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清華畢業的海淀家長:孩子哪能比我差


北大清華畢業的海淀家長:孩子哪能比我差

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 圖 | 東方IC



他們畢業於清華或北大,不乏省狀元、市狀元、奧賽金獎獲得者、理化競賽保送生。他們在學生時代是站在金字塔頂尖的人。十幾二十年過去,當他們成為父親,或者母親,我們從他們的孩子身上,重新看到他們長大的軌跡。教育的本質是一種延續。這裡面的每一個細節,都決定了一個家長如何教育一個小孩,也決定了一個孩子最終可能會長成怎樣的大人。


1

假如孩子的教育應該是進化的,假如一代人要比一代人強:那麼,你超過了你的父母,你的孩子怎麼超過你呢?

當那些考入清華北大的孩子,現在也成了父母,這個問題突然變得複雜和尖銳。在海淀,事情是由一個個碎片組成的:兒子才8歲,但已經被補習班、黃岡小狀元和海淀大考卷淹沒了。

那道奧數題,工科出身的劉宏偉發現,自己答錯了——太難了,“再也不是清華所鄙視的那一類東西”;但最先搞不定的是孩子的英語——詞彙量已經大到有些單詞他必須要查了;而在語文補習班上——兒子前幾天接觸的東西是:王爾德的童話有哪些特點?

這還不是全部。暑假是“最可怕”的。為了孩子,劉宏偉突然覺得自己的生活支離破碎,他家有兩個孩子,時間是這麼安排的:“這五天媽媽請假,那五天爸爸早下班,這幾天有家庭教師,那五天有一個什麼培訓課,沒有一個完整的時間。”

劉宏偉是一個非常熱衷帶娃的爸爸,他對北京補習機構的“黑話”如數家珍,那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0期、1期、2期、3期”——“0期是什麼意思呢?”他說,“為了多壓榨那些孩子們的時間,所有培訓機構幾乎同時開始,同時結束。期末考完第二天開始的,就是0期。”

他們那個圈子裡,家長們在暑假是這樣聊天的——“你們家×××安排到幾期了呀?”“哦,我們3期。”“哎呀,我們2期了,3期要出去玩。”

時間被塞滿了。海淀的孩子們上學比周末輕鬆,週末比暑假輕鬆。問題是:上學、週末、暑假都要補課。長久以來,他們的童年一直是這樣的——有的三歲就被送進了補習機構:下午三點多放學,晚上十點鐘睡覺,中間7個小時,除掉路上時間,剩下的5個小時裡,起碼有三個小時學習。

8月上旬,中午12點。著名的北京地鐵海淀黃莊站。大十字路口,等待和正在通行的兩組平行斑馬線上很多是中小學生——大號雙肩書包蓋住一半屁股,步子向外邁得急促,因為重力的緣故,書包在背上有節奏地顛簸起來。

地鐵B出口400米處,是全北京家長圈最名聲顯赫的銀網中心。整棟樓都被各種知名教育培訓機構佔據,是“牛媽、牛娃、牛師們的聚集地”。

北大清華畢業的海淀家長:孩子哪能比我差

海淀黃莊銀網中心某培訓機構家長陪同孩子上課

北大畢業的孫淼,正陷入到同樣的焦頭爛額中。她將成為接下來的故事的主角。下午兩點多,她把兩個孩子送到樓上的英語機構。她太忙了,特別是暑假:大兒子8歲,開學三年級,有7個補習班。小兒子6歲,開學一年級,有6個補習班。除了上課,孫淼還幫兒子們安排了一些短期培訓、戶外拓展、戲劇課、參觀藝術展、出國旅遊……

“加到一起無數吧。”她總結說。

我們坐在銀網中心一層的Bruno caffe。並不寬敞的卡座區並排放著四套桌椅,過道狹窄得只容一人側身通過。前面那桌是個學生,一邊吃飯,一邊對著手機看英語網課。鄰座的小男孩,七八歲的樣子,面前攤著三四本英語書和習題冊。身後是兩個媽媽,面對面坐著,高密度地交換奧數輔導班裡牛娃們的學習進度。

他們的家長——有些畢業於清華和北大,是省狀元、市狀元、奧賽金獎獲得者、理化競賽保送生。他們是在自己的學生時代站在金字塔尖的人。他們的出身不同,從小接受的教育、父母的期望也不同。從他們各自選擇教育孩子的方式裡,依稀可見他們自己長大的痕跡——

從小地方一路奮鬥考上來的,經歷過重重考驗在北京扎穩腳跟的,更傾向於讓孩子更早地適應社會;出身於高考大省,智商驚人,通過學科競賽保送清華北大的,更相信天才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稟賦;而那些土生土長的北京父母,先天就更有踏實感,覺得名校標籤也不過爾爾。

時間在孩子身上回到了過去,教育又成了一條逼仄的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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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學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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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有孩子的頭幾年,孫淼一直都不太急。那時她在太原創業,把娃帶到山西“野玩了三年”。2015年,一回到北京,她立刻感覺到“壓力排山倒海而來”。同樣是剛上幼兒園,有的小孩唱歌特別好,有的跳舞特別好,有的可以用英語口語交流。

“不行,不能再玩了。”從那時開始,孫淼就開始籌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她聽說,新東方的補習班可以從“特別特別小”開始上。幼兒園大班後,她又把兒子轉到新東方學前班。她又聽說,“只要在新東方上過學前班的孩子,上了小學成績秒殺身邊的小朋友。”

所有的焦慮和急迫都聚集到一點——小升初階段,孩子能不能進入更好學校的實驗班,或者通過海淀六小強的點招選拔。

海淀六小強指的是海淀區的六所中學:人大附中、北大附中、首師大附中、清華附中、101中學、十一學校。這六所學校創造了北京的高考神話。考上六小強意味著“提前上岸”,競爭非常激烈。

北大清華畢業的海淀家長:孩子哪能比我差

人大附中放學門口 發SAT傳單的人已等候半小時

“很多人在裝傻。”劉宏偉希望孩子找到一條路,現在能找到的,就是競賽這條路。“一個學而思集訓隊的排名,就比你中關村一小的三好學生好使多了,因為那是水與火的競爭中出現的。”

劇場效應出現了。因為怕在點招考試中被別的小朋友比下去,家長比計劃中更早地把孩子推向補習班。

一個畢業於清華工科的母親王曼曼聽說“班裡大家都在提前學”,那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強烈的焦慮,趕緊給女兒報了一個奧數班。現在看來,完全是“形勢所迫”。

一個畢業於北大的母親陳靜也經歷了補習班的衝擊。女兒四歲讀到幼兒園中班時,周圍孩子們的報課信息“嘩嘩”地撲面而來,女兒班裡一個男生四年級的奧數已經學完了。

這個東西讓她“shock”了一下。陳靜加了幾個媽媽群,發現“她們說的100句話裡有99句聽不懂”,那些機構信息、課程設置,她全是不知道的,“一開始真的是有點焦慮。”

孫淼的危機感也很快變成行動。孩子的姥姥總是不斷地push課外補習班的訊息,消息來源是晚上小區樓下爺爺奶奶們的“孫子社交”,哪個機構好、哪個老師比較出成績,“已經探好了路”。她在一篇文章中讀到:北大、清華畢業的學生,最後孩子也能上北大、清華的比例是5%。

“我如何能讓自己成為這5%?必須得想盡各種各樣的辦法。”

她那段時間充滿了焦慮,她擔心孩子的階層往下走,“可能對於我們來說,如果自己的孩子上不了跟自己一樣的學校,內心就覺得是一種羞辱。”

得想方設法找一些別人不太走的路。孫淼的同學裡有學機器人的,她聽說,如果能在世界級的信息學大賽中得獎,有麻省理工直招的機會。她便給大兒子報了機器人班。兒子第一次參加世界機器人大賽時,是當年全國參賽隊員裡最小的,只有5歲。

即便她的兒子到今年還不到8歲,但已經讀完了《三體》,並且能和姥爺交流簡單的量子力學,是孫淼朋友口中盛讚的“別人家的孩子”。但孫淼不敢把寶只押在孩子的成績上,因為“最後怎麼勝出都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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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世界機器人大會

3

還需要一些“彎道超車”的辦法。大兒子只有三歲的時候,孫淼開始著手準備在歐洲投資移民。她曾經在房地產公司就職,對國內房市比較瞭解。2016年,在“房價相對來說最高的一個點”上,孫淼把望京的房子賣了,將那筆錢轉到歐洲,購置了一處房產。按照當地規定,置業滿十年,就可以獲得該國國籍,“孩子入了外籍之後,以留學生的身份再回國讀書就非常容易,想讀哪個大學讀哪個大學。”

這是一筆在她看來非常成功的投資,時間點卡得剛剛好。2014年準備,2016年實施,到孩子滿18歲的時候,既能拿到外國國籍,又能滿足孩子讀完一年語言、三年高中課程,回國讀大學的安排。

就連房子選址也是仔細挑選的。“樓下走兩步”是歐洲設計學院,“整個歐洲學設計最好的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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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設計學院位於意大利 圖 | 東方IC

而在一些更日常的事情裡,她也在提前幫孩子鋪路。為了讓那條備選方案——“孩子以後成績不行可以走藝術”的道路更順暢,孫淼會有意識地維護在藝術圈的人脈。“我老公的社交圈子全都是大藝術家,中國最頂級的藝術家。”孫淼說,大兒子差不多5歲的時候,他的畫“就跟全中國那些最頂級的藝術家在一起展過了。”

小兒子長得好看,又有唱歌的天賦,孫淼“刻意地給他積攢了包括製片人、導演、音樂人這些資源”——北大的一些校友資源,她也著重留意。我們的聊天裡,“最頂級”、“全中國最好的”這樣的詞頻繁出現。

為了讓孩子更早地適應國外環境,她給家裡請了“國際家政生”,是在北京留學的墨西哥人,同時教孩子英語和西班牙語。甚至為了以後更好地輔導孩子功課,她這段時間還買了網課,複習初中和高中的數學,“化學和物理基本上不需要太聽,因為我學得太好了,都記得。”

任誰看孫淼都是一個“人生贏家”。她從讀書開始就一直是班裡的第一名,上了北大也是第一。她每年都拿獎學金,考GRE和託福時,“甚至是全年級最高的”。工作後,她是班裡面第一個買房的、第一個買跑車的、第一個有錢拿出去投資移民的。

成為第一名。這是她媽媽的要求,如果她敢不成為第一名,“就會往死裡打那種”。現在有了孩子,也要把孩子培養成第一名(不僅僅指成績)。現在,她的同學們都飛黃騰達了,“拿出名片,都是總裁、副總裁。我拿出名片,一個家庭婦女,noting,nobody。”但她覺得驕傲的是——“我孩子拿出來確實優秀,樣樣都很棒,會讓人家覺得,這個孩子就是一件厲害的作品。”

劉宏偉的故事沒有這麼極端。他也是一步步苦讀考到清北的。到了學校,他發現周圍的人,“拍著馬都趕不上”。他自認心態比較好,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一直想要兒子明白的是,“你不如別人,很正常。”他經常和孩子強調:天才是存在的,輸給天才太正常了,不過如果你足夠努力,是可以在任何領域做的不錯的,比如說——前5%。

劉宏偉並不介意讓孩子早點了解這個社會殘酷的一面,他也把自己所掌握的社會規則內化到教育孩子的方法上。

兒子喜歡恐龍,有一次對他說,我想當一個恐龍學家。劉宏偉說,不,你不想當一個恐龍學家。兒子問,為什麼?劉宏偉說,第一,你現在覺得恐龍很有趣,這是因為恐龍天生就是有趣的,爸爸小時候也這樣,你早晚有一天發現它沒趣。第二,你看這個世界上謀生的方式,從來沒有聽說清華有任何一個跟恐龍相關的學科,而清華是中國最牛的大學。

“所以,你不想當恐龍學家。”

“如果他想當鋼琴家呢?”我問,他的兒子鋼琴學得很好。

“不可以,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4

那些以考上更好的學校為目標、帶著娃狂奔的家長們有一個專屬名詞——雞娃家長:雞血地去陪伴孩子成長。王曼曼對這個人群的總結是——外來家長,通過自己努力考上一個好大學,留京,中產階層。“他們親身感受到通過學習改變命運,然後自己積累的資源又不足以讓孩子躺贏的。”

從讀書到畢業後的這麼多年裡,劉宏偉獲得了北京戶口、在海淀買房安家、買車生子,20多歲特別拼,能連續48個小時不睡覺地寫程序。生娃之後,他將自己混到職場上“不用每天加班”的總監位置。他很實際,人生按部就班地向上進取,熟悉和掌握這個社會的真實法則。

他希望他的孩子也一樣,“在競爭的社會中,你讓小孩子開始競爭,這是非常非常好的事情。”

在雞娃圈,他們很快就能找到“同道中人”。雞娃家長們不相信國內的英語教育方法,絕大部分人會沿著劍橋英語的體系走。這意味著孩子要一路通過劍橋KET、PET、FCA、CAE等考試關卡,而這些證書也是通往實驗班和六小強的敲門磚。

一般的機構是在已有班型上招收學生,但對於牛娃來說,他們不會選擇機構的普通大班、中班。解決辦法是家長自己攢班,通常不到十人,指定教材和目標,然後到機構指定老師,“越厲害的孩子,越有可能找到自己的戰友。”

“這種學費應該很貴吧?”

“既然走想這條路,就別太考慮錢的問題。”他笑了。

北大清華畢業的海淀家長:孩子哪能比我差

北京市海淀區中關村第二小學

孫淼平時會帶著兒子做口頭作文訓練。有一天,她給大兒子佈置的話題是“講一個打敗大魔王的故事”。我讀到了那個故事。那是一個語言活潑,跳躍著童趣的故事,也是一個“只有海淀小學生能寫出”的故事(有刪減)——

惡龍國的盧瑟大魔王(他在班上討厭的男生)抓走了公主,囚禁在燈塔裡。公主傷心地唱起了歌,“遠方的××王子啊(他自己),請來救救我。”

王子此時正在辛苦地做《黃岡小狀元》。聽到公主的歌聲,立刻放下手中的試卷,提筆給國王寫信:親愛的父親,我要去救公主了,比起作業人更加重要。

接著,他背上一袋胡蘿蔔和昨晚打包的十份麥當勞上路。公主望見王子來救她,興奮地喊,“我在這裡啊!”

她的叫聲驚醒了盧瑟大魔王。王子眼看就要被打死了。公主大喊:“王子,盧瑟大魔王小學二年級不及格!”王子靈光閃現,從懷裡掏出帶著體溫的《學而思計算小超市》和《新東方KB48英語學生用書》,作為炮彈,向大魔王扔過去。

終於,大魔王完蛋了。

撰文丨姚胤米

轉自丨穀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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