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商王占卜之人:歷史學家口中的“貞人集團”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為商王占卜之人:歷史學家口中的“貞人集團”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甲骨文絕大多數都是對晚商時占卜儀式的記錄,主持占卜的貞人尤為重要。貞人墓則像一扇立在文字與考古之間的窗口。藉由古文字學家和考古學家的路徑,從卜辭中的一位貞人,探尋到他家族的墓地,如同偵探拿著一個人的“工作履歷”,尋訪到他家,並跟隨他走遍他生活的城市。巫術王國的組織者,乃至支撐巫術的都邑本身,一一被展現。

記者 | 劉暢

攝影 | 蔡小川

為商王占卜之人:歷史學家口中的“貞人集團”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新刊【甲骨文】

貞人*與他的同僚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安陽站的庫房外碼著成箱的人頭骨,庫房裡各個時期看似千篇一律的陶器一排接一排。我被鎖在櫃子裡的一件銅綠色的青銅球狀器物所吸引,手掌大的器物,在一側有一個圓球,上面飾有龍鱗紋。圓球插進銅管內,渾然鑄為一體,銅管上也飾有云雷紋樣。銅管下曾經插著木柲,裡面至今仍有木頭腐爛後殘缺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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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人墓中發現的銅質權杖頭

“這是個權杖頭,既是權力的象徵,也是輔助巫師通靈的工具。它曾拿在*姓家族手中。”

注:本文中的*均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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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安陽站副站長何毓靈告訴我,“*”也是甲骨卜辭中貞人的姓氏。作為中文系畢業的學生,上學時必得認些甲骨文,尤其那些象形文字,筆畫一折一彎,與繁體字的關聯便自動浮現;也知道這些古奧文字是做占卜之用,問占卜之事的為貞人。但在書本上畫出的甲骨,乃至已經整理成從左至右的順序、標點註明語句成文的卜辭中,貞人更像是小說裡扮演特定功能的角色。唯有見到他們中的一員曾拿過的寶器,其擔負的角色恍然有了人的氣息。零散的卜骨上殘存零碎的卜辭,成為線索,引我去探尋這位貞人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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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科院考古所安陽考古站是全國各地考古系學生的實踐基地,安陽師範學院考古系學生閆永強在其中測量修復好的陶器

他是商王武丁的臣子。據新中國成立後兩次參與發掘最重要的甲骨坑的考古學家劉一曼統計,“*”字在已經發現的刻辭中出現過近20次。除了經管記錄祭祀等記事刻辭的甲骨,目前看來,貞人*的主要工作是“例行公事”的一類占卜。

商人用干支紀日,以十天為一旬,類似於如今的一週,一個月有三旬,像如今用科技手段預測未來數小時或一週的天氣,商王朝的人通過占卜來預知未來的一切好壞。做得最多的工作便是,在每旬最後一日卜問下一旬的兇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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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代墓葬中的人形陶範

最吸引後人注意的一次,是在商王武丁的晚年,公元前13世紀末某一年的十二月,*在癸酉日主持占卜,商王問道:“未來十天不會有災禍吧?”商王似乎對只做一次占卜並不放心,*的卜問已是對此事的第三次占卜,被記錄在1929年第三次發掘殷墟時,在小屯村北大連坑南段發現的“大龜四版”中的第四版上,刻在右下角的位置。*的命辭簡單,卜甲未記錄占卜的結果,考古學家和古文字學家目前也難以確認兆文的兇吉,但與*同時,還另有五位貞人使用過這塊龜甲。

像“*”一樣,這些貞人的名字隨著家族的消亡,後世基本已無對應的漢字能在當代的出版物上表現,只能先用繪圖工具照卜辭上的樣子畫下來,然後粘貼到文檔裡。他們被歷史學家董作賓稱為“貞人集團”,是*的同僚。他們占卜的內容與*無異,在一年的時間裡,一個月接著一個月,每到一旬的最後一日,不同的貞人便輪番把這塊卜甲請出來,探問下一個旬日的兇吉,把龜甲的角落幾乎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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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墟博物館內拼接完整的龜甲,上面刻滿甲骨文

*只在這塊卜甲上出現了一次,令我好奇他的工作量有多大。這塊卜甲幾乎都是對一件事的第三次占卜,前兩次占卜是否有卜辭存在於其他卜骨上,是否也由同一人占卜,目前不得而知。而在有*名字的其他卜辭上,顯示他也只是占卜過一次某日晚上的兇吉。同一版的其他貞人卻顯得比他忙得多,很難說*的工作與這些人完全相同,但通過他們,我能夠接近貞人群體主持占卜儀式的完整過程。

古文字學家們發現,與*同時代為武丁服務的貞人至少有16名,他們泛泛地佔卜兇吉,也反覆卜問晴雨、田獵和征伐的結果,而以關於自然神祇與祖先祭祀的內容為最多。占卜在加工後的龜甲或牛肩胛骨上進行,卜時取來一批卜骨或卜甲,用線香一樣的樵火灼燒卜骨背面數列小坑的底部,正面便相應出現裂痕,那便是卜兆。占卜之後,貞人將卜辭寫在卜兆旁邊。劉一曼告訴我,除了在“大龜四版”中,有*的卜辭包含占卜日期和貞人名字的敘辭、貞人的命辭、表示占卜次數的兆序,最為完整的卜辭還有“因兆定兇吉”的佔辭,概括卜兆兇吉的兆記,以及日後記錄應驗的驗辭。而牛肩胛骨左上角會有整齊的直角切口,龜甲一側也會有孔,用於占卜後歸檔。

比如在其中一塊卜骨上,就完整記載了*的同僚“㱿”在癸巳日主持的一次占卜。他卜問“下一旬有沒有災禍”,商王武丁看到卜兆後,說“有祟,恐怕未來會有災禍”。五天之後的丁酉日,占卜應驗。西面果然有災禍,方國沚的國君聝報告說:“土方攻打我東面的邊界,毀壞了兩座城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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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也侵略我西疆的田地。”

武丁親自占卜並非個例,他既是君主,也是當時最權威的巫師,把持著卜兆的解釋權。而貞人不過是他手下的占卜機構中的一員。現代人看到的卜辭背後,上面的每一步工序都有專人負責。*的同僚們出現在幾乎每一個環節,說明貞人可以一兼多職。唯獨刻辭的刻手身份難以確認,古文字學家們發現,即使同一位貞人主持的占卜,字體風格有些卻截然不同。比起時代更早的卜辭,“大龜四版”第四版上的字體就“字形比較大,筆鋒尖銳,鋒稜畢露,略顯草率”。

我想象拿著權杖的貞人在殷墟的某個殿裡來來回回,但透過卜辭裡他們的工作,我看到的是他們所服務的商王,仍不見他們自身。若想認識一個將近3500年前的貞人,還需要我回到出土“權杖頭”的那座墓裡。

巫卜家族

30多個世紀以前的事不會自動展現在眼前,將考古學家們的說法逆推,尋找卜辭與考古遺物的對應,是個曲折的推演過程,與其說是在尋找唯一的必然性,不如說是不斷地否定各種可能性。

墓已回填,我在《發掘簡報》裡找到“權杖頭”主人的信息。他仰身直肢,頭在東腳向西,僅存頭骨和部分頸椎。“權杖頭”放在他身邊。在他身體另一邊,也有一件由帶鑽孔的榫和扁圓球組成的素面玉器,大小、形制與銅製的完全一樣。能夠證明他身份的器物在棺板之上的二層臺裡,那裡堆放著隨葬品,其中的銅鼎和弓形器上刻有“*”的文字。

但時間對不上。新中國成立後,中國科學院考古所在上世紀50年代成立安陽考古站,殷墟考古進入專業化,考古學家們通過陶器的器型,把殷墟分為四期,其中在位半個多世紀的武丁時期屬於殷墟的第一期和第二期前半段,這座墓卻屬於殷墟三期。而考古學家們研究殷墟發掘出的人骨後發現,那時男性的平均死亡年齡不到35歲。所以,墓主人存留下來的信息顯示,他幾乎不可能會為武丁主持占卜。

距離這座墓7米外的另一處殷墟二期的墓葬,把線索續了下來。那座墓的主人是一位30歲左右的男性,人骨保存也較差,右上肢、右腿骨已朽成粉狀。時代變遷在墓裡顯露無疑,墓主人頭朝南腳衝北。隨葬品中的4件青銅器上,也發現刻有“*”。更為重要的是,在他的墓裡發現一枚略呈方形、橫截面為梯形的印章,印文為“*”字。

考古學家們正是據此推斷墓主人與卜辭中貞人*的關係,並認為這兩座年代一早一晚的墓葬為貞人家族墓。

它們是2009年3月至12月發掘王裕口村南地的商代遺址過程中,安陽考古隊最大的收穫。“殷墟自上世紀50年代恢復發掘後,大多時候是為了配合安陽當地的基本建設,那次也不例外。”安陽考古隊隊長何毓靈說,當年的發掘目的是村裡要建一個商品住宅小區,要把地下的遺址先“搶救”出來。發掘地點就在如今的安鋼大道北面,方圓近1萬平方米。發掘時地裡堆著垃圾,考古隊挖開垃圾和耕土,穿過唐宋時期的土層,在地下2米左右的位置探及殷商文化層。

挖了兩個月後,貞人墓被發現。其中的青銅權杖頭此前人們從未見過。何毓靈告訴我,從整個商代歷史來看,殷墟屬於晚商,玉權杖頭在早商時期的盤龍城遺址、中商時期的洹北商城,乃至殷墟其他墓葬裡也發現過,但未見過青銅的。隨葬品裡有貞人的姓氏,最令考古隊興奮。劉一曼得知此地的發現後,梳理以往的發掘報告,從已經發掘的墓葬中,又通過銘文找到兩座貞人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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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墟後岡遺址晚商貴族墓出土的銅觥蓋

考古發現能否把“大龜四版”第四版裡的貞人與墓主人直接對應起來?仍然是我的疑惑。不過這兩座墓也足以令人對貞人產生更為豐富的想象。《發掘簡報》中說,在殷墟二期的墓中,一個殉人的頸部有近百件像筷子一樣的骨笄,呈扇面狀,骨笄周邊有極小的綠松石片。類似的遺物此前在商王的墓裡也發現過,殉人頭頂有一叢骨笄,約八九排,上張下斂,插成孔雀尾式,與後世婚嫁時新婦所戴的鳳冠頗為相似。“考古學家石璋如稱其為‘雀屏冠飾’,在殷墟並不流行。”何毓靈認為,因為巫師頭戴高冠或尖角冠飾的習俗到兩週時仍很盛行,雖然高冠發掘在殉人的頸部,但應是因為棺內難容此冠而放在殉人身上的,“高冠屬於殉人也可能,畢竟巫師作法往往有助手,這座墓裡有九人殉葬,可能是以墓主人為首的巫師團體”。

手舉權杖、戴著高冠的巫師形象,浮現在我的腦海裡。而從出土的遺物看,他們的工作並不只是佔龜那般簡單。考古學家和古文字學家們發現,製作卜甲、卜骨稱為“攻治”,需要錛、鋸、刀、鑿、鑽五種工具,還需要磨石打磨。而在這兩座墓葬裡,出土了銅錛、銅鑿、各式刻刀和磨石。何毓靈學習前輩,到菜市場買牛肩胛骨,模擬商人攻治卜骨的過程。先把新鮮的牛肩胛骨切薄,鋸掉骨脊、臼角、一半骨臼、骨條和骨頸。加工後,剩餘的骨頸與骨條已經平坦,但仍然較厚,不易燒裂,需要用銅錛、銅鑿、銅刀掏挖成一個個方形的小坑,之後在裡面再鑽一個圓坑,最後便是用磨石把卜骨打磨平整。我在考古站庫房裡時,他把自己加工的骨頭和殷墟的卜骨都拿來,向我展示錛、鑿、刻過後,二者相同的痕跡。

貞人墓裡出土的工具說明貞人家族也會製作卜骨,而殷墟三期的墓葬還出土了一把銅刻刀,形制與現代篆刻刀具相似,甚至有木柄以便抓握。考古學家們覺得,刻刀等工具出現在這裡似乎暗示,以甲骨文卜辭中的字體來看身份獨立的刻手,與貞人也有千絲萬縷的關聯。據此推斷,貞人家族應是一個個負責占卜的家族,家族內部又有分工,“承包”占卜的方方面面。

貞人墓提供的暗示卻遠不止如此。我在《發掘簡報》裡發現,殷墟三期的貞人墓裡,還有35顆石子被著意提及。它們下葬時被特意放在槨室蓋板東端。考古隊員依照顏色,把這些石子分為6顆白石、11顆紫褐石、5顆灰石,以及13顆青灰石四組。自新石器時代,石子就被用作占卜工具,與龜甲同出。“有16座已出土的殷墟墓葬中隨葬有石子,除卻沒有記錄石子顏色和被盜過的墓葬,10座墓裡的石子都有四種顏色。”劉一曼認為這些有色石子是“占卦工具”,數量和顏色均有特殊含義,“殷人占卦時,需要數出每種顏色石子的數目,然後根據顏色與數目的狀況來判斷兇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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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人墓中與卜筮息息相關的彩色石子

結合貞人墓旁的6處祭祀坑,12個被砍頭、斷手、刖足的人牲,晚商巫術的整體圖景呼之欲出。甲骨卜辭顯示,商人信奉掌管天象的上帝和土地諸祇,也奉先王為天神,藉由祭拜祖先,與上帝溝通。而考古學家發現不但祭祀需要人牲,修建宮殿地基、商王出行,乃至鑄造青銅器都會殺人祭祀。甚至在王陵的祭祀坑裡,出土的銅甗中裝著蒸煮過的人頭。商人用占卜、算卦探知天命,用舞樂和鮮血鼓動神靈,驅使神靈為自己服務。

“大邑商”

貞人群體自然居於殷商巫術世界的中心位置,但畢竟商王才是最大的巫師,貞人與商王的關係,乃至晚商社會何以能夠支撐都城的巫術活動?我採訪的視野不得不放大到整個殷墟——這座當時的“大邑商”。

從身份上看,劉一曼認為像其他貞人一樣,*姓是當時的中小貴族。考古學家把墓葬中的隨葬品、墓室大小、有無墓道、殉人多寡,作為判斷墓主人生前社會地位的標誌。目前為止,安陽考古隊已經發掘大大小小的墓葬2萬餘座。像地下金字塔的13座商王墓呈“亞”字形,有四條墓道,動輒數百平方米,殉葬近百人,有大鼎等眾多陪葬品;商王的配偶或重臣的大貴族墓則呈“中”字形,比如1976年發掘的婦好墓,墓室20餘平方米,殉有16人。相比它們,*姓家族在殷墟二期的墓有9名殉人,能表明地位的青銅禮器9件,其中包括2件罕見的觚、爵;殷墟三期的墓呈“甲”字形,東部有一條墓道,只殉葬了2人,有尊貴的銅禮器4件。儘管如此,這兩座墓仍比佔殷墟墓葬八成,只有棺槨、極少殉人、以陶器隨葬的平民墓葬的規格高得多。

這兩座貴族墓被另外39座小墓包圍,墓主人埋葬方向一致,都屬於*姓家族,其中一些左右並列,規格、形制相似,下葬時間也相近,墓主人一男一女,在墓中的姿勢一仰一俯,在殷墟被稱為“對子墓”,是當時夫妻合葬的典型形式。這些墓葬組成一個小墓葬群,是王裕口村380餘座墓葬中的三個小墓葬群之一。而放眼整個殷墟,這樣的墓葬群不計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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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客在觀看婦好墓的墓葬復原模型

*姓家族墓葬群與周圍墓葬群的關係尚不清楚,這片區域在晚商也並非始終是墓地。現代考古學並不只會挖墓葬、找器物,他們同樣關注遺存的空間分佈和演變過程。考古隊逐級挖掘文化土層,看到有武丁時期堆放生活垃圾的灰坑,說明那時這裡便有人居住,但不知是何原因,房址不久被廢棄,成為墓葬區。墓地也未持續太長時間,在以前的灰坑與墓葬之上,又夯築了房基,把廢棄的水井當作夏季儲藏肉食的窖穴,又在周圍掏挖水井。此地在商代持續了200餘年,直到殷都變為廢墟,此地也被完全廢棄。

不過我奇怪的是,此處遺蹟不論在哪個時期,既遠離洹河北岸的王陵區,也不在洹河南岸的都邑核心範圍內。

殷墟跨越洹河兩岸,北面是王陵區和更早期的洹北商城,其核心區域在南岸,主要是小屯村東北發掘的宗廟宮殿區。它的北面和東面毗鄰洹河,恰是在洹河向南的拐彎處,是洹河南岸地勢最高的地方。周邊至今沒有發現城牆,但考古學家們在上世紀80年代確定了一條半環形的灰溝,環繞在宗廟、宮殿的西面和南面,與洹河組成一道殷都宮室的水上屏障。在方圓5萬餘平方米的範圍內,除了王室的宗廟、宮殿,還有貴族的居住地、甲骨坑,以及零星的手工業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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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北商城宮殿復原模型

貞人*在世時,他家族的墓葬距離宮室的西南方2公里左右,他到宮殿區“上班”,卻很可能不住在宮內,就住在家族墓地的附近。因為王裕口遺址的居址、墓葬、灰坑遺蹟堆疊在一處,是商代社會“居葬合一”生活方式的體現。

但他“異地上班”的工作方式卻不典型。貞人*活躍的殷墟文化二期,灰坑已經填埋,宗廟宮殿區與外界的範圍變得模糊,而考古隊在宮室之外沒有發現農田,卻發掘到大片手工作坊區和居住區。二者往往重合,與現在的工業園區類似。考古學家們發現,它們大體可以圍繞宮殿區,分為中、西、南、東四個“工業園區”。中部是指宮殿區內的鑄銅、制玉作坊;西部有鑄銅、制骨作坊;南部有鑄銅、制骨、製陶作坊;東部又有鑄銅、制骨作坊。而像姓家族一樣,眾多家族墓葬群也出現在這些作坊遺存的所在地,其中隨葬很多與作坊對應的生產工具。

於是殷墟的宮殿區周圍,便形成了一大片各自獨立的“生於斯,長於斯,葬於斯”的家族單元。因在晚商時期,洹河南岸的地勢北高南低,3500年前的文化地層越向南埋藏越深,如今南部建築高樓,地基所探,又有星星點點的作坊遺蹟出現。它們似乎像群星般鋪展在洹河南岸,使沒有城牆的殷墟面積不斷拓展。

“商代有‘百工’之說,生活、埋葬在這裡的都是一個個工匠家族。”何毓靈告訴我,即使在洹河南北現有的35萬平方公里內,目前考古隊也只發掘了不到5%,尚有大量工種的作坊遺蹟和家族墓地未被挖出。而主持發掘婦好墓的鄭振香曾向本刊介紹,從出土的隨葬品來看,有來自新疆的玉料,來自南海和臺灣海域的海貝和海螺。西北至崑崙山脈,東南到沿海,在中原的殷都與諸多方國和部族都有直接或間接的關聯。這些四方匯聚的物料,經工匠家族之手,變為維繫殷都運轉的零件。

貞人也是其中的一個“工種”。在武丁之後,甲骨卜辭趨向程式化,墓葬裡莊嚴、精美的青銅器被專門供奉逝者的簡陋明器所替代。*姓那時已不再事奉商王,家族墓的等級甚至低於同等的貴族,至商代滅亡之前,便已無影無蹤。

(本文選自《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第40期,點擊文末封面圖即可一鍵下單。參考資料:《殷墟:一個王朝的背影》,唐際根著;《殷虛卜辭綜述》,陳夢家著。感謝鍾韻對本文的幫助)

注:本文中的*均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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