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民間,有關七星崗的傳聞有許許多多。
《城門謠》裡唱毗鄰七星崗的通遠門,說:通遠門,鑼鼓響,看埋死人。
這並非完完全全的駭人聽聞,實際上,七星崗的“陰森“是有據可依的。這與重慶古代的軍事佈局有關,要攻破重慶城,第一道關隘是佛圖關,要是佛圖失守,只能退回通遠門。
1259年,忽必烈強攻重慶,將軍張珏負隅頑抗,這一次,重慶沒能複製釣魚城的輝煌,通遠門失守,張珏與其將士血濺通遠門。公元1644年,張獻忠率領60萬軍馬圍攻重慶,經6天鏖戰後闖破重慶城。
七星崗地區見證著戰爭的無常與苛烈,自古以來就是“白骨亂蓬蒿”的亂葬崗。1929年,重慶市首任市長潘文華上任,下令開通遠城門,遷墳以拓市。
中國人重徒安遷,遷墳拓市的“激進工程”令當地住民惶惶不安,說是擾動了死於戰爭的孤魂野鬼。於是,政府組織修築了金剛塔,並令喇嘛日夜吟誦經文——為了超度這些不得法的亡靈,也為了安撫當地居民。
雖說歷史已成為過去,但今日的七星崗,仍然充滿了各種奇趣詭異的人事。我2016年第一次來到重慶時,就住在七星崗。當時的中山一路上有一傢俱店,名叫利中傢俱。
不知大家是否還記得,這家利中傢俱的招牌可謂殘破不堪,望向內部,只見一條階梯直直地往下伸去,任外面陽光燦爛,內部還是一派昏黑。
在店旁的牆上,小腿脛骨高度的位置,有一很低調的牌子寫:巴蔓子將軍墓。
再將頭探回去,樓梯兩旁擺滿了木質傢俱,但既沒有經營的模樣,也沒有古墓的跡象,唯牆上寫著:
負一樓:民用傢俱
負二樓:辦公傢俱
白天的中山一路行人如織,而個個人都對這間傢俱店視而不見。我扯了扯朋友的袖子,問他:你看得間這店嗎?這家利中傢俱,你看得見嗎?
他看看我,又往利中傢俱的方向望了半天,然後慢慢地扭過臉來:你瓜了嗎?肯定看得見啊!
2017年,渝中區著手改造巴蔓子將軍墓,後巴蔓子將軍墓重開,雖然不能說是煥然一新,但增添了顯眼明確的指示牌。
可惜遊品手中沒有那些年清晰的照片,不過曾有幸下到裡頭去的人都知道,那詭異,真是非同尋常。
墓室極小,又極昏暗,靈堂感十足,墓室裡圍著幾條白底黑字的悼念橫幅,身披黃色斗篷的巴蔓子銅像靜靜地矗立在角落。
巴蔓子將軍刎首留城的故事載於《華陽國志》,《華陽國志》由東晉史學家常壕編纂,因熟知鄉國舊事而被當地人尊為“蜀史”,《華陽國志》記載了公元4世紀中葉,現中國西南(雲、貴、川)部分地區的史事,在史學界有著極高的認可度。
以下是華陽國志中有關巴蔓子的所有記敘:
周之季世,巴國有亂。將軍蔓子請師於楚,許以三城。楚王救巴,巴國既寧,楚使請城。蔓子曰:“籍楚之靈,克弭禍難,誠許楚王城,將吾頭往謝之,城不可得也!”乃自刎,以頭授楚使。楚王嘆曰:“使吾得臣若蔓子,用城何為!”乃以上卿之禮葬其頭。巴國葬其身亦以上卿禮。
後經學者考據,巴蔓子確有其人,而巴蔓子請師於楚一事,應該發生在公元前323至公元前317年之間,楚王是指楚懷王,巴國之難指的是蜀伐苴國(今四川廣元市),而苴候逃至巴國而引發的邊境動亂。
但關於巴蔓子將軍的葬地,這個就眾說紛紜了。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有學者撰文,直指巴將軍的墓穴根本就不在渝中區七星崗。
該文引述曹學佺《蜀中名勝記》,指出如今的巴蔓子墓是巴君塚的訛稱,而忠縣的“巴王墓”,是在唐以來就有確切的記載,更為可信。
然而史家眾說紛紜,真假難辨,還有學者以《大清一統志》與 《鄂西民間故事集》考據出巴蔓子將軍的葬頭之處在宜昌枝城,葬身之地在利川。
巴蔓子的故事備受爭議,許多現代的讀者認為“巴蔓子,不就是個不懂契約精神的老賴嗎!”,也有讀者說:“可是他以生命的代價負擔起了違約的責任。”
重慶一作家曾說巴蔓子,其勇、義、忠都不是逞一時之快,而是基於一個詞“大義”。
我倒覺得也不必如此,巴蔓子不是一個模範式的人物,他更像是一個莎士比亞式的角色(總是有著致命的缺陷)即使他的勇、義、忠中含有某種欠缺考慮的因素,這也無損於他的價值。
假如我們仍要紀念巴蔓子,不是因為他足智多謀,空手套白狼地從楚國調兵平息巴境動亂。
而是為了國家,他許下自己無力應允的承諾,到了最後,又只能以玷辱自身名節的方式來作償還,但在這種“老賴”式的武斷衝動的背後,是一顆真摯熱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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