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力、同心、岡引——江戶幕府的“警察”們

“與力、火消頭、力士,乃江戶女性的夢中男兒”。

這裡的“力士”是指的大相撲,在明治朝以前,相撲力士評價標準仍然是以選手的強健體魄和技巧為主,類似於今日那種身形如山嶽一般龐大的力士幾乎是少之又少,所以相撲力士得到女性的普遍青睞也就不是什麼稀罕事;火消就是消防隊員,這裡主要是指的是“町火消”,也就是為普通庶民服務的消防隊員。火消組的志願者大多數都是性格果斷的(或者說衝動)的社會青年,和大多數“社會人”組織的首領一樣,“火消頭”往往是成員中相貌、才智最出眾的一個。由此可以看出,江戶女性似乎不大欣賞光源氏那種內向老成的男子,而是更偏愛平將門那種豪爽熱血的少年。

與力、同心、岡引——江戶幕府的“警察”們

大河劇《那風,那雲,那虹》中關東男兒的代表,阪東新帝平將門。

與力、同心、岡引——江戶幕府的“警察”們

《源氏物語》中的光源氏。

與力、同心、岡引——江戶幕府的“警察”們

二次元世界中的平將門。

與力、同心、岡引——江戶幕府的“警察”們

漫畫版《源氏物語》。

而“與力”則是和相撲力士、火消頭完全不同的職業。最初“與力”一詞本是動詞,意思是武將之間的相互配合,逐漸的也就有了“友軍”、“戰友”的意思。在鎌倉、室町、戰國時代,與力往往指在沙場之上輔助侍大將或足輕大將的猛將,一般由地位不高不低的武士擔任。至江戶時代,與力一職基則本上指的是那些在"町奉行所"中供職,從事探案、捕盜、維護社會秩序等司法工作的低等武士。

雖然與力在武士階層中地位很低,但因為當的差事是跟庶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事由,而且大多為人坦率親民,在衣著打扮上也比較時尚體面,所以就理所當然的被下層社會視為菁英階層。比如,與力出門時往往穿著“正裝”——上著單色“肩衣”(かたぎぬ) ,也就是類似於漢服罩甲的一種短衫——這本是江戶時代武士的常服,但與力所穿的肩衣比一般的肩衣要寬,故而穿上後也更顯得瀟灑;下穿小倉織布裁成的“馬乘袴”,而不是普通庶民所穿著的“野袴”。這小倉織布是產於江戶幕府時產於北九州地區的一種細條紋花式手工土布,因為物美價廉,結實耐用,也經常被用於製作武士的馬乘袴和腰帶;而馬乘袴則是一種前後各有五個褶的下裳,象徵著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妻之別、長幼之序和朋友之信這五種儒家道德。

與力、同心、岡引——江戶幕府的“警察”們

“肩衣”(かたぎぬ)是江戶幕府時武士階層的常服。

與力、同心、岡引——江戶幕府的“警察”們

武家上層的肩衣往往要和袴顏色一致,但與力是不入流的小吏,所以肩衣和袴的顏色必須差色。

作為幕府的本陣,江戶城從誕生之後不久便迅速發展成一個人口近百萬的大都會。而負責管理這座大城的機構便是町奉行所。當時江戶城分為南北兩町,而町奉行所只有一個,所以就需要“所裡”的公職人員按月輪流執勤。和東方大多數古典王朝一樣,江戶幕府也以儒家民本思想為踐行政治的主體思想,故而也採用“小政府”的模式來治理國家。所以町奉行所內只有奉行兩人、與力二十五人、同心一百一十八人,共計一百四十五人。

其中作為町奉行所最高責任人的“奉行”都是由幕府老中們從將軍家的旗本中選出優秀幹練者擔任,不過從理論上要從年俸為三千石的旗本中挑選,但自享保改革之後規定,如果有年俸不足三千石的旗本擔任町奉行,那麼從就職之日起,就向幕府領取每年三千石的俸祿。

奉行之下設與力之職,年俸為二百石,此外還有來自於上級部門的賞賜,故而在尋常人眼中與力的生活可以說是相當富裕。更何況身為武士階層的一員與力還有權利佩劍騎馬,在普通人看來這些鮮衣怒馬的“官人”端的猶如有如天神下凡似的威風。不過,與力階層確實是人才濟濟,比如之前曾經介紹過的大鹽中齋就是大阪奉行所的一名與力。而在黒船來航之時,浦賀奉行所與力中島三郎助更是靠著雖隨意應變的外交天賦,使自己成為了日美交往的第一人並開啟了明治維新的時代之門。

日本嘉永六年六月三日(1853AD7.8)美利堅合眾國海軍准將佩裡率領艦隊駛入浦賀,正是浦賀奉行所中的與力中島三郎助和堀達之助駕著小船,用法文告示和荷蘭語向佩裡等人傳遞信息,要求談判。但佩裡卻回覆:“我只和同級別的高官交涉。”急中生智的堀達之助便立刻用手指著身邊的中島三郎助說:

“此公乃是負責交涉的浦賀副奉行。”

注意,浦賀奉行所的編制是:奉行兩人,其中一人常駐江戶城中,也就是說並沒有“副奉行”的官職;奉行之下有組頭二人、與力二十騎、“同心”一百人。而中島三郎助卻連個“組頭”都不是,僅僅是二十名與力中的一員。但是佩裡方面聽說有一位副奉行前來,興奮得馬上就允許他們登上“薩斯奎漢那”旗艦,於是雙方開始進行會談。當時美方出面談判的是佩裡准將的副官廉悌大佐,日方就是浦賀奉行所與力中島三郎助,誰也想不到,日本的開國談判就從這麼幾個小人物彼此之間相互誇海口開始了。第一次談判之後,佩裡等人詢問奉行為什麼不親自前來會面?日本方面答覆說是因為奉行還不知道詳細情況,故而未能前來前來。下一次,中島三郎助由帶來了一位名叫香山榮左衛門的人,假稱他就是奉行。事實上,香山榮左衛門與中島三郎助一樣,也是浦賀奉行所的與力。

與力、同心、岡引——江戶幕府的“警察”們

日本古裝偵探劇《同心曉蘭之介》劇照。

每一名與力手下都配備有若干名“同心”作為助手。而“同心”也被稱為“回方”。按照具體的工種,回方又可以分為“定町回”、“臨時回”、“隱秘回”三種,統稱“三回”。其中定町回負責巡視江戶城區;臨時回一般選擇老資格的定町回擔任,負責指導新人;而隱秘回則與眾不同,從字面上就可以知道,所謂的隱秘回就是一種秘密警察。其職責類似於錦衣衛中的番子,主要從事刺探各種情報。這些密探喬裝打扮,躲在陰暗的角落,煽陰風點鬼火,從街頭巷尾蒐羅各種“謠言”,之後再報告給町奉行。

同心的每年的俸祿為三十俵,也就是十二石,外加每月二人份的“扶持”,也就是三鬥米作為補助。因為日本人有送禮的習慣,所以這些“縣官不如現管”的不入流之輩便可以經常從商人那裡勒索一些好處。

這要強調一點,無論是與力、還是回方,他們依舊都屬於“士”這一階層,也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官”。按照當時的制度,這些“官兒”紗帽雖小,但卻也是世襲的職務,所以人數也自然就寥寥無幾。比如作為密探的隱秘回基本上人數就在兩個人左右,町奉行所要想靠著這麼區區之數管理百萬人的繁華之地那就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幕府由於財政預算有限,且也不能公開的對百姓橫徵暴斂,自然也無法增加與力和回方的人數。在這種情況下,幕府的統治者們想到了一個大多數統治者都會想到的方法——大量使用不領俸祿的“編外人員”,也就是“吏”。

這些編外人員的正式稱呼為“小者”,有時也十分形象的稱之為“御用聞”、“目明”,也就是官府耳目之意。但是因為小者的稱呼帶有輕蔑意味,故這些編外人員就更喜歡讓人們稱呼自己為“岡引”。這是因為當時小者經常出沒的吉原花街被稱為”岡場所“,而自”岡場所“中”引“來的人,也就被“尊稱”為”岡引“,執法機構的編外人員寧可與下九流產生聯繫也不願意被主流社會所蔑視,這也可以說明了在傳統社會中警察和盜賊一樣,都是笑貧不笑娼的江湖社會產物——與生俱來的就有著反社會的傾向。

與力、同心、岡引——江戶幕府的“警察”們

服部平次的原型來自於“江戶福爾摩斯”錢形平次這一文學形象。

因為岡引來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故而所在的地域不同,其管理制度、成員的組成也不盡相同。這些人中有富甲一方的行商坐賈。也有不齒於齊民的“罪免”,也就是有前科的罪犯,類似於大唐時期的“不良人”。更多的則是在社會底層中從事服務業的車船店腳牙······

所有的岡引都在奉行所建有檔案,而且有著固定的“上級”——也就是與力、同心。岡引不屬於官職系統,所以也就沒有資格吃皇糧、拿俸祿。町奉行所每月從吉原 、深川等風月場所收取一百七十兩的禮金——名義上是作為取締暗娼窩點的謝禮——實際上是用來豢養岡引的攤派。而岡引的公開收入則是每年從與力或同心處領到四分之一兩金的紅包。江戶幕府時物價不算低廉,一碗蕎麥麵要十六文錢,一個木匠一日的工錢為四百文到五百文。要指望這麼幾個小錢別說養家餬口,恐怕連喝頓酒都不夠。因此勒索、敲詐平民百姓,想盡一切手段來獲取灰色收入就成了岡引每日的主要工作。

在當時,看似平常的某個澡堂老闆或是街頭小販、妓院龜公,其實都有可能是一個在奉行所掛號的岡引。而滿面春風的畫皮之下,隱藏的就是隨時吞向鄰人的血盆大口。但事實是,江戶卻並不因為這些岡引的存在而成為極樂淨土。正相反,二百年來江戶一直是日本,乃至於整個東亞犯罪率最高的地區之一,也始終有著“諸國的垃圾場”這一惡名。而岡引作為對普通百姓最直接的“統治者”,在打著官方旗號每日瘋狂搞“創收”的同時,也逐漸的和他們在大海對岸的同行——大清朝的“胥吏”階層一樣,給社會帶來了“養百萬虎狼於民間”巨大危害。

身為普通庶民卻兼掌握著不受監督的公權力,這就是包括岡引制度在內所有“胥吏”制度百害無一利的根源。所以有識之士要求惡治甚至消滅這一階層的呼聲可謂不絕於史。天和二年(1682AD)、正德元年(1711AD)和享保年間,江戶幕府都曾經下令廢止岡引制度。但由於幕府本身不肯放鬆對社會的管控,所以岡引制度總是能夠逐漸的死灰復燃,甚至在江戶無血開城之際,此地尚有岡引四百餘人在不遺餘力的抓“長薩”奸細。

而此時已經連廁所裡都是薩摩藩的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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