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有著巨大的破壞力,讓親人瞬間反目成仇

費孝通認為,“私的毛病在中國實在是比愚和病更普遍得多,從上到下似乎沒有不害這毛病的。”

在趙月斌的《沉痾》中,人性的自私暴露無疑,觸目驚心。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等中國民間諺語透露出人們傳統的為人處事的思維方式,人性之私滲透於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僅表現在自己和別人之間,也表現在親人內部。

不斷剝削兒子的父母

父親一手操辦了二叔、二姑、三叔的婚事,“打傢俱,買東西,又搭力氣又費神還得掏錢……(老爺)他還熊我,小大孩,瞎你不明白,這你在他們身上不留閘,以後你想花他們一分錢都犯難!”

貧窮有著巨大的破壞力,讓親人瞬間反目成仇

父親毫無怨言地一心幫助自己的兄弟姊妹,不但沒有得到爺爺的認可,竟還受到了指責,爺爺對父親的評斷並不是從親情和家庭的角度來看待,而是基於人性之私的一種判斷方法,他認為人就應該凡事都先為自己考慮,別人的事哪怕是親手足也不要去插手。

“他就是想,叫你一心偎著他,別人誰都不沾,有什麼好處都給他,他就滿意了”。

奶奶存著吃不完的糧食,卻沒有在三叔的貧困時接濟他一點點,“從來也沒說過給三叔一點糧食,或者不讓三叔給她糧食了。她照樣該要多少糧食要多少糧食,照樣該要多少錢要多少錢。”

家庭的形象被消解,傳統的無怨無悔為子女付出的父母形象已不存在,父母與兒女的相處方式如同債主和欠債的人,他們一心想從子女身上獲取最大的利益,生怕自己的利益受到一丁點的損害。

貧窮有著巨大的破壞力,讓親人瞬間反目成仇

明恩溥認為,“中國人的分家似乎意味著解除了親人之間的責任感,一旦某人從中解脫出來,他就感到自己能夠明智地專注於自己的利益了。”

此時維繫親人之間關係的不再是親情,而是利益,血緣也淪落為謀取更多利益的工具,他們的目光只放在自己身上,侷限於自己能夠把握的利益,一切以自我為中心。

崇尚偷竊的母親

偷竊是《沉痾》中人性之私最鮮明的體現。

二叔年幼時從大隊食堂裡偷豆餅得到了奶奶的讚許,而作為母親的奶奶更是偷竊成癮,做媳婦時趁下地幹活偷別人的錢,去參泰家挑水又順手拿走人家的紅圍巾,甚至偷兒子的麥子和錢。爺爺病重期間,奶奶用半條煙偷偷換掉了父親買來招待客人的整條煙。

“煙就在她屋裡,想吸多少吸多少,吸不了,也是她的”。

貧窮有著巨大的破壞力,讓親人瞬間反目成仇

爺爺死後,父親買了很多煤準備辦喪事,“奶奶卻和幾個閨女挑揀了幾袋上好的煤塊藏到了草垛裡……反正剩下的煤也用不了,用不了,還是奶奶的。”在鄉村荒野書寫中,個人利益高於一切,“奶奶還是先佔有了再說,她用不光彩也不高明的手段得到了,卻不想想,丟失的是什麼。”

古人云,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禮生於有而廢於無。人的生存是第一要義,當生存需要受到威脅時,禮義廉恥倫理道德都會被拋之腦後。

小說中人們的種種自私自利的行為其實都是建立在鄉村貧窮的基礎上的,為了生存,奶奶慫恿二兒子去偷食偷豆餅;因為貧窮落後爺爺才會訛詐自己的老嫂,害得她連回家的車票都買不起;更是由於貧窮,兄弟姊妹、父母兒女關係淡薄,每個人都專注於自己僅有的一點利益,希望自己生活得更好。

貧窮的破壞力

明恩溥認為,“貧苦家庭中離散力量的作用較之富貴家庭要有效,因為前者中的整合力量較之後者要弱小。”

在這之中,金錢無疑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西美爾認為,金錢只是通向最終價值的橋樑,在落後封閉鄉村生活中,金錢有著巨大的誘惑力,人們單純地將豐富的物質財富等同於幸福,甚至不惜犧牲一切來換取個人的享受,在個人利益與親情的天平上,個人利益這一端的砝碼遠遠大於親情那一端。

貧窮有著巨大的破壞力,讓親人瞬間反目成仇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張愛玲筆下多部小說同樣批判了金錢對家庭親情倫理的損害,如《花凋》中的川嫦一家,在川嫦病重期間,父母首先考慮的還是錢,父親認為將錢花在醫藥上太過浪費,而母親擔心暴露自己的私房錢不肯為女兒買藥,畢竟女兒死了,家裡其他人還要生活。

再如《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因為沒錢而被兄長逼迫離開孃家,連自己的母親也站在兒子們的立場上逼迫白流蘇離開。

人情的淡薄構成了張愛玲和趙月斌小說荒涼的底色,但張愛玲寫的是都市的荒涼,趙月斌描繪的是鄉村的荒涼,不論是都市還是鄉村,人們都帶著金錢的枷鎖,一切都向利益看齊,他們用沉重的枷角劈殺了親情,也劈殺了人性中的美好。

貧窮有著巨大的破壞力,讓親人瞬間反目成仇

鄉村不再是迥異於都市的精神家園的象徵,都市有都市的弊病,鄉村有鄉村的沉痾。


結語

《沉痾》所表現的不僅僅是表面上鄉村各種無意義的庸擾——爭吵,哭鬧,偷竊,決裂,在難以排遣的近乎窒息的壓抑感背後,作者重點表現的是人的生存狀態和生命形態,在封閉古舊的鄉村環境中,人們秉承了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它不是傳統的更不是現代的,而是基於人性弱點的一種選擇。

鄉村往往帶給人們美好的幻想,人們對鄉村逝去的哀嘆總是不約而同地指向現代化的進程,認為是它摧毀了鄉村,趙月斌對真實的中國鄉村有透徹的瞭解,故而《沉痾》剝去了鄉村美好的外衣,將醜惡的內裡暴露出來,他以對鄉村的批判性觀照告訴人們,鄉村的毀滅不僅是外在環境的衝擊,更是固有陋習的腐蝕,是鄉村的沉痾讓鄉村失去了家園的象徵。

貧窮有著巨大的破壞力,讓親人瞬間反目成仇

小說在揭露批判這些沉痾時也隱約流露出作者無鄉可返,無家可歸的無奈和悲哀,或許正是潛意識中對家鄉抱有希望,才會在《沉痾》中流露出深深的絕望。

莫言曾說,對於生你養你、埋葬著你祖先靈骨的那塊土地,你可以愛它,也可以恨它,但你無法擺脫它。家鄉已經嵌進了我們的骨骼裡,流淌在我們的血液之中,我們不能夠逃避,只有勇敢地正視它,才是對待家鄉最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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