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自由与权力的合理边界在哪里?

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是,人与人的观念不同、利益不同是一种常态。所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分歧。而当这种分歧进入政治场域后,就容易引发冲突。那么,政治领域都有哪些主要的分歧和冲突呢?人们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这一讲我们要进入第四模块。我们将要通过五个具体的问题,来为你解读政治生活中的分歧与冲突。这五个问题分别是:自由与权力的边界、政府应不应该干预市场、福利国家究竟好不好、政府为什么容易债台高筑、应该鼓励移民还是限制移民。

这一讲的主题,就是自由与权力的边界。我们都知道,社会与政府之间时时发生着博弈。这种博弈,也可以理解为自由与权力的较量。实际上,我们既不可能只要自由、不要权力,又不可能只要权力、不要自由。所以,实质性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找到自由与权力之间的均衡点?

罗斯福和最高法院的分歧

我们的讨论,要从前面曾经提到过的美国大萧条与罗斯福新政说起。但我们今天会有一个全新的视角。

关于1929年发生的经济大萧条,你可能已经很熟悉,但我估计,你不太会注意到一个重要细节。那就是,罗斯福新政启动后,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一开始竟然是新政措施的反对者。我们在前面的课程中曾经提到,到1936年底为止,最高法院在9件涉及新政立法的诉讼中,判决7项新政立法违宪。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全国工业复兴法》。

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跟罗斯福总统的主要分歧,在于当时的大法官们不仅秉承自由放任主义,而且认定最高法院具有捍卫自由放任主义的责任。但罗斯福总统却认为,只有扩张政府权力,才能克服美国当时面临的危机。

自由:自由与权力的合理边界在哪里?

这一分歧,在表面上看来是具体措施是否得当,具体政策是否合理,但深层问题却是,总统和联邦最高法院对自由与权力之间的合理边界,存在着不同的看法。由此,保守自由的力量与扩张权力的力量,就开始了政治博弈。

最高法院之所以敢反对总统,是因为他们捍卫的是古老的自由传统。你肯定知道,18世纪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有两个主要观点:

  • 第一,人是自利的;
  • 第二,市场机制是一只“看不见的手”,会自动引导人采取合理的行为。

因此,只要实行自由放任政策,自利的个人就会在市场机制的引导下,促进集体的福利与社会的繁荣。

自由和权力的边界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想,既然自由放任那么好,政府是否就不必要了呢?其实,亚当·斯密从来没有主张过不要政府。政府权力当然是必要的,只是要保持在最低限度上。

但问题是,这个所谓的最低限度,到底应该在哪里划一条线呢?这似乎是一个难题。到了19世纪,一位叫约翰·斯图亚特·密尔的英国思想家——他一般被称为小密尔——在《论自由》这部小册子中,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

这部小册子,后来传到了中国。在1903年出版时,被翻译家严复先生译为《群己权界论》。这里的“群”,就是群体;这里的“己”,就是自己,就是个体。群己权界,就是群体与个体之间,群体权力与个人自由之间,要有一个合理的边界。

为什么严复会这样翻译《论自由》这个书名呢?因为在他看来,自由问题,就是群己权界问题。这跟小密尔的初衷,可谓不谋而合。小密尔开篇就说,自由问题的核心,就是政治权力究竟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干预个人自由。

小密尔的论证,是以个人绝对自由的假定作为起点的。然后,他顺理成章地推导出一条原则:政治权力可以正当地干预个人行为的唯一理由,就是防止一个人对其他人的伤害;如果不是这样,政治权力就不应该干预个人的行为或者选择。

这句话有点抽象。举个例子,一个人在空旷的草地上抽烟,或者在独居的房屋里抽烟,尽管医学研究早已证明抽烟有害健康,但权力不应该干预这种个人自由。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只是自己抽烟,并没有妨碍他人。

我们中国的父母在管教小孩时,经常会说“那都是为了你好”。但是,“那都是为了你好”,不应该成为政府权力干预个人自由的理由。只要不侵犯他人,一个人就应该拥有完全的自由。

讨论到这里,我们可以设想一种完全不同的场景——一个人是否有权利在公交车上、在电影院中、在咖啡馆里、在公司的办公空间内抽烟?这就是另一个问题。

因为只要你抽烟,你身边的人就会成为被动吸烟者,你就有可能妨碍到他人。所以,我们不要小看如今流行的公共场所禁烟令,它的理论依据,其实可以追溯到小密尔关于自由与权力边界的学说。

捍卫自由还是扩张权力?

好,我们再回到关于美国大萧条的讨论。正是基于这样的自由原则,大法官们认为,罗斯福新政中的金融管制、产业救助政策、最低工资立法等,都属于政府权力的不当扩张,所以就判定其违宪。这一判决,其实代表的是美国保守自由传统的力量,对不断扩张的政治权力,进行的防御和抵抗。

然而,这种防御和抵抗并不总是有效。因为罗斯福新政出现本身,就代表了政府权力扩张是一种大趋势。其实,早在罗斯福新政之前,自由放任主义就已经守不住阵地了。

比如说,19世纪上半叶,自由放任主义就难以应付城市化对公共服务的需求了。一个著名案例是,今天风景迷人的巴黎,当时竟然是一座遍地垃圾、臭气熏天的城市。后来,政府变得有所作为以后,大规模的城市下水道、人类排泄物的统一处理、自来水的供应系统,才陆续出现。

自由放任主义的另一个挑战,是自由竞争导致的贫富分化和阶级冲突。在这种背景下,有的国家就首先作出了反应。19世纪下半叶,深谋远虑的德国首相俾斯麦开始尝试发展社会保障制度。这也是对自由放任政策的改弦更张。

更大的挑战,当然就是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了。当时金融市场崩盘,生产和出口大幅下滑,失业人口剧增,美国失业人口高达1300万。正是在这种压力下,从胡佛到罗斯福,他们才选择通过扩张政府权力来克服危机,包括加强金融管制、举办公共工程等。

顺便说一句,1937年之后,联邦最高法院迫于政治压力,也不得不向再次以高票当选的罗斯福总统作出让步。这样,新政在法律上就畅通无阻了。

讨论到这里,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当自由放任政策遭遇到很多实际问题时,自由与权力之间的钟摆,又摆到了权力这一边。“把政府找回来”,就成了新的政治口号。但是,由此展开的政府权力每一步的扩张,几乎都会遭到各种保守力量的抵制。

所以,过去200年间,西方社会实际上始终存在着两种相反力量的对垒,一种是保守自由的力量,一种是扩张权力的力量。这两种力量,其实都是不可或缺的。这就好比我们开车,既需要踩油门,又需要踩刹车,两者看似互相冲突,但恰恰是两者的共生关系,不断实现着自由与权力边界的微调。

这样做,既能恪守一个社会所珍视的政治传统,又能应付实际政治的各种挑战,从而使得立法与政策能够达到社会普遍乐意接受的状态。

讲到这里,故事其实并没有结束。看上去,自由放任主义终结之后,“把政府找回来”,又是自由与权力关系的再平衡。但是,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捍卫自由的力量,又出现了强劲的反弹。

以弗里德里希·哈耶克为代表的很多思想家认为,“把政府找回来”并不会解决问题,反而加重了问题。比如,政府能否正确干预,高福利导致懒人化,管制抑制创新,大政府导致公债危机等,都是“把政府找回来”的负面后果。

他们主张,回到过去的小政府时代,才是西方社会的出路。在政策面,英美两国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的撒切尔夫人改革和里根革命,到今天特朗普与特蕾莎·梅进行的放松管制与减税改革,都是这种政治传统的接续。

自由:自由与权力的合理边界在哪里?

总之,19世纪总体上是一个自由占上风的世纪,20世纪上半叶则出现了政府权力的扩张。最近半个世纪,他们又在重新寻找自由与权力之间的新平衡。而正是这种不断的微调,一方面适应了变化的现实,另一方面避免了社会的动荡。

政治学认知升级清单

好,我们这一讲的主题是自由与权力之间的合理边界。

本讲的一个重要启示是:自由与权力的现实边界,其实是政治原则与现实压力之间的张力所塑造的。

一方面,政治原则和政治传统固然很重要;但另一方面,政治生活又会遭遇各种各样的实际问题、困难乃至危机,这些现实压力又迫使政治系统要作出有效应对。由此,政治原则与现实压力之间的互动,不断地塑造着自由与权力之间的边界。

只要我们讨论自由与权力的边界,就一定会涉及到政府应不应该干预。这正好是我们下一讲的主题。

延伸阅读

最后,我要给你推荐一本书。对于中国人来说,强调权力似乎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情。所以,我们可以比较一下更强调自由的观点。这部书,就是哈耶克的名著《通往奴役之路》,我推荐的是修订版的中译本。好,欢迎你在留言区分享你的看法和见解。——包刚升《政治学通识三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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