《仇國論》,主旨就是反對蜀漢北伐,認為與其打仗,不如休養生息。這也正是本土知識分子的經典立場:你們外來政權想光復河山,我們也管不了,但這和我們沒關係,請不要拖著我們這些本地人一起打仗受苦,再說,你們仗也打不贏。

事實上,這也是蜀漢作為外來政權,失去本地精英支持的一個證據。

譙周人生最重要的出場發生在魏軍兵臨城下之時。他在蜀漢宮廷商量和戰大計之時,力主劉禪開城投降,而蜀漢群臣,竟沒有一個人能反駁他的主降論。

諸葛亮解不開的三國死局

陳壽作為譙周的弟子,在《三國志》中尊魏為正統,其原因除了作為晉朝臣子必須維護“魏-晉”一系的政權傳承合法性外,還有傳說中與諸葛亮的私人恩怨,但陳壽作為蜀人卻貶抑蜀漢,不也正說明了蜀漢在本地知識分子心目中的地位麼?

反觀吳國,儘管末代皇帝孫皓有暴君之稱,但吳亡之後,吳國知識分子卻充滿了對吳國的眷戀。比如陸遜的孫子陸機,投晉後寫了一篇《辨亡論》,其間充滿了吳人甜膩的遺民心態。

既無實力參與天下爭雄,又因地理因素所限只能偏安四川;對外喪失了正統大義的合法性,對內又不得本土士人人心,蜀漢的亡國還有什麼懸念麼?如本文一開始所說,這是一個從建立開始,就註定要覆亡的短命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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