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手臂裡的針(一)


張菁菁化療後戴的假髮變成了濃密的馬尾,氣色比一年前好得多。可怕的病名——骨癌,在這個近在眼前的女孩身上,看去似乎不那麼可怕了。

我們在科右前旗古蹟村小學的門房裡坐下來,四月裡的炕仍然燒著暖氣,這適合張菁菁,她化療過的單薄身體害怕嚴寒。捲起衣袖,左臂上留著開刀的傷痕,一條沒來得及復原的線路,包紮著骨頭裡的鋼板,天陰時會隱隱發疼。

“不小心碰到這裡,要疼很久才會消退。和正常的疼不一樣。針扎的,錐子扎的疼。” 錐子扎的疼,在手術甦醒之後的一個月中持續,安了止痛泵仍舊疼,連母親的名字也叫喚不出。忍受十二個療程的化療,期待它有天變成針,變成小刺,最後變成母親的頭髮絲,帶來撫慰而非恐懼。


恐懼最初是截肢的手術方案,和化療後頭發掉光,以後是手術效果的忐忑,和五年複查期內復發的陰影。 眼前這個像初春的樹枝一樣纖細的女孩子,不知道經過了多少疼痛和恐懼的關口,一路走到了現在,仍舊經不住同學的一個無心的噴嚏,一股蒙古曠野上迎面的微風:一張口罩遮住了她的半張臉,防止隨時可能發生的感冒。

但她也給戴口罩找到了另外的理由:防止曬黑。在高院強烈的紫外線和風沙下,女孩子的臉和手確實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樣顯黑,但仍舊看出底子的細膩。雖然臉還有點微微發腫,仍舊蓋不住天生的一分秀氣。頭上一個帶墜飾的髮夾,連同只能背在健康的右肩上的黃綠色書包,也透露了她自我珍重的心思,並沒有被高原上的風沙湮沒。

這份珍重,首先是書包的重量。休學兩年後,張菁菁在小學畢業班保持了三甲的名次,老師說她“一考不好,自己著急”。好成績才能保留遠行的希望,這是兩年中多次北京治病之行引發的,張菁菁對大城市的印象是“花多,樹多”。家鄉這帶雖然偏遠,卻並非牧區,空曠的耕地上難得見到一排樹木。雖然她並不覺得家鄉不好,卻難以抹去對外面世界的嚮往。


上學路上,張菁菁還需要帶著上學前班的小弟弟。兩姊妹租住在校外的一個私人託兒所裡,姐弟挨著頭睡,晚上方便照顧弟弟起夜,旁邊是另外八九個幼兒,打橫睡在同一張炕上。“我說睡,就都睡了。也沒有人尿床。”週末回家,弟弟乘坐幾家鄉鄰合租的幼兒園校車,姐姐則是坐小學的自費大客車,經過四十里鄉村公路。家裡正在修造倉房,地基是以前一百八十隻羊賣掉後的廢棄的圈舍。

自從2013年張菁菁手臂上長了那個包,家裡的生活像是被惡疾的耙齒翻了一個面。賤賣的一百八十隻羊換不回進手術室的費用。手術和一年多次的去京複查,前後花了60萬左右,借了30萬外債。連家裡的兩條狗都賣了三百元,因為全家人去北京呆了一年看病,弟弟寄在姥姥家,用不著看家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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