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人生最高境界,不過是一場春江花月夜

溫庭筠:人生最高境界,不過是一場春江花月夜

提到《春江花月夜》,大多數人想到的是琵琶名曲或者唐代詩人張若虛那首“孤篇壓全唐”的詩。

我最初學的《春江花月夜》卻是唐代另外一位詩人的作品,這位詩人叫溫庭筠。

溫庭筠?

這個姓名是不是也很熟悉?

對!

要相信你的第一反應和直覺,這個溫庭筠就是那個被尊為"花間詞派"之鼻祖,把相思之情能描寫到深入骨髓的溫庭筠;是那個拒絕了“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才女魚玄機的溫庭筠;如果再多翻幾頁某搜索頁面,你一定會想起來,連續劇《甄嬛傳》中姚貝娜所唱插曲《菩薩蠻》的詞就是他所寫。

現在是不是好奇在這位詩人筆下,“春江花月夜”是多綺麗呢?

“玉樹歌闌海雲黑,花庭忽作青蕪國。秦淮有水水無情,還向金陵漾春色。楊家二世安九重,不御華芝嫌六龍。百幅錦帆風力滿,連天展盡金芙蓉。珠翠丁星復明滅,龍頭劈浪哀笳發。千里涵空照水魂,萬枝破鼻團香雪。漏轉霞高滄海西,頗黎枕上聞天雞。蠻弦代雁曲如語,一醉昏昏天下迷。四方傾動煙塵起,猶在濃香夢魂裡。後主荒宮有曉鶯,飛來只隔西江水。”

是不是與想象中不太一樣?

並不完全像《菩薩蠻》那般穠豔精巧,甚至於有些政治見解在其中吧。

溫庭筠在這首詩中描述了隋煬帝放棄北方,沿河(和運河)南下,最終遇害的史事。從詩人的視角來看,“南方”不只讓一位皇帝“失敗”,這種詩人思維也折射出來某些政治現實——隋末唐初關中的戰略據點,提供了比富有的南方更安全可靠的防禦基礎。

溫庭筠大多數詩並不能看出來明顯與政治沾邊的內容,而是多寫妓女生活或者思婦念征夫,以及以他的視角去記錄的愛情與生活。

實際上,晚唐詩人基本不再像中唐時代的詩人那樣,通過作品來直抒胸臆,表達出明顯的政治意味。他們作品更多以當時興盛的都市市民生活和成熟的娛樂場所為背景,多少有些“避世”及現實頹廢的一面。同時,也因為目睹了社會的混亂,有一些詩人會寫一些反映社會黑暗的作品。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晚唐詩人並沒有政治抱負。尤其是像溫庭筠這樣的出身的詩人,更是如此。

只不過,處於那個動盪的時代,再有政治抱負的文人,也只能是有心念長安,無力宣之口。

溫庭筠:人生最高境界,不過是一場春江花月夜

論起溫庭筠的出身......祖上那是不只“曾闊過”。

溫庭筠是唐初宰相、死後被陪葬昭陵的溫彥博之後裔,溫氏家族在隋末唐初的政壇上也曾是大放異彩的。不過,到了溫庭筠這一代,家族已經是沒落了。他的家庭更因為幼時父親去世,跟隨母親生活,在家族中並不受到特別的重視。

另,在唐朝大族,即使沒落,對於家族子弟的教育是非常看中的。到了適當的年齡,都是需要接受教育的。很窮的家庭也會盡可能去接受教育,哪怕只是學習半年幾個月的時間也一定要去學習。如果家族裡個別家庭存在經濟原因不能接受教育,族內條件相對好一些的親戚資助其學業的。甚至於,條件好的族人會資助有才華但非本宗族的年輕子弟教育。

因而,即使溫氏一族已經不再像唐初那麼般有影響力,溫庭筠所接受的教育並沒有被降低水準。

但是,溫庭筠所處的時代,已經不再是大唐帝國的盛世了。

如果將“安史之亂”歸入到整個歷史中去評價,可能會有一些客觀與理性的看法,甚至於還有幾條算得上好處的。比如某些區域後來能在經濟中有起色,也是因為戰亂人口(人才)遷移。

但是,對於那個時代的人來說,長安陷落,強大的唐朝帝國瓦解於頃刻之間。

這次的叛亂,使得皇帝對其統治下的臣民從曾經情有可原,到警惕其任何不當言行。且,明顯加強了對民眾的控制(這個涉及到藩鎮與稅收,如果大家有興趣,我明天再專門寫一篇相關內容)。

與此同時,這場劫難之後,不管是政壇意見領袖還是底層民眾,悲觀失望的不信任情緒蔓延開來。這樣的情緒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緩解,卻是變本加厲。

這造成,整個晚唐的氣氛是暗談的,乃至是充斥著流言蜚語、陰謀詭計和意氣用事。

儘管德宗(在位時間為779年-805年)、憲宗(在位時間是805年-820年)企圖通過改革來扭轉頹勢,試圖恢復唐王朝中央政府的主動性、權威與力量。但是,並沒有足夠的時間以及能夠為改革提供助力的外部環境。

溫庭筠就是出生在這樣的政治環境下。

溫庭筠出生於約812年(還有一種說法是出生於801年),不管是哪種說法,他都是出生於政局不穩的時代。

倘若是一位富有野心的政治家或者軍事家,在越是不夠安穩的政局下,越有其發揮特長的空間,越是有建功立業甚至於取而代之的機會。

但是,文人卻不同。

文人如果想成為“政治人物”,先得有進入政治管理體制的能力。

溫庭筠:人生最高境界,不過是一場春江花月夜

在唐代,想要進入政治管理制中,最為直接的便是“科舉”。

溫庭筠是有才的,自幼飽讀詩書,才思敏捷,是遠近聞名的神童。《唐才子傳》中稱其:“少敏悟,天才雄瞻,能走筆成萬言。”

參加科舉考試,從鄉試開始,溫庭筠一路過關斬將,所向無敵。《北夢瑣言》中說溫庭筠:“才思豔麗,工於小賦,每入試,押官韻作賦,凡八叉手而八韻成。”

27歲的溫庭筠第一次進京赴考,是唐文宗開成四年(839年)。

當時,他已經是頗有知名度,所以長安城裡有不少知名人士與願意與之結交。其中,不乏在朝中有權威的官員。

唐代的科舉是極重視“行卷”這一環節的,詩詞文才名滿天下的溫庭筠又有能說得上話的官員舉薦。

進入政治權力之路,已經在溫庭筠面前鋪好。

錦秀前途,分明就在眼前。只需要他踏步向前,便可。

但是他並沒有考上。

關於這次落榜的說法,有說法是他沉溺於歡場,睡過了頭;也有說法是他曾與莊恪太子李永的有交所致。

不過,當時氣盛的溫庭筠並不在意這個,他認為自己的才能,下一次再考也必然得中。

在這裡,不得不得及唐朝的花街柳巷了——畢竟,這裡讓大才子溫庭筠“棄考”,又是他之後不少作品的“靈感啟迪”,也是他認識魚玄機的地方。

專營酒色的花街柳巷也不是唐代的產生的,但是,畢竟也不是什麼光鮮亮麗的行當,因而在以前的王朝記錄中,留下來的具體信息比較少。只有一些零星的資料,或者從詩文及逸事中拼湊還原了。

唐代“北里”位於皇城與東市之間一個坊的東北角,很多舉子都在這個地方租房子位。最直接的原因是國子監以及科舉場所都在這個坊。

科舉考試是通往政治管理體制的重要渠道,尤其是武后統治時期開始更是如此。而唐代的科舉制是需要在考前學習及“行卷”花費大量的時間留在長安,這意味著少年離家的舉子們不僅時間方面相對自由,也意味著他們手頭都是有些錢的。

正值青春、遠離家鄉、前途待定、思念親友、時間寬裕、略有小資。在這種情況下,年輕的舉子們很難拒絕社交,也很難拒絕歡場中那些女子所提供的歡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交往使得年輕的舉子之間產生了友情,同時對考試也有幫助。同一批考生與考官之間是終生聯繫的,這種友誼可能在漫長的政治生涯中一直持續著。

到了晚唐,妓女與詩人官員聯繫也是當時社會社交的特徵之一,並不以為恥。這也是為什麼溫庭筠沉溺歡場錯過複試並沒有被苛責的重要原因吧。

溫庭筠:人生最高境界,不過是一場春江花月夜

唐文宗開成五年(840),因為種種原因,溫庭筠並沒有去長安。

這一年,政壇再次發了變化,文宗駕崩,武宗登基。

武宗面對的政治局面,比文宗更為嚴峻,整個宮廷更加處於困境之中。

文宗在位時,力圖消滅宦官的勢力。835年,清洗宦官的行動失敗了,宦官反撲導致不少高級官員被迫離開政治中心。

武宗在位期間,一是任用李德裕為相,對唐朝後期的弊政做了一些改革,二是全國拆毀寺院、招提、蘭若共4.46萬餘所,還俗僧尼26.1萬人,奴婢15萬人,沒收大量寺院土地,擴大了唐朝政府的稅源,鞏固了中央集權。唐朝一度出現中興局面,史稱"會昌中興"。

遺憾的是,武宗在位第七年便去世了。

溫庭筠也沒有閒著,養病、成家、生子,與之前的舊友保持聯繫,為其再次科舉做著準備。

846年,唐宣宗繼位。

此時,朝廷的實際權力被宦官、學士和獨立的財政專使把持著,朝廷已被激烈的黨爭所分裂。

唐宣宗大中元年(847),溫庭筠在長安應進士試,依然落榜。

此後,溫庭筠嘗試過其他的方式進入政治管理體制,但是,都失敗了。為了維持生計,溫庭筠開始“以文為貨,攪擾科場”的代考生涯。生活上更加沉溺於酒色,終日混跡於青樓妓館,所寫的詩詞也大多是一些花間月下、閨情綺怨的淫詞豔曲。所謂“花間詞派”,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形成的。

直到唐懿宗時,又有人舉薦溫庭筠。溫庭筠才為國子監助教,從六品,專門負責科舉考務。這是溫庭筠事業的頂峰。

即使他負責了科舉考務,達到了所謂事業的頂峰,他依然過得並不好。直接了當來說,沒什麼好下場。

後世只需要這短短几百個字,就可以勾勒出來溫庭筠並不成功的人生。更可以通過更短几十個字,說明他從頂峰到谷低,到死亡的經歷——得罪權臣,被貶,弟死,知己死,遠親死,失聯,被推測已死。

後世猜測,溫庭筠約卒於鹹通末,年六十左右。

這個被後世評價為“在晚唐,李商隱是舊傳統的結束者,溫庭筠是新趨勢的發揚者”的溫庭筠,連他的死亡都是依靠推測出來的。

溫庭筠:人生最高境界,不過是一場春江花月夜

有人說,溫庭筠的悲劇是因他恃才傲物,選擇錯了方向。倘若他懂得奉承,站定某位宰相,或許早飛黃騰達了。

現在也有人說,溫庭筠就是因為得罪了領導以至空有一腔才,未能展抱負。

這樣的看法,也對,也不對。

從一些記載來看,溫庭筠這個人確實比較“耿直”,用現在的話來說,屬於那種有些迂腐的讀書人,不會變通。因而,他不懂得微妙的世路人情,也不懂得屈顏媚上。

這讓領導覺得缺乏尊重感和難以管理這樣的人,最後影響他的仕途。

站在這樣的立場上來說,溫庭筠的失意人生,確實與他這樣的性格有莫大的關係。

但是,當我們回望唐代歷史的時候,就會發現,即使把 這樣的官場人精放到溫庭筠所處的環境,同樣沒辦法做到三朝拜相。

究其原因,溫庭筠這樣的人才,並不是當時朝廷的需要的。

溫庭筠出生在唐憲宗時代。

如果憲宗能多活十年,或許,溫庭筠真能在晚唐的政治舞臺上大光異彩。

憲宗在位期間除了“兩稅法”的真正實施擴大到整個國家範圍之外,有兩項政策頗有意義,一是取消了節度使在他所治州以外的一切兵權,二是自六朝以來,刺史第一次被授予長期和明確的兵權。

如果這兩項政策能執行下去,朝廷會起碼擁有相對安定的環境,以及更充裕穩定的收入。起碼不會是像後來,兵匪難分的亂啊!

遺憾的是,沒有如果。

820年,憲宗被兩名對他不滿的宦官所害,從而結束了唐代最後一個搞改革的統治期。雖然朝中對於憲宗的改革及性情並不是很滿意,但是他的死卻與政治無關。

憲宗去世後,他的繼承最初還是能執行一段時間這些政策的,很快不能推行下去了。

這也不能完全埋怨皇帝們的無能,對,“皇帝們”......學歷史很怕學高宗和武后的年號之外,也很怕學到晚唐不斷換皇帝們要背得考點很多。

看看溫庭筠所經歷的皇權時代吧,從他出生算到去世,他經歷了憲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應該不用多講了吧?

看看這皇帝走馬觀花似的換,政治導向同樣不斷在變換著,權臣一方沒等唱罷另一方已經亮相,政策制度同樣沒個準信......這還沒提到官僚集團與宦官之間的權力之爭,以及宦官對於皇帝廢立的干涉程度,等等。

以溫庭筠為代表的這些文人們,應該按哪個方向去奉承呢?要去站哪個權臣的隊伍呢?

且不提文人的氣節能不能讓溫庭筠如老鼠一般鑽營,即便他有此心,他怎麼能夠保證在這些“隊伍”中被接納且不斷“轉隊”成功呢?

因而,不管是溫庭筠,還是同時代的文人們,絕大多數人在政治上的失意是必然的。

政治上失意,卻依然要面對現實的生活。然而,現實與願景相差那麼遠。

夢碎,人卻不想醒,縱情聲色的逃避,對於溫庭筠這樣的才子其實是件更痛苦的事情吧!所以,他在懿宗時有機會展示之時,他是真的竭盡所能。只是,那並不是一個需要他這樣“認真”的時代,除了黯然離開,他再無選擇。

我們如今讀史,站在“上帝”的視角,都不能判定是非,又何必苛責那些身處亂世的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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