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回憶我的語文老師

曹文軒:回憶我的語文老師

我的高中是在文革中度過的。說到這個時候,大家很快會想到一個詞--荒漠。因為這是一個一望無際的荒漠時代。可是你們大概誰都不會想到,本人受到的最好的教育恰恰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為什麼?因為當時有一批蘇州城、無錫城名校裡頭的名師,下放在江蘇鹽城那一大片蘆葦蕩裡。他們到了我所在的中學,做了我的老師。

我的物理老師,我的化學老師,我的數學老師,乃至我們的體育老師,都是蘇州城裡頭名校的名師。本人在文革中受到的教育是“盛宴”,是“滿漢全席”。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奇怪,在這樣一個大的背景下,這個小小的環境,和大的環境是完全不一樣的。

曹文軒:回憶我的語文老師

我的語文老師,她是南京大學的高材生,是一個高高的,身體非常扁平的女人。這個女性是我心目中最高貴、最美麗的人。在以後的生活中,我千百次尋找過,但是再也沒有找到過一位這樣的女性。

我還記得她第一次走上講臺時,她把兩隻手輕輕地懸在講臺上,沒有帶粉筆,沒有帶備課筆記,也沒有帶語文教材,是空手走上來的。她望著我們,說了一句話:“同學們,什麼叫‘語文’?”然後她用了兩節課的時間,給我們闡釋什麼叫“語文”。期間,天開始下雨,她把腦袋轉向窗外,對我們說:“你們知道嗎?一年四季的雨是不一樣的:春天是春天的雨,夏天是夏天的雨,秋天是秋天的雨,冬天是冬天的雨。”然後她又說:“一天裡的雨也是不一樣的:上午的雨與早晨的雨不一樣,下午的雨與上午的雨也不一樣,晚上的雨與夜裡的雨也不一樣。”接著又說:“雨落在草叢中和落在水塘裡,發出來的聲音都不是一樣的。”我至今還記得,我們所有的同學把腦袋轉向了窗口,那個時候,外面有一大片荷花塘,千條萬條銀色的雨絲紛紛飄落在那口很大很大的荷花塘裡。

曹文軒:回憶我的語文老師

大概一個星期之後,她又開始走上講臺,那一天是作文課。她走上講臺之後,說了一句話:“同學們,你們知道嗎?我們班上寫作文寫得最不好的同學是曹文軒。”在此之前,我歷屆的語文老師都說寫作文寫得最好的同學是曹文軒。這個反差太大了,對我來講!這個打擊是巨大的,我根本無法接受她的判斷。我當著她的面就把作文本撕了,扔在了地上,一頭衝出了教室,來到了離教室不遠處的一條大河邊。我至今還記得,坐在大河邊上,望著那條大河,把地上的石子、瓦片一塊一塊狠狠地砸到水面上,一邊砸,嘴裡一邊罵:“醜八怪!”

晚上,我回到了學校,來到了她的宿舍門口。我不是輕輕地把她的門敲開,而幾乎是用腳把她的門踢開。她拉開了門,站在門口,微笑地看著我,說:“請進來坐一會兒。”我進了她的臥室,看到了她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我的六本作文本。她把這六本作文本一本一本地排列在她的桌子上,然後說:“你過來看看,我們先不說內容,就你的那些作文的字,非常地稚拙,但是能看出你非常地認真。你再看看那最後一本作文,你的字已經張揚到什麼程度了,你已經浮躁到什麼程度了!”

她又說:“在這六本作文本里,都有一篇作文是寫春天的。你第一本里寫春天的時候是非常誠實的,是非常樸素地對春天的描寫。但是後來你慢慢地控制不住自己了,你有必要用那麼多的形容詞嗎?你看看你的作文,寫得越來越臃腫,越來越誇張。當那些老師們都說你有才氣的時候,你就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她說:“才氣,有時候是害人的。”

我記得那一天離開她的臥室,走進校園,月亮特別的好:月色如水,清澈的月光整個地鋪在校園裡頭。那個夜晚是我一生銘記的,沒有那個夜晚,也許就沒有我以後漫長的人生道路。

曹文軒:回憶我的語文老師

這就是我的語文老師。

我要說語文和語文老師,對一個學生的成長是至關重要的。我這裡無意貶低其他學科的老師對學生的作用,我只是說語文和語文老師是無可替代的。語文老師永遠是一所學校的品質構建者和體現者。我無法想象一所學校沒有語文和語文老師,我也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沒有語文和語文老師。

我們應當對語文老師充滿敬意。全世界都應當如此!

(選自《讀者》2016年第23期,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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