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線上的兵車軼事

英勇無畏的高原汽車兵們,在寫滿犧牲與功勳的青藏公路上,用自己的車轍,在世界屋脊印下了一行行“詩”。

——題記

青海新聞網·青海新聞客戶端訊(記者 樊永濤報道)當“兵”與“車”兩個字組合到一起時,你會想到什麼?我會想到杜甫《兵車行》詩句,“車轔轔,馬蕭蕭”,路上車輪滾滾,戰馬嘶叫,也會想到行駛在千里青藏公路上的汽車兵們。

青藏线上的兵车轶事

翻越唐古拉山。圖為陸軍西藏軍區青藏兵站部某汽車運輸旅的戰士們行進在青藏公路上。

從西寧至拉薩,這條被各族人民稱為“天路”和“世界屋脊上的蘇伊士運河”的青藏公路自建成那天起,為祖國西南帶去了繁榮,帶去了安全和永固,連起了各族人民的團結友誼。也正是在這條全長1937公里的交通大動脈上,從修築公路到輸送物資再到兵站後勤保障,驚心動魄69年曆程中,它始終一脈相承著這樣一種精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頑強拼搏、甘當路石,軍民一家、民族團結的“兩路”精神。

寂靜的墓園

這是一片稍不注意就會從眼中略過的墓地,茫茫戈壁灘中,整齊排列著一個個墳包。一個看上去並不華麗的大門,鐵柵欄圍牆,裡面矗立著一座高出周圍樹木的紀念碑,上面寫著“人民烈士永垂不朽”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安息的全是青藏高原上的異鄉客。

青藏线上的兵车轶事

圖為格爾木的烈士陵園內犧牲的青藏兵站部烈士墓碑。

這裡是位於海西州格爾木市西郊的烈士陵園,埋葬著有因公犧牲、病故的和意外事故中喪生的解放軍戰士。每一座墓碑上都有一塊長方形大理石板,上面寫著碑文。碑文很特別,幾乎是一種格式,上面是石刻的花草,下方是“某某某之墓”幾個大字,不寫職務,沒有級別。立碑者不是死者親屬,也不是生前朋友,而是生前單位。這些墓碑前方,立有一塊石碑,上面寫著:“在‘拓線建線固線’中犧牲的青藏線戰士永垂不朽”。

青藏公路,是一條生命線,但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一條死亡線。自開通以來,780餘名官兵長眠在雪山凍土中。2000多公里的青藏公路,平均每2.5公里就有一名軍人倒下。上世紀70年代,由於青藏公路事故多發,官兵之間流傳著這樣一句順口溜:50年代每年一個連、60年代每年一個排、70年代每年一個班。當年的情形可想而知。

這裡的每一座墓碑都是一枚軍功章,都是一個故事。

1984年,在高原奮戰了10多年的某汽車團政委郭生傑,因肝硬化死亡,終年46歲,從發病到死亡,僅一個半月。

某汽車團電影放映員李建軍,探家歸隊的當天晚上,帶著與戰友重逢的喜悅,給官兵放電影。開機不久,他便靜靜地坐在放映機旁,永遠閉上了眼睛。原來發生了突發性高原反應。

某汽車團駕駛員成元生,執行進藏物資運輸途中,夜宿兩道河兵站。因車隊多、兵站客房爆滿,他睡在汽車大箱上。半夜時分,血壓突然升高,導致腦溢血,猝然死亡。

……

這一切都太殘酷,殘酷的如寫在墓碑背後地悼詞那般: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四年冬,一支共和國戎裝子民奉命開進青藏高原,破更古冰天,戰生命禁區,嚼千重苦難,偉岸之軀化金橋,浩然正氣貫通途。四十五載(該碑立於1998年)排闥風霜,四千高路捫星撫月,創建空前偉業;馭鐵馬縱橫地球之巔,舞油龍送暖雪域聖地,引電波勾納八荒信息,抗災險譽滿華夏神州,固邊陲鑄就高原精神,舍六親而惠億萬民眾。

生作人傑,死亦壯烈,將士賁志而歿,奉獻殊高潔,犧牲尤義遠!為昭其功,詠其志,繼其業,興其德,我部(現為陸軍西藏軍區青藏兵站部)將北郊現存二百八十先烈遺骨遷葬於此,修葺陵園,四時享祭,魂依崑崙託體高崖,慰藉英靈功垂國史,特立此碑銘志。

埋葬在這裡的高原汽車兵們,都帶有同樣的壯烈色彩,默默地血灑凍土,埋骨高原,用一個個生命的堡壘鑄成了黑色省略號,充實著高原,仰望著崑崙山……

被窩中的微光

乍一看,皮膚黝黑,個子不算高,嘴皮乾裂,說起話來嗓音如洪鐘……這些絲毫都不會與30多歲的年紀聯繫到一起,更不會想到他是一個在冰天雪地中摸爬滾打了12年的高原汽車兵。

沒錯,他的軍旅生涯有12年是在青藏高原上度過的,這裡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空氣中含氧量只有內地一半,沒有四季之分,有人開玩笑說,這裡只有冬季和大約在冬季。可是,他活得卻是那樣滋潤、壯實。從戰士到班長、排長、副連長,他是沿著雪山路、戈壁灘,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走上來的,今後還將繼續走下去。一個農村娃今天佩戴上了上尉軍銜,不靠其他,全憑他那寬闊胸膛裡的一顆執著奉獻的心。

他叫鄧旭東,某汽車運輸旅上尉副連長。

如果要問鄧旭東為什麼來當兵,他定會不假思索的回答,喜歡開車,當汽車兵就能開車。

青藏线上的兵车轶事

指揮車輛的青藏兵站部某汽車運輸旅上尉副連長鄧旭東。

部隊有規定,新兵第一年不讓開車,只能當駕駛員助手。這可愁壞了剛入伍的鄧旭東,怎麼辦?他在班長面前積極表現,天天擦車洗車,這樣一來,整個連隊就數他的車最乾淨。不僅這樣,他還用上了“死皮賴臉”的方法,硬是在班長面前磨了好幾個月,班長說不過他,在行駛途中挑了一段路況較好的路讓他過了過癮。因為入伍前開過車,那次試手他也沒讓班長失望。

鄧旭東當兵第二年正是2009年,當時國慶60週年閱兵軍樂團來他所在部隊訓練,喜歡音樂的他天天去軍樂團旁看著學習,有一段時間下來,他竟學會了不少樂器的演奏。現在,他還會時不時在戰友面前露兩手。

也就在這個時候,鄧旭東可以獨自駕車行駛在青藏公路上了,但他偏偏卻選擇了考軍校。因為考上軍校就可以一直呆在部隊。可考軍校並不容易,尤其是對鄧旭東來說。當年他就是因為沒考上大學,喜歡開車才來當的汽車兵。

那段日子,鄧旭東過的很充實。考軍校他不敢告訴周圍戰友,怕考不上被人笑話,於是白天照常工作生活,晚上獨自在被窩裡學習。

執行運輸任務時,部隊車輛每夜都有戰士值守。鄧旭東主動要求每晚凌晨左右去車裡值班,有時還會主動替戰友值班。這個時候,睡在車裡的他,就會蒙上被子,拿出一個打火機,這個打火機尾部有燈,他就靠微弱的燈光,看一段,背一段。有時候困了,他就穿上衣服在路燈下學習。

就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在被窩微弱的燈光中,他自學了考軍校的所有課程。最終,正是應了那句話,努力了就會有結果,他考上天津軍事交通學校。四年後,他又以軍官身份來到了高原,來到了自己所熟悉的部隊。

大盤雞情懷

上世紀50年代,慕生忠將軍奉命,帶著幾萬築路大軍開赴青藏高原。後來,青藏公路如一條紐帶綿延千里直穿雪域高原。再後來,歌聲伴著歡快的車笛在高原上喧鬧了起來。

上萬名高原汽車兵在這裡奮戰了60多年。60年來艱苦創業、英勇拼搏、流血流汗和前赴後繼。說起青藏線上的條件惡劣,官兵們都會說,我們有“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忍耐、特別能戰鬥、特別能團結、特別能奉獻”的青藏高原精神。可這種精神的深處是什麼?它的支撐點又在哪裡?

上世紀,對行駛在青藏高原上的高原汽車兵來說有“三大舒服”:吃飯——麵條,行路——過橋,睡覺——穿棉襖。當然,現在兵站有暖氣,穿棉衣也算不上舒服了,石子路鋪成了柏油路,過不過橋都一樣。還有吃飯——麵條,這“一大舒服”還在,對於多數“北方兵”的戰士而言,來一口熱氣騰騰的面,那感覺別提有多愜意了。

青藏线上的兵车轶事

圖為上世紀60年代行駛在青藏公路上的汽車兵們。(青藏兵站部某運輸旅供圖)

可是行駛在平均海拔4000米的青藏公路,吃口面很費勁,費勁到不用高壓鍋,麵條根本煮不熟。大部隊經過,兵站內也很少煮麵,那麼多人等著吃飯,煮麵也根本來不及。

11月,這次執行運輸任務,對老兵朱貴強來說可能是當兵生涯最後一次走青藏公路。

16年汽車兵生涯,他把一生中最好的年華留在了青藏高原。那還是朱貴強上高中的時候,看到《青藏高原》音樂視頻中,有段高原汽車兵行駛在冰天雪地中的畫面中時,他告訴身邊朋友,要去青藏高原當一名汽車兵。2003年,他從燕趙大地來到風雪瀰漫的青藏高原,終於圓了少年時的夢。

朱貴強的當兵生涯很順利,一來時他身體素質好,沒有高原反應現象,二來他業務能力強,一直是連裡的技術骨幹。這位骨幹即將在今年年底退役,他完成了他的堅守。

高原是有兩副面孔的,夏天有些溫文爾雅,青山疊嶂,河水潺潺。到了冬天,冰天雪地,就連一塊塊石頭都被冷的縮在一起。回憶起今年5月家中發生的那件事,朱貴強說著說著就哭了。“你知道嗎?5月我駐訓的時候,母親得了腦梗,腦梗!什麼概念!可家裡人一直瞞著我……”他沒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淚,從他接近沙啞的語氣中,我聽出了懊悔,聽出了自責。

11月的青藏線上,凌冽的寒風和稀薄的氧氣似乎要阻擋每一位遠道而來的人。這天清晨,天還未亮,高原汽車兵們便開始忙碌。

清晨,朱貴強一起來就感到頭疼的厲害。他心裡明白,這是執行運輸任務以來,高原給予的饋贈,由於長時間在高原工作生活,他有些積勞成疾,可他並不在意,強忍著種種“不舒服”做著出發前的準備。

晚上要住在沱沱河兵站,附近有家大盤雞特別好吃,今晚跟領導請個假出去吃,這次不吃或許以後就沒機會了。一路上,朱貴強想著是最後一次走青藏線,一定要拍照留念,吃沿途的“美食”。之所以把美食二字用引號括起來,是因為在青藏線上,並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美食。海拔太高,連飯都煮不熟,再好的食材也做不出平原上的味道。

沱沱河的“美食”自然就是大盤雞。那一晚,朱貴強和老鄉一起,品嚐了大盤雞,完成了最後一次上青藏線的願望之一。

既然是兒子,就取名‘賈如’吧”

這裡說的是位宣傳幹事。他叫賈清召,是位“90”後,地方大學畢業後選擇了當兵,在海拔4700米的五道梁兵站、5200多米的唐古拉山兵站當過兵。後來考上了軍校,讀的新聞專業,畢業後成了一名“軍人記者”。

陪我採訪的那幾天,賈清召總是很焦慮,一邊是待產的妻子,一邊是隨車隊拍攝,他總說,快了,快了,再等幾天就可以休假回家陪妻子一起等新生命的降臨。

青藏线上的兵车轶事

拿起鋼槍就是戰士,端起相機就是記者。圖為正在拍攝中的賈清召。(本人供圖)

賈清召從青藏線下來後的一個星期,他還不能休假,不,他本可以休假,可手頭還有許多稿子要寫,許多視頻要剪輯,他說,在等幾天吧,離妻子預產期還早著呢。

可命運總是喜歡開玩笑。11月10日,賈清召的孩子出生了,在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他沒有出現在現場,沒有守在妻子左右。驚喜和無助感在那一刻席捲了他。驚喜的是自己當父親了,無助的是,自己遠在千里外,無法和家人一同分享這種喜悅。

凌晨4點12分,驚慌失措的賈清召只能用電話陪著妻子。

“現在什麼情況了,老婆。”

“5分鐘疼一次。”

“怎麼掛了?讓媽進去吧”

“沒事,不用打了,我疼的不太想說話。”

……

我不知道他千里外的妻子是怎麼想的,孩子出生後父親不在身邊,總是有理由的,賈清召是因為工作需要,是因為他是名軍人,更因為他是名高原軍人。使命所在,職責所繫。

悲喜交加下,賈清召發了一條讓人淚目的“朋友圈”:既然是兒子,就取名“賈如”吧——假如有一天,等你慢慢長大,發現爸爸不經常在身邊,請你以爸爸為榮,請你告訴小夥伴,爸爸是在做很重要的事;假如有一天,你受了委屈,發現爸爸不在身邊,請你學會自己堅強,要聽媽媽的話,不要惹他生氣,因為年輕的時候,我已經讓她傷心難過了很多;假如有一天,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記得爸爸媽媽不會欺騙你,而你,永遠是我們最親切的思念;愛你,老婆;愛你,兒子。

寫完這段話,賈清召配上了一張全家福,當然是用兩張照片拼湊而成,一張是與妻子的合影,一張則是兒子出生後的照片。

軍人就意味著犧牲,但在青藏高原上犧牲的不僅僅只是生命和身軀,假如你活著,還需要具備足以戰勝感情災難的性格和毅力,成千上萬的軍人都是這樣,這也許就是高原軍人區別於其他部隊的一大特色。

青藏高原,生物學家稱這裡是“生物禁區”,地質學家稱這裡是“世界屋脊”,文學家稱這裡是“地球第三極”。而在千里風雪線青藏公路上,汽車兵的名字像一個大喇叭,走到哪裡,響在哪裡,響在崑崙山,響在可可西里,響在長江源。

精感石沒羽,豈雲憚險艱。高原汽車兵的故事如天上的繁星,講不完,道不盡,又是那樣的五彩繽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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