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面条好滋味

江淮这里,在面身上做花样的不太多,泰半取个汤清味浓,浇头华丽。朱自清写扬州面用鸡汤,但要处置得干净,不能油星闪烁。苏州人则是讲究吃“头汤面”的。老些的面馆,汤要大锅熬,出其雄浑的鲜味。但面下得多了,汤就浑,所以老苏州人要早起吃头汤面。江南人吃面有术语,宽汤紧汤,免青加青,过桥压底,一碗面能变的花样直接能列出一道排列组合数学题。传说苏州以前面馆皆用银丝面,取其细,20世纪50年代前后改了一段儿小宽面,大受欢迎,后来又变回银丝面了。我们无锡这里,乡下吃青菜肉丝面时喜欢下宽面,经常下得汤稠浓,不清澈,但有面粉本身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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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银丝面

说及对汤头的讲究,我们这里有种奥灶面。按苏州无锡的吴语里,奥灶者,不干不净是也。奥灶面,红汤面居多。以鸭(从南京到苏州,惯吃鸭子)和鱼(水乡之地)熬汤,我瞎猜奥灶就是指汤头浓厚,历时极久,熬得汤浓——吴地人习惯把熬得久的东西称烂糊、奥灶——最后出锅,面倒罢了,汤和鸭、鱼肯定是味极鲜浓的了。

说江南面的浇头,有些是直接闷在面里的,如苏州、杭州都有的焖肉面。懂火候的吃客能掐会算,要带点肥肉的焖肉面,被面汤和面盖得半融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郎情妾意,才翻一翻面,让焖肉见了生天。那时面肉皆膏腴,鲜甜可口入味。有些浇头别放一盘上,表示划清界限,就是所谓“过桥”,比如带皮烧鸭肉,就是怕和面抢了味道。我问过老辈儿何谓“过桥”,答说浇头和面各占两岸,借一双筷子才汇到一起,要“过个桥”是也——此说颇为浪漫主义,面和浇头忽然间就牛郎织女化了。这么一想,云南过桥米线,浇头也的确是另成一盘而上,倒进米线里硬生生烫熟之后吃的——《鹿鼎记》里明言,过桥米线油至厚,所以虽烫而不冒热气。我觉得这原理稍微有点像正宗广东生滚鱼片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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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桥米线

我们这里,有些浇头被上一辈人说起,就眼放亮光垂涎三尺。一是镇江的脆鳝,我小时候吃东西,卖脆鳝的都自称是镇江手艺。苏锡这里,爱把鳝鱼红烧成鳝筒,取其香脆。唐鲁孙写民国时吃鳝鱼面,都是堂倌把鳝鱼擦碎了直接浇面上吃。我们吃时没那么夸张,只是吃着被汤泡软、香中带甜的脆鳝,委实口感多姿。现在似乎少了。二是浙江奎元馆的虾爆鳝,简直是老一代人的浇头圣经,魂牵梦萦:据说最正宗的是鳝用油爆、虾仁使猪油炒、面上桌前要来点小麻油,鲜香得体,鲜花着锦。所以无论杭州朋友怎么劝“奎元馆不复当年矣”,每次去杭州,走完西湖,必得去奎元馆吃碗面。另要一份过桥浇头外带,回住处用来下黄酒。我爸以前坐绿皮火车去南京出差,带我去看长江大桥。我在小店里听说有所谓长鱼面,要吃,上桌一看:就是野鳝鱼炖的鲜白厚润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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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菜肉丝笋片面

雪菜肉丝笋片面是无锡人的家常配置,雪菜和笋片一取其鲜浓一取其清脆,是很书生气的搭配。节令不对无鲜笋时,就以腌笋代替,别有一番滋味深长。我从小吃惯,长大后到杭州才发现这就是传说中的片儿川——好比娶个媳妇使唤二十年,某天出门被人指着喊“啊看那就是费雯丽!”

余华浙江背景的《兄弟》和汪曾祺扬州背景的《八千岁》里,都特意提过“三鲜面”这物儿。我国地方忒大,各地都能列出些“三宝”“四大怪”,三鲜于是也具体而微。公路旁的过路面馆,肉丝、笋、蘑菇也敢理直气壮称三鲜;高尚住宅旁的养生面馆,虾仁、海参、墨鱼做三鲜也是有的。但奇怪的是,四鲜、五鲜、六七八九鲜面似乎较少,大概三位一体,不繁不简,比较容易化学反应酝酿出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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