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綠肥紅瘦”紅遍東京,卻為何王士禛稱她“擅盜”?

李清照有許多個人標籤:千古第一才女,一代詞宗,詞壇女皇,婉約宗主,亂世美神,又與唐代李白、南唐李煜並稱“三李”,又與李煜合稱“詞壇二妖”,才名貫古今,鮮有人能出其右,在中國文壇地位卓然。李清照存世的作品並不多。詞五十餘首、詩作十餘首、文章八篇,總數不過也不過七八十。然細細翻閱品讀,卻總能收穫良多。

區別於蘇軾的豪放、柳永的通俗、周邦彥的格律精嚴,李清照的詞可謂獨樹一幟、別是一家。很多時候,那些清麗的句子,在你眼前流淌, 不費吹灰之力輕鬆沁入心扉,水一般的,清靈、純澈、纖塵不染,能盪滌靈魂,能喚醒孤獨,能讓你欣然而笑,能讓你淚落如雨。

李清照“綠肥紅瘦”紅遍東京,卻為何王士禛稱她“擅盜”?

歷史上對李清照的評價

一代才女,情寄海棠花開

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年)李清照出生在今山東省濟南市章丘區。時至二八年華,她才名初顯、紅遍東京。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這首《如夢令》:

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暮春之際,正惜花之時。宋人對海棠特別是西府海棠的喜愛是具有廣泛性的。海棠花開似錦,瀟灑嫵媚,素有“花中神仙”、“花貴妃”、“花尊貴”之稱,引得無數文人墨客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佳辭妙句。

李清照“綠肥紅瘦”紅遍東京,卻為何王士禛稱她“擅盜”?

李清照故居的海棠

旁人詠花,便是“豪放派”的蘇軾,也忍不住要“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極盡旖旎之能事。又如劉子翬,“幽姿淑態弄春晴,梅借風流柳借輕”,“幾經夜雨香猶在,染盡煙脂畫不成”,大詩人陸游則更是直接,坦言“雖豔無俗姿,太皇真富貴”,又盛讚“猩紅鸚綠極天巧,疊萼重跗眩朝日。”何等鮮明。

同樣是寫海棠,李清照就不是如此。她三言兩語,勾勒出一場精彩的獨幕劇:

昨晚兒颳風又下雨,醉酒之下怎好安眠?半夢半醒間,當真煎熬。至於晨起,只覺殘酒未消,頭昏腦脹,分外難耐。然到底是醒了,首當其衝最為關心的便是簷下那株海棠。也來不及披衣,更來不及梳妝,就迫不及待先去問那捲簾的婢女,“那海棠怎樣了?”小婢子巧笑嫣然,這大清早兒的,小姐管那勞什子花兒草兒樹幹嘛,且是安慰:“它啊,好好兒的

在那兒呢,還跟昨兒一樣!”這少女就披衣而起,預備親自探看,“你知道什麼?你知道嗎?這一夜風雨,那紅花兒定是零落不少,怕只餘一樹綠葉茂盛啦!”

李清照“綠肥紅瘦”紅遍東京,卻為何王士禛稱她“擅盜”?

李清照故居的海棠

這首詞不過三十三字,有人物、有場景、有對白,極其新巧。這一問一答之間,一波三折,似一曲小調,一詠三嘆,將那惜花之情、愛花之意抒發的淋漓盡致。

起句“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清晰交代了時間背景。詞人緣何醉酒,我們不得而知,倒是杜甫有詩《三絕句》,曾言:“不如醉裡風吹盡,可忍醒時雨打稀”,或者詞人也正因這濃厚的惜花之情,不忍眼見海棠臨風雨,故飲酒濃醉以避之也為可知。至於一個“試”字,則將詞人關心花事卻又害怕花落的急切和糾結的心緒寫得體貼入微。周邦彥《少年遊》中,也有類似的句子:“一夕東風,海棠花謝,樓上捲簾看”,相形之下,便顯得粗糙而單調,實在是不夠精緻了。

李清照“綠肥紅瘦”紅遍東京,卻為何王士禛稱她“擅盜”?

李清照故居的海棠

而李詞的的精妙,卻絕不僅僅如此若細細推敲。她措辭練達,字字都是文章,偏偏造詞工巧,絲毫不沾染匠氣,極具自然之態。全篇無一字正面描寫海棠的姿態、容顏,更無半字正面稱讚,卻一句“綠肥紅瘦”,點睛之筆,造語新奇,一紅一綠,一肥一瘦,對比鮮明,色彩豔麗,而又十分的和諧自然,簡直是修辭上的新創。她以擬人的手法,表現葉之茂密、花之憔悴,似乎是賦予了海棠鮮明的靈魂,此時此景,李清照看到的、關心的、掛懷的豈止是一株花樹?分明是自己日夜相伴的閨蜜知己吧。

李清照“綠肥紅瘦”紅遍東京,卻為何王士禛稱她“擅盜”?

李清照故居的海棠

清初傑出詩人王士禛,在點評李清照詞的時候,卻說:“此子擅盜”。

這個自稱濟南人的王士禛倒是對自己的同鄉前輩毫不客氣,但這話卻說得似乎沒錯。這首《如夢令》,細較起來也是能在前人的詩裡看到端倪。

比如孟浩然的《春曉》。這首詩在可謂是人盡皆知:

春曉 孟浩然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再看晚唐詩人韓偓這首《懶起》:

懶起 韓偓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陣寒。海棠花在否?側臥捲簾看。

李清照“綠肥紅瘦”紅遍東京,卻為何王士禛稱她“擅盜”?

李清照故居的海棠

同樣是春夜、風雨、花落,孟浩然與韓偓兩詩,在詞意上似乎與李詞異曲同工,李詞自此點化而來,也未可知。然就詩詞意境、遣詞造句,李詞則更勝一籌。孟、韓兩詩就死板的多,就好像是最簡單的獨角戲,平鋪直敘的勾勒出一副畫,既沒有獨白,也沒有想象。反倒是李清照《如夢令》,起承轉合、委婉多情,末尾一句“綠肥紅瘦”,“語新意雋,更有丰情”,足矣流傳千古,謂之“神來之筆”“點鐵成金”,絲毫不過。

王士禛言“此子擅盜”,視為盛讚李清照“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卻也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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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故居的海棠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切不可被著書人瞞過

宋時詩評家陳鬱曾說,李易安“《如夢令》綠肥紅瘦之句,天下稱之。”又有明朝蔣一葵在《堯山堂外紀》中雲:“李易安又有《如夢令》……當時文士莫不擊節稱賞,未有能道之者。

可見此詞寥寥數語,在詞壇地位卻非同一般。而李清照寫這首詞的時候,尚是待字香閨的小小少女,其“才力華瞻,逼近前輩”可見一斑。

當然,對於這首詞的解讀,也有著許多不同的聲音。

有人認為這首詞表現的並非只是簡單的惜春詞,更多的是對“風雨”這個惡勢力的痛恨和對“海棠”這個美好事物的追求,是蘊含著極大地深意的。

也有人認為,這首詞中的“捲簾人”,絕不應該只是一個“小丫鬟”,若是如此,則過於無趣,這一問一答,應是源自親密愛侶,則是以“惜花之意”隱喻“愛人之心”,以“海棠依舊”的溫柔體貼之語,去安慰解詞人“綠肥紅瘦”青春易逝、紅顏不再的哀傷。

李清照“綠肥紅瘦”紅遍東京,卻為何王士禛稱她“擅盜”?

李清照故居的海棠

是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由詞意延伸出更多解讀甚至幻想,也未嘗不可。至少金聖嘆批《水滸》,就不止一次的提醒我們,“切不可被著書人瞞過”。然而在很多時候,我們品讀詩詞,更多的是在讀心,在詞人的字裡行間,獲取我們的精神愉悅,故此,過分解讀,反倒不美。

倘若你覺得,這就是一個嬌俏少女與小丫鬟的日常互動,自然和諧,惜春愛花,坦蕩而又真誠,嬌俏而又討喜,正應和你心中想象,那麼就放縱自己一路想下去,只當自己穿越了千年的光陰,就坐在那個雨後的清晨,在廊下溫和淺笑,就等著她來自濃睡之中酒醒,笑語如珠、急不可耐,與某一個剎那裡推窗嬌笑。或者一伸手就能觸摸到那海棠花上未乾的雨露,也未可知。倘若你覺得她深思沉重、嫉惡如仇或者多愁善感、自怨自艾,也沒得什麼話說。只需將《漱玉詞》一路讀下去,也就是了。

李清照“綠肥紅瘦”紅遍東京,卻為何王士禛稱她“擅盜”?

李清照故居的海棠

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提出參禪的三重境界:“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

我想,大抵讀詩、讀詞、讀李清照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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