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一般人能買上一塊國產的上海牌手錶,相當不容易

那時候,一般人能買上一塊國產的上海牌手錶,相當不容易

又有人在黑暗中敲屋門,天窗上亮起手電筒光,晃來晃去。

我和妮兒裹著被子坐起來,漂姐踮起腳尖走出去開門,來人又是那個酒鬼和前進帽,手裡仍舊拎著水桶,不過神情清醒多了。漂姐眼裡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你又來幹啥?”

“你不說過,”前進帽低聲下氣道,“需要幫忙就過來。”

“噓……那也沒讓你半夜三更耍酒瘋呀,”她在外屋門口堵住他們,不讓進裡屋。“鬧得人家都睡不好覺!”

“大妹子,喝多了,忘了正事。”

“啥事?”

“大夥兒讓來找點兒酒。”

“我們這兒可不開酒店!”

“大妹子,給點兒,”前進帽抽動著鼻孔,賴皮賴臉地乞求。“酒缸裡不有的是酒麼。”

“老孃還留著喝呢,”漂姐往外推他們了,“走吧走吧,別找沒臉。”

“換怎麼樣?”

“用啥?”老絕戶一隻手挑開門簾,問。

兩個人相互瞧了一眼,另一個酒鬼把手電筒遞上來。

“這才夠換多少酒的!”老絕戶不屑地搖晃著腦袋。

前進帽眨動著三角眼,渾身上下摸遍衣兜,實在沒什麼值得交換的東西,狠狠心,擼下腕上的手錶:

“用這個。”

老絕戶和漂姐不約而同盯住他的手心,這是一塊七八成新的國產上海牌手錶,表玻璃和鎳面迷人的閃耀著。一般人若能戴上它相當不容易,至少值六七十元錢,頂一個八級工的月薪。我們還真缺少一塊表,每日裡全憑天色估計時間,表的概念已在我的腦海變得十分遙遠和模糊了。

“哎,我說,你酒醒了麼?”老絕戶狡黠地問。

“我本來就沒喝多。”

“要是在早,你老婆要知道能饒你麼?”

“我代表大家,喝了,回去均攤。”

“說吧,換多少酒?”

“不光是酒,還想要子彈。”

那時候,一般人能買上一塊國產的上海牌手錶,相當不容易

老絕戶下決心交換了,開始與前進帽討價還價,外面的天色逐漸變亮,最後以一桶酒和二十顆子彈成交。不料前進帽臨走時臉色一變,惡狠狠道:“我看你們就不是好東西,心夠黑的,別以為造反派好糊弄,等掃盲隊來了,有你們好果子吃!”

病叔聞聲坐起來,目光顯出憂慮和擔心,老絕戶卻連頭都沒抬,權當耳旁風,只顧在油燈下欣賞那塊手錶,喜形於色。我對前進帽的這番話不寒而慄,心裡忽然湧起一種不祥之感,或者說一種預感,前進帽是隻披著羊皮的狼。他那雙三角眼裡閃動著兇光,我們早晚要吃他的大虧,後來果然應驗了。

江汊子對岸的酗酒聲喧鬧了一夜,搞得我一夜沒睡好覺,僅僅黎明時打個盹。

早晨,宿醉未醒的工人們又跑到沙灘上放陣子槍,傾盡子彈才打中兩隻野鴨子,留下一沙灘羽毛,一地斑斑血跡,揚長而去了。那槍聲打得我心癢難撓,一想起跟狗剩子打下的賭就盼著天快黑,恨不能讓黑魚吞下太陽,好去亂葬崗子蹲上一夜,早早過把打獵的癮!我想這一天也好熬,老頭魚要來打大車,我一邊給他打下手一邊打聽母親的消息,很快會消磨盡時間的。漂姐搖著小船進城趕早市去了。老絕戶將手錶戴在手腕上,放在耳畔聽了聽,又改變主意解下來。一面用袖口拂去看都看不見的灰塵,擦擦鍍鎳的字盤外殼,與正在洗漱的病叔商量該怎麼處理這塊換來的手錶。

“絕叔,你喜歡就戴著吧。”

“那怎麼行,表是大夥兒的東西換來的,大夥兒定。”

“要這熊玩意兒有啥用?”狗剩子說,“能當吃當喝!”

“你是個傻瓜,真正的傻瓜,懂個屁!”

老絕戶找出撲克擺起金字塔,請我們監督著算一卦,卦好,他戴幾天稀罕,卦不好就把表留在家裡公用。我和妮兒憋住笑,看老絕戶仔細洗過牌,微微向前探著身子,兩隻胳膊肘支在炕桌上,一張張擺著牌,口裡默唸著什麼“信則靈不信則不靈”。又一張張翻起來抽出去,略顯失望地搓著手,這一卦成死局了。我們知道老絕戶想戴兩天手錶,暗暗助他滿足心願,我故意問這問那吸引他的注意力,妮兒趁機抽出幾張牌,沒想到被他發現了,慌忙摁住妮兒的手:“使不得,使不得,一動就不準了。要是在早,這就是說,我沒有戴錶的命,算了算了,就留在家裡吧!”他不安地把我們打量一遍,雙手按在桌面上自言自語。病叔拗不過老絕戶,把手錶掛在牆壁的一個釘子上,當掛鐘。

“城裡人都興七點半上班,”老絕戶戀戀不捨地端詳著,“以後有了表咱怎麼辦?”

病叔幽默地說:“照老規矩,按時吃飯,按時幹活兒唄。”

那時候,一般人能買上一塊國產的上海牌手錶,相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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