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立、侯寶林、趙佩茹、郭德綱等相聲大師舞臺語言的合理性分析

關於相聲語言的合理性,相聲泰斗張壽臣老先生講過:“咱們說相聲,樂與理得結合,沒有情理,這笑就沒有滋味兒,怎麼使人笑中思理、笑後深思呢?”還講道:“張學良是相聲的 知音,人家會聽,一個是真給耳朵用心聽,另一個是該樂的地方樂,不該樂的地方,別人樂了他也不樂,他常指出這個樂好在合理,那個樂實在勉強。

馬三立、侯寶林、趙佩茹、郭德綱等相聲大師舞臺語言的合理性分析

相聲語言應“對中求好”

相聲界的前輩精細周密地處理語言合理性的事例很多,如侯寶林先生主張“對中求好”。他講道:“《空城計》我做了一些修改,和別人說的不一樣。以前別人說《空城計》是說‘城樓’這一場,四個龍套出場,前兩人走到臺中間站一下,一人往左邊兒,一人往右邊兒,後兩人上場也是如此,這不對。我把它改在司馬懿過場這一場,就現在的樣子。以前的說法不合理,‘城樓 這一場,臺上站大邊兒(左邊)是諸葛亮、琴童和城樓,司馬懿帶兵上來,唱‘大 隊人馬奔西城’,他應該站“小邊兒’(右邊),四個龍套站一字兒,沒有一邊兒兩個的站法。原來相聲不合理就在這地方,我把這一場改成過場,就合理了。”城樓一場沒有一邊兒兩個的站法,觀眾產生疑問成為欣賞中的障礙, 阻礙著想象力的調動,雖然笑了,但沒道理,相聲藝術技巧的關鍵在於理趣共存。

馬三立、侯寶林、趙佩茹、郭德綱等相聲大師舞臺語言的合理性分析

侯寶林先生很少捧哏,但與郭全寶演出《捉放曹》時捧哏,因為侯先生從演唱到身上都比較正統,規範,精彩,演員與內容表現符合情理,觀眾能看到精彩一面。

相聲語言並避免前後矛盾

相聲名家李伯祥在紀念師父趙佩如誕辰80週年研討會上講: 有一年他在濟南晨光茶社演出時,趙佩如先生來了,那天說的是《地理圖》, 甲向乙打聽道兒,這個段子甲乙的人物關係應該是不認識,那天為強化演出效果,前邊兒加的墊話挺火。下場後徵求師父意見,趙先生說:“你和捧哏的前邊兒說得挺熱鬧,後邊兒又像陌生人一樣打聽道兒,你和他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不合理。”

趙佩如先生講:“‘使活’要合乎情理,前後要統一,不能前後矛盾,不是一個路子的段子不能摻在一起使。”趙先生對合理性的要求很嚴,他說:“達不到合情合理,也得要盡情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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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大家都熟悉的相聲《墊話》,一般都這樣使…

甲:當著大家面,我唱一段兒,你就說不上來是那出戏。

乙:不是我瞧不起你,你一張嘴我就能聽出是什麼戲。(問題出在這兒)

甲:啊?我一張嘴你就知道什麼戲?看著。

乙:看著。

甲:(張大嘴向乙,再問)什麼戲?

乙:這是牙疼。

趙佩如先生認為這樣不合理,“只要你一張嘴”,是乙讓人張嘴的,人家張嘴,又說人家牙疼不合理,正確的使法應該是

甲:當著大家面,我唱一段兒,你就說不上來是哪出戏。

乙:不是我瞧不起你,你還用唱一段兒嗎,只要你一張嘴,我就能聽出是什麼戲

關鍵在於“你還用唱一段兒嗎”,意思是不用唱一段兒,只要一張嘴出唱詞,我就知道是什麼戲,乙沒把意思說全,甲鑽空子使了個包袱。這個包袱到這兒沒使完,聽著不完整,要使全,下邊還有內容。

甲:是嗎?(甲光張嘴不出聲)

乙:光張嘴不出音兒,你隨便來一句兒呀。

甲:噢,隨便來一句,聽著“你待怎講?”什麼戲

乙:“你待怎講?”

甲:啊,“刀下留人”

乙:這個,我也會,聽著,“嗚呼呀”

甲:“嘟”

乙:行了,別“嘟”了,這是戲作料兒,什麼戲裡都有。

甲:這不隨便來一句嗎?

乙:唱戲,唱戲,你唱了嗎?你得唱,一唱我就知道什麼戲。

甲:一唱就知道?聽著“啊……”(行腔沒戲詞兒)什麼戲?

乙:老喜喪,跑這兒哈哈來了!唱戲詞兒。

甲:有戲詞兒就行

乙:當然啦

甲:聽這個“將身且坐二堂上一”什麼戲

乙:不知道

甲:這不行嗎?

乙:這叫“關中水詞兒”,什麼“將身且坐二堂上”“邁開大步怎 闖”“人來帶過馬絲韁”啊,哪出戏裡都有,拿這個考我不算

甲:那怎麼才算呢?

乙:唱出來這戲詞兒得有內容,四六八句兒的,我就知道什麼戲。

甲:聽著。

還有一點,不該知道的,表演上提前反映出來有所瞭解也不合理,例如小段兒《美人贊》說嘴小吃炸醬麵的包袱…

甲:把面挑出來,醬拌好了,找頭兒,往裡嘬,面都吃下去了

乙:那醬呢?(問題出在這兒)

甲:都糊在嘴外邊了。

趙佩如先生講這叫不像話。乙的這句“那醬呢?”說明他知道甲要說“常都糊在嘴外邊了”,不該知道的提前表現出來,刨了。有的年輕演員認為“那醬呢?”是“遞腿兒”,屬於對相聲技巧的理解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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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錯誤還出在《數來寶》

甲:數來寶的不要飯。

乙:要什麼?(問題在這兒)

甲:要錢。

乙:這不一樣嗎!

這和《美人贊》中的不合理是一樣的,他清楚了甲要說什麼,在“遞腿兒”。 趙佩如先生表演時,甲說“數來寶的不要飯”,趙說:“不要飯?”表示不理解,潛臺詞是數來寶不要飯要什麼?表情上做出認真反應,甲說要錢,乙再翻“這不一樣嗎!”包袱結構就出來了。類似的問題稍不注意經常出現,再比如相聲《大保鏢》

甲:看這身子骨怎麼樣?(露胳膊)

乙:嗬!好傢伙,真棒!

甲:你怕不怕?

乙:我不怕

甲:我可有點兒怕。

乙:你怕什麼?(問題在這兒)

甲:我怕它折了。

“遞腿兒”是有目的性地遞話,引領對方按所問所答。捧哏“你怕什麼?” 這句話說明他知道逗哏要說什麼而提問。應改為“你幹嗎怕?”意思是自己怕什麼啊?嘲笑地一問,甲說怕它折了,有趣兒合理。

這三個例子的不合理 之處,在於應該不知道的,臺詞反應已經有所瞭解,把不該說的說了,失去了合乎情理的真實性。

現在有些業務演出,墊話的運用及即興發揮比重較大,墊話與正活要注意前後吻合,稍不留神,就會自相矛盾,不合情理。

例如使《黃鶴樓》,前面用“追柳”入活,京評梆曲到地方戲無所不能,後邊入正活,逗哏的又成了“棒槌”,什麼都不會,過去都是 這樣的使法,實際上前後矛盾,性格不統一不合理。

馬三立、侯寶林、趙佩茹、郭德綱等相聲大師舞臺語言的合理性分析

侯寶林先生講:“在以前,對口相聲故事性較少,模擬人物不是很講究、很細緻。”馬三立老先生表演的《黃鶴樓》就做了改動,塑造的人物性格真實,不是故意“鬧”得逗人笑, 而是表現的人物性格合乎生活情理,不會裝會的動態可笑。

馬老先生說:“侯寶林就愛聽我的《黃鶴樓》,我在北京時他總讓我說這段兒,有一次讓我拿《黃鶴樓》攢底,我說不行,北京觀眾都熟悉這段兒,北京得有多少人會使這段 兒啊,可他說不要緊,您這段兒跟別人不一樣,演出效果非常好。”

張壽臣老先生講《黃鶴樓》 “逗哏的唱不上來,這個勁頭兒也得恰當。光大聲唱不行,連調兒都拿不準 怎麼會大聲喊呢?那就不合情理了。”

郭德綱先生在表演《黃鶴樓》時,用一段錯別字小段作為墊話,事先鋪墊了一個不學無術,不懂裝懂的人物形象,與後面唱戲時的人物形象保持一致,是當今相聲演員表演的《黃鶴樓》中比較經典的版本。

年輕一輩的相聲演員在使《黃鶴樓》時,上臺以後從收禮物開始,然後沒有墊話,直接入活,這就顯得不合情理;一個不學無術的小人物,為什麼會收到那麼多的禮物呢?經不起琢磨。

有的演員使《捉放曹》用《戲迷》做墊話入活,鑼鼓點打得很準,形體動作配合到位 到後邊一入《捉放曹》又什麼都不會啦,不合理。

表演的合理性很重要,我們前輩在合理性上相當講究,對每句話、每種表情都仔細推敲,斟酌字句,細小的環節細微的變化,都考慮得十分精細周密。

馬三立、侯寶林、趙佩茹、郭德綱等相聲大師舞臺語言的合理性分析

馬三立老先生表演的小段兒,學救護車的聲音“哎喲、哎喲!”病痛的呻吟,有的演員改成“完嘍、完嘍!”在救護車上病人不見得“完嘍”,使用“哎喲!”是合理的。如果認為只要到醫院就“完嘍”,那樣說諷刺言重了,打擊面太廣了。

相聲語言應撒的出去得圓的回來

合理性還包括故意說錯的包袱,說得出去得“縫”得上,趙佩如先生講撒的出去得圓的回來”。所謂縫上就是回答包袱響後的遺留問題,不一定要求合理,有時牽強附會、生拉硬扯的回答反而產生笑料,有個結果才能完整無缺。比如《天文學》

甲:風怕旮旯兒呀

乙:風怎麼怕旮旯兒呢

甲:颳大風,在一片平川,那它颳得多痛快呀!萬一有個旮旯兒,它使足勁兒這麼一刮,通!把脖子給扭啦!再找大夫看,麻煩啦

乙:啊?風還有脖子呀?

甲:當然有哇!你沒聽過京戲《黑風帕》嗎?

乙:聽過呀! 甲:您聽高旺唱的那幾句:(唱)“抓風頭,讓風尾,細算分明。”抓風頭, 讓風尾。風有頭,那能沒脖子嗎?沒脖子那頭長在什麼地方啊?

乙:好嘛!

如果說完“風把脖子給扭了”,包袱響後沒下文,沒回答風還有脖子的問題,聽著沒道理。為說的不像話找到依據縫上,把不相關的理由牽拉一起, 將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混為一談,雖縫合得不像話,但聽起來有趣兒,這就是相聲,包袱響了,結構上完整。

馬三立、侯寶林、趙佩茹、郭德綱等相聲大師舞臺語言的合理性分析

再比如劉文亨、劉文真表演的《學梆子》

乙:都有什麼梆子?

甲:有河南梆子、河北梆子、山西梆子、陝西梆子、山東梆子、州 代州梆子、高調梆子、東路梆子、西路梆子、北路梆子、上黨 白菜幫子……

乙:白菜幫子?

甲:啊,就是……吃著白菜唱梆子。

乙:那還唱得出來嗎?

白菜幫子是外插花的包袱,為什麼在梆子劇種中說出白菜幫子,這就得要縫上,雖是生拉硬扯的回答,說明只是個笑談,但得有個結果。如果乙問 “白菜幫子?!”甲說:“沒有白菜幫子,有山西梆子”,為什麼說白菜幫子沒說法,聽著沒道理。

孫少林先生在《梆子迷》中介紹梆子最後一句說“老梆子”,找回來說“老調的梆子”。包袱要有完整的結構,故意說錯應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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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聲名家李伯祥的《文章會》 中有這樣一段:

甲:康先生接過我的這篇文章一看,當時大吃一驚。

乙:康先生大吃一驚。

甲:不僅大吃一驚,而且“好一似涼水澆頭懷裡還抱著冰”。

乙:這是康先生?

甲:這是杜十娘

乙:杜十娘幹嘛?

甲:正趕上活匣子唱柱十娘

抖了一個包袱,解釋了為什麼這樣說,這才是完整的包袱結構。

青年演員苗阜、王聲表演的《滿腹經綸》,說到龍王三太子叫燴餅,捧哏的說“敖丙”,逗哏說:“敖丙正在那吃燴餅”,錯了又找回來,傳統技巧掌握得很好。

馬三立、侯寶林、趙佩茹、郭德綱等相聲大師舞臺語言的合理性分析

馬志明先生創作相聲《看不慣》有這樣一個包袱:

甲:就拿我來說吧,凡是你愛我,我愛你這類的歌曲,我是一律不聽。 不受影響,不受干擾。有的人整天拿著錄音機聽,反覆地跟著學, 我就不理解,你聽那都是什麼味啊。

乙:什麼味兒 ?

甲:(唱)“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盪悠悠。小妹妹我坐船頭,哥哥你在岸上走,我倆的情,我倆的愛,在纖繩上 盪悠悠,盪悠悠。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 像這類歌曲我是一律不聽!

乙:不聽你這詞兒可夠熟的啊!

甲:燻的,哪兒的錄音機都放,我不學也聽會了。

這個包袱的縫合,回答了為什麼嘴說不愛聽,歌詞反而那麼熟,使不合理變為合理,表現了作品的主題內容。

趙佩如先生說:“說相聲千萬記住要說情,不要光說詞兒,就是要說情理。”設計包袱要了解人情世故,廣義上的事理,做不到合情合理,起碼也要盡情盡理。現在有這樣的表演,逗哏說捧哏家中發生的事,而捧哏在表演上的反應好像是說別人,明顯不合理。《白事會》《誇講究》說到捧哏父親去世,這都有一句臺詞,“當時你在外地演出沒在家”。這樣再說捧哏家發生的事,捧哏表現得不知情就盡情盡理了。 如果沒這句,那他在家幹什麼啦!再裝作不知情就不像話了。

《誇講究》中有這樣一句臺詞“哪家飯莊子,哪家飯館子,哪位大師傅做哪樣菜最有名, 把他請到家裡來,單另預備一間屋子,就做這樣兒菜,這路菜就有二十四樣 兒。”為什麼要說“單另預備一間屋子”,因為二十四樣菜中有清真菜,嚴謹的藝術態度,講究情理。

姜昆的經典相聲《虎口遐想》中,掉老虎洞的情節看起來不合理,老虎洞哪那麼容易掉進去呢?但是姜昆後來解釋了:“不知道哪位缺德,一邊兒往前擠一邊兒起鬨‘老虎出山嘍!’他把我從圍牆邊兒上給擠下來了! ”往前擠、起鬨、圍牆邊上,該解釋的都解釋了,看起來就合理了。

馬三立、侯寶林、趙佩茹、郭德綱等相聲大師舞臺語言的合理性分析

郭德綱的經典相聲《西征夢》中,有諸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唱評戲的詹姆斯下士,直升飛機進加油站加油,比如白宮門口兒賣盤的,把這種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東西放一起,出來笑料,這是虛構,但是在節目最後點出了是在做夢,就顯得合理了,夢裡發生什麼事都有可能。

結語

在合理的問題上,有一種觀點認為“合理了就不可笑了,就因為不合理,所以才可笑,不管合理不合理,只要樂了就行。”現在對笑的藝術寬容了,快節奏的生活緊湊感,人們需要松心休閒,追求娛樂的文化生活。閒暇之時或旅遊觀光進茶館兒,喝碗茶水,聽段兒相聲,開心一笑,舒緩壓力。

我們要明白觀眾對相聲有喜歡的,也有欣賞的,然而喜歡與欣賞是有區別的。喜歡是心裡感覺的情緒反應,包容性強,因為有好感,容易放大優點,縮小缺點。欣賞則是有原因的內在反應,對感受認為美好的贊同,在情緒反應中悟出道理,產生主觀能動性反應,這就是常連安老先生當年說過的那句話“要讓人想起來美”。

喜歡是好感,欣賞用心靈體味,喜歡處於追求娛樂階段, 有時會變化,欣賞能不斷領略回味其中的樂趣,觀眾對真正藝術的自覺要求是欣賞。

馬三立、侯寶林、趙佩茹、郭德綱等相聲大師舞臺語言的合理性分析

相聲界的那句話“理兒不歪、笑不來”不是否定合理,歪曲客觀事實。 包袱設計是在符合情理的前提下,起碼也要做到盡情盡理後,故意改變事理規律的正確性,歪曲正常應有的狀態,將事物的原型放大或縮小扭曲變形, 形成正理與歪理美與醜的形象對比。塑造人物的包袱也是因為人違反了行為準則,形成了美與醜的衝突產生笑料,值得注意的是故意將事理規律改變為不合理,而不是真的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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