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弟弟，請努力工作幫媽媽還債……”

“幾乎是春天了（指幾乎達到目的地了）……”

”到了有人會帶我去英國的美甲店工作……”

近日，英國冷凍貨櫃車內39人死亡案震驚國際社會，警方已經逮捕了5名疑犯，越南的十多個家庭已經報案，“蛇頭”已經連夜把錢退給越南部分家屬。

據路透社、BBC、《衛報》等媒體報道，以生命為賭注，希望到英國尋找新生活的越南人不計其數，甚至不惜抵押房子籌錢。是什麼讓他們願意以生命為代價前往英國開啟新生活？為何他們不到英國不罷休？死亡之旅背後又有哪些黑暗內幕呢？

>>為愛冒險

抵押房子籌錢偷渡

”她總是全心想著家人”

阮氏芳和範文辛住在越南河靜省元鎮的一所小房子裡。房子有一個波形金屬屋頂，支撐在鬆散的磚塊上，外面飄揚著一面越南國旗。從房子裡的裝修和擺設可以看出，這個家庭生活並不富裕，他們每月的收入約為400美元。

範文辛的女兒範氏茶眉失去聯繫

阮氏芳和範文辛把希望寄託在女兒身上，他們抵押了房子湊足了4萬美元，“送”女兒範氏茶眉（音譯）去英國，希望她能有機會過上更好的生活，賺錢養家，而這次跨國旅行成為死亡之旅。他們每天看著女兒生前發來的最後一條短信，默默流淚。

”對不起，爸爸媽媽，我出國的方式並不成功……媽媽，我太愛爸爸和你了。我快要凍死了，因為我不能呼吸了。元鎮、河靜、越南。媽媽，我很抱歉，媽媽。”10月22日晚上，範氏茶眉在去英國的途中給他們發來這條短信，之後家人就再也沒有聯絡上她。當時，範氏茶眉的弟弟範孟強也曾收到姐姐的一條短信：“親愛的弟弟，請努力工作幫媽媽還債。”三四個小時後，英國警方就發現了塞滿遺體的貨櫃車。越南一位人口販賣專家表示，她在短信中寫下出生地是在交代歸葬處，也可能就是擔心不幸身亡後無法確認身份。

目前，還沒有證據顯示範氏茶眉就是卡車上的受害者之一，但範文辛夫妻都說，他們擔心最壞的情況。在家裡，他們為女兒擺上了靈堂，一大早，父親在女兒遺照前點香上香。阮氏芳則在旁邊，一邊哭一邊翻閱著手機裡女兒傳來的在歐洲拍的照片。

10月25日，範文辛在家中接受CNN採訪時，仍沉浸在悲痛之中，他說：“收到這條短信非常痛苦。女兒給我發短信的時候，她一定已經知道自己會死。她總是全心想著家人，從不考慮自己。她為了幫家裡還債，才會出發前往英國，她說要到英國的美甲店工作，每月可以賺到1300到2000英鎊，到時再把錢寄回家還債。於是，我和妻子東借西湊湊夠了4萬美元。蛇頭跟我保證，這是最安全的路線，會乘坐飛機、汽車，經由中國和法國前往英國……如果早知道路途如此兇險，我就不會讓她走了。”阮氏芳說：“女兒沒了還欠著外債，現在是人財兩失，希望英國政府能幫助把女兒的屍體帶回家。”

範氏茶眉的哥哥範玉俊26日表示，妹妹離家後表示家人不能打電話給她，因為“聯絡人”不准他們接電話，家屬只能被動接受訊息，“她每到一個地點就會跟我們報平安。10月19日，他們一行人嘗試潛入英國時被抓到，只能返回比利時等待下一次機會。我們家已經收到了蛇頭的退款，這代表冒險偷渡的妹妹可能凶多吉少，希望警方幫忙調查，讓我妹妹早日回家。”

元鎮地方官員在接受當地媒體報道時表示，阮氏芳和範文辛共有3個孩子，範氏茶眉今年26歲，曾在日本工作三年，這次通過義安河居民領導的移民幫派偷渡，取得偽造的中國護照後出發前往歐洲。10月3日，她離開家鄉前往河內，接著經過中國、法國，每個不同地點都會有不一樣的偷渡人員接應，最後所知身處地點在比利時，即死亡貨櫃車出發的地點。

>>為錢偷渡

想去英國美甲店工作

“坐卡車偷渡成本最低”

這兩天，越南河靜省幹祿縣天祿鄉的阮廷嘉和妻子也是天天以淚洗面。失聯多日的20歲兒子阮廷良可能也在英國的死亡貨櫃車上，他們已經向當地政府報案並進行了DNA資料提取，以便識別39名死者中有沒有阮廷良。家裡也已經為阮廷良佈置了靈堂，聚集了很多人。

範氏茶眉和阮廷良

阮廷嘉告訴路透社記者，這是兒子第二次偷渡，一年多前成功偷渡到法國。他們家有8個孩子，5個兒子和3個女兒，阮廷良是第6個孩子。2017年底，高中畢業後，18歲的阮廷良決定出國打黑工，他讓父母幫他籌集了4.5億越南盾（約合1.5萬英鎊）偷渡到法國。2018年4月，他成功到達法國，開始在一家餐館工作。

阮廷嘉說：“當時去法國前，兒子告訴我，蛇頭說，到了法國會有人帶他去上班，但我們不知道他是從哪條線去的法國。10月21日，兒子打來電話，說他想和朋友一起去英國打工，從法國到英國的偷渡費用大概3億越南盾（約合1萬英鎊），坐卡車偷渡成本最低。”

儘管家人勸阮廷良留在法國工作，但阮廷良說，他們認識的人會帶他們去英國的美甲店工作，請家裡放心。可是，自從打完電話後，一家人再也無法聯繫到阮廷良。10月23日下午，一個居住在英國的越南人打電話給阮廷良家人，告知阮廷良正在去英國的路上。英國死亡貨櫃車的新聞爆出後，阮廷良的家人懷疑兒子是其中遇難者。隨後，一家人聯繫了阮廷良之前提供的英國電話號碼，但一直沒有打通。

>>妻子哭訴

為夫籌錢偷渡丈夫卻失聯

“我還有一大筆債務要還”

迄今為止，越南河靜省和義安河的十多個家庭已經到當地政府報案，懷疑自己的親屬可能是英國39名受害者中的一員。英國的越南公民組織"VietHome"26日表示，他們已收到20位失蹤越南籍人士親友提供的照片，年齡在15歲至45歲之間。

“我在10月21日就聯繫不上他了”，10月27日，越南義安河的黃氏蒼在家中抱著兒子，含淚告訴路透社記者，丈夫阮廷賜之前一直在羅馬尼亞和德國非法打工，近期失去了工作。前幾個月她幫忙丈夫籌了1.1萬英鎊，想經由德國偷渡到英國，如今卻已與丈夫失聯一週。

阮廷賜的妻子和孩子

“我還有一大筆債務要還，已經沒有希望了，也沒有力氣做任何事情。”黃氏蒼說，經過在英國的親友電話通報，阮廷賜應該就在那輛車上，“我到現在都還沒有丈夫的任何消息”。

裴氏絨的親人通過手機觀看她偷渡英國前在歐洲拍攝的照片

另外一名可能的死者是今年19歲的越南女子裴氏絨，她的母親現在已經臥床不起。家人說，她是從法國前往英國的，在英國有親戚朋友，村裡還有兩人與她同行。裴氏絨兩天前在臉書上展示的照片顯示，她10月18日還在布魯塞爾旅行。裴氏絨寫道，“如此美麗的一天”。在回答親友的詢問時，裴氏絨回答“不好”，但用暗語表示，“幾乎是春天了（指幾乎達到目的地了）”。

收到蛇頭打來的退款，裴氏絨的家人已認定親人離世

>>驚人內幕

共有超過100名偷渡客赴英

藏身3輛貨櫃車

目前，已經有5名疑犯被逮捕。25歲的貨櫃車司機羅賓遜被控39項過失殺人、共謀販運人口、共謀協助非法移民以及洗錢等罪名。警方還循線逮捕了英格蘭沃靈頓鎮的一對夫婦，38歲的湯姆斯與妻子喬安納。北愛爾蘭的一名48歲男性和一名20多歲男性也被捕，後者駕駛的卡車也被扣押。目前，五人的罪名都是過失殺人與人口販運。當地警方呼籲，任何知道這起偷渡事件細節的人都可以聯繫警方，如果本身是非法移民，也不需擔心會被起訴任何罪名。

據英國《天空報》報道，目前罹難者的身分都還未確認，但疑似罹難者的家屬認為，裝著39具屍體的貨櫃車只是“偷渡車隊”中的其中一輛，這個隊伍總共有3輛貨櫃車，共載有超過100名偷渡客，而其中兩輛車已經抵達目的地，完成偷渡任務，第3輛車因故延遲，也就是事發的這一輛，但延遲的原因以及在哪裡耽擱進度，目前還不清楚。來自越南義安河的神父鄧友南也表示，他先前曾接到消息，有超過100名越南人要“尋找新生活”。

據英國《鏡報》報道稱，發現死亡貨櫃車的格雷斯港附近居民常常目睹非法移民藏身集裝箱偷渡。據住在港口對面的45歲男子塔比描述，他看過有人從集裝箱上方或後方爬出來，“我們碰過有人從港口跑出來，跟我們要鞋子穿、要水喝”。

據BBC報道，消息人士稱，這39名死者身上只有很少衣服，部分甚至赤裸，而在集裝箱內壁上則佈滿血印，因此認為他們生前曾不斷拍打求救。警方檢驗了超過500件遺物之後，初步發現至少有20人持有偽造的中國護照，由於死者攜帶的身份證件非常少，必須依賴指紋、DNA以及刺青、疤痕等特徵來辨別身份。

>>為何非到英國？

一項傳統政策成關鍵

居住滿15年可取得合法身份

支付3萬英鎊，甚至不惜抵押房子籌錢，途徑俄羅斯、波蘭、德國、法國等國家，偷渡至英國，很多越南年輕人踏上了這樣的冒險旅程。是什麼讓他們願意以生命為代價，前往英國開啟新生活?為何他們不到英國不罷休？

據《衛報》報道，這與英國的政策有關。英國長期是偷渡客的熱門目的地，偷渡客都是為了尋找比家鄉更好的生活，而英國是歐洲經濟發展最好的國家之一。在文化方面，英國是英語國家，較容易適應。此外，英國過去有不定期“特赦”非法移民的做法，在英國居住滿15年的非法移民可以取得合法身份。 儘管很多年才會作出一次特赦，但對於非法移民來說，這是他們一直等待的機會。

據估計，每年偷渡前往歐洲的越南人約有1.8萬人，而偷渡前往美國的則不到1000人。牛津布魯克斯大學政治社會學博士巴布爾表示，英國可能是歐洲最受歡迎的移民目的地。她說道：“他們知道，如果他們來到英國，就有可能找到工作，可能會有很多錢寄給在越南的家人。而已經在英國的越南人也有一個廣泛的專屬網絡，他們可以幫助新來的人，為他們提供住宿和就業，到越南餐館、美甲沙龍和毒品行業等需要低技能勞動力的行業工作。

越南偷渡客到英國後，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最近，由英國內政部發布的一份報告指出，在這些自願偷渡到歐洲的越南人中，很多人會被販賣作強迫勞動或者是性工作。而在偷渡過程中，女性特別容易遭到販子們的性侵。從越南偷渡至英國的年輕人中，多數女性被僱傭在商業街美甲店工作，而男性在大麻農場不分晝夜地勞動，他們長期受到剝削，卻因為非法入境而不敢向警方或有關部門尋求幫助，實際上都是“現代奴隸”。

據聯合國稱，前往歐洲的越南偷渡者每年可能為走私者帶來3億美元的收入。偷渡的費用不菲，許多家庭為此債臺高築。從越南偷渡至歐洲國家，走私團伙收取的費用大概是每人1萬至4萬英鎊之間。為了籌集路費，很多人選擇向家裡或者是朋友借錢，甚至一些人被迫使用高利貸。如果偷渡失敗，他們會選擇再度嘗試，因為這是他們賺回錢的唯一辦法。

>>如何偷渡？

偷渡有等級之分

最高消費可坐車頭住酒店

事實上，BBC報道稱，10月26日，在法國北部距離海岸線大約1小時車程的內陸地區，有一批越南籍男子聚集，他們表示正等待一位叫“老大”的來電。這位越南人口中的“老大”是一位阿富汗男性，負責在附近的停車場安排他們藏身在集裝箱內前往英國。

其中一名等待機會的越南人達克告訴BBC記者，自己預先付了3萬歐元由越南到倫敦的“旅費”，途經俄羅斯、波蘭、德國及法國，而一切都是由一位越南同鄉安排。對於英國生活的盼望，達克稱在英國有多名同鄉朋友，到英國後會協助他在當地找工作。他說：“這次偷渡的錢都是家裡借的，只有到英國找到工作才能還債。我可以做任何工作，無論是在建築工地、美甲店、餐廳或其他地方工作都沒所謂。

有熟悉內情的人向BBC透露，這種“偷渡運送”有三種收費等級：最高級的偷渡客可以坐貨車車頭到英國，並被安排到酒店過夜。而最低級的偷渡客則被戲稱為“空氣”或“二氧化碳”，暗示他們在貨車內密不透風的空間。無論你選擇哪種等級，在到達邊境時，還是會被塞進卡車後座或渡船貨物中。 只要偷渡客成功到英國，他們就會安排不同工作，例如到大麻種植場等地，並且從此與外界隔絕。不過，即使“中轉營地”的守衛不如港口森嚴，可以上車的人並不一定能到達目的地，很可能會變成一條不歸路。在檢查站被發現的人不計其數，就算藏身冷凍櫃內的偷渡客也經常會被要求用鋁製袋子覆蓋頭部，用來在過關時避開邊境掃描儀的傳感器，“就像個移動的墳墓一樣，呼吸非常困難”。

英國國家刑事局承認，非法移民可能利用所有港口入境英國，加上遼闊的海岸線，以及每年龐大的貨運吞吐量，執法部門要杜絕非法移民可謂困難重重。英國交通部的數字顯示，2018年共有大約360萬架次的貨車及貨櫃車經全國40個港口進入英國，因此成為非法移民的主要交通工具。 華商報記者 郭霽 編譯 編輯 李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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