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寫作指導:詩詞煉句要注意的問題

1、要意真情真

要意真情真,力避玩弄技巧、以句害意煉句與煉意相比,後者是主要的。如果詩的內容貧乏、一般化,沒有激情,沒有深刻的思想,只想靠幾句“詩眼”來補救,自然是不行的。唐代司空圖曾批評唐人賈島的詩雖偶有佳句,但全篇立意不行,因此算不得好詩:“賈浪仙島時有佳句,視其全篇意思殊餒”(《與李生論詩書》),這就是因為賈島太醉心於某些詞句的琢磨(世人都熟悉他的那個關於“推敲”的故事),反而忽略全詩的完整和藝術境界的創造。正因為如此,歷代詩論家都非常注意正確處理詩歌的思想內容與煉句、煉字的關係:況周頤《蕙風詞話》說“情真、景真,所作必佳”;沈德潛《說詩晬語》說一首詩的優劣“以意勝而不以字勝”;張表臣《珊瑚鉤詩話》所得更具體:“詩以意為主,又須篇中煉句,句中煉字,乃得工耳,以氣韻清高深邈者絕,以格力雅健豪雄者勝”;“專尙鏤鐫字句,語雖工,適足彰其小智小慧,終非浩然盛德之君子”。因此,在煉句時一定要力避纖巧輕佻,切不可一味玩弄技巧以文害意。

詩詞寫作指導:詩詞煉句要注意的問題


清人郎庭槐談煉句時,把“涉纖、涉巧、涉淺、涉俚、涉佻、涉詭、涉淫、涉靡”視為煉句中的“酖毒”,必須力避。所以古人說“極煉不如不煉”,也就是萬不可一味追求句子的精美而忘了詩歌的立意和題旨。

以詩歌中的疊字為例,疊字的運用可以利用漢字的雙聲、疊韻等聲韻特點創造出一種語言美,也可以增加抒情效果,如《木蘭辭》的開篇:“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既用促織不停的叫聲來暗示木蘭不停的“當戶織”,是個非常勤快的農家姑娘;同時“唧唧”也是嘆息聲,木蘭在織布時有滿腹心事,不停地嘆息,這樣引起下文:“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疊字在句中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劉希夷“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也是由疊字組成的絕妙佳句。兩個句子疊字相同,但次序略加顛倒,強調歲月依舊但人事播遷,加濃了一種滄桑感;李清照的《聲聲慢》開頭三句,用十四個疊字構成:“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這十四個疊字分成七組,形成追尋、孤獨、淒涼三層遞進的意境。因為中心無定,若有所思而生尋覓,“冷冷清清”既是周邊的環境,也是尋覓的結果:因孤獨而生尋覓之心,尋覓的結果是更加的孤獨;“悽悽慘慘慼戚”則由外在的環境進入詞人的內心世界,“更深一層,寫孤獨之苦況,愈難為懷”(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正因為如此,這三句贏得歷代詩論家的稱讚,把它稱為疊字的極致,或是稱為“創意出奇”,或是稱為“情景婉絕”,或是稱為“工於鍛鍊,出奇勝格”,或是贊為“造句新警,絕世奇文”。

清人錢大昕更是認為“以一婦人,竟能創意如此”(《十駕齋養心錄》)。今人傅庚生曾對這三句妙處細加解析:“此十四字之妙:妙在迭字,一也,妙在有層次;二也,妙在曲盡思婦之情;三也,良人既已行矣,而心似有未信其即去者,用以‘尋尋’;尋尋之未見也,而心似仍有未信其便去者,用又‘覓覓’。覓者,尋而又細察之也。覓覓之終未有得,是良人真個去矣,閨闥之內,漸以‘冷冷’。冷冷,外也,非內也。繼而‘清清’。清清,內也,非復外矣。又繼之以‘悽悽’。冷清漸蹙而凝於心,又繼之以‘慘慘’。凝於心而心不堪任,故終之以‘慼慼’也,則腸痛心碎,伏枕而泣矣。似此步步寫來,自疑而信,由淺入深,何等層次,幾多細膩!不然,將求迭字之巧,必貽堆砌之譏,一涉堆砌,則迭字不足雲巧矣。故覓覓不可改在尋尋之上,冷冷不可移植清清之下,而慼慼又必居最末也。且也,此等心情,惟女兒能有之,此等筆墨,惟女兒能出之”(《中國文學欣賞舉隅》)。

李清照的十四字疊字之所以受到眾多詩論家的稱讚,流播千古,就在於它既形象又深刻地表現了詞人身處國破家亡、夫死己病的極端困境中的孤獨、傷感、淒涼,那種無以言表的深哀巨痛,情深而意真。如果沒有如此的背景和深哀巨痛,一味地玩弄辭藻,逞才使氣,並不能達到如此效果,反而會遺笑於大方。

如喬吉的《天淨沙》:“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喬吉是元代著名的散曲家,後期清麗派的代表人物,他的一些散曲如《雙調·水仙子·重觀瀑布》也非常有名,但這首《天淨沙》卻並不高明,他想逞才使氣,在李清照十四個疊字上翻一翻,達二十八字,而且通篇皆疊,但因缺少真情實感,變成了文字遊戲,結果適得其反,變成了歷代詩論家嘲弄的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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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例子就是聲律美一章曾舉過的詩例——姚合的《葡萄架詩》:萄藤洞庭頭,引葉漾盈搖。清秋青且垂,冬到凍都凋。全詩四句全為雙聲疊韻,為了遷就雙聲疊韻,詩意搞得很晦澀,什麼叫“引葉漾盈搖”讓人很費解,至於“冬到凍都凋”詩意則很庸俗,看得出完全是為了湊成雙聲疊韻。就是從音韻上來說,像“引葉漾盈搖”、“清秋青且垂”、“冬到凍都凋”等,讀起來也很彆扭拗口,沒有絲毫美感。純粹是在玩弄技巧,為雙聲疊韻而雙聲疊韻,變成毫無價值的文字遊戲。姚合是唐代著名詩人,他的詩作當時被稱為武功體,影響很大。看來即使是著名詩人,也無法逃脫這一創作規律。

2、學習民間語彙

學習民間語彙,從民眾學煉句學煉句有兩個方向,一是向江西派那樣,向書本學習,想古人學習,奪胎換骨、點鐵成金;另一個方向是向民間學習,從民眾學煉句。民間語彙看似普通,實則窮形盡相、準確生動,清人黃子云對此就有深刻的體會,他認為詩人煉句的目標就是要使語彙通俗易懂,因為“縱極平常淺談語,以力運之而出,便勃然生動”,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向民間語言學習:“《古詩十九首》平平道出,且無用工字面,如秀才對朋友說家常語,略不作意,如‘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童烹鯉魚,中有尺素書’是也。及登甲科,學說官話,便作腔子。官話使力,家常話省力;官話勉然,家常話自然”(《野鴻詩的》)。

元人盧摯的《雙調·折桂令·田家》就採用極為通俗的民間口語: 沙三伴哥來茶,兩腿青泥,只為撈蝦。太公莊上,楊柳陰中,磕破西瓜。小二哥昔涎剌塔,碌軸上淹著個琵琶。看蕎麥開花,綠豆生芽,無是無非,快活煞莊家。整首小令像個活報劇,劇中有兩個人物,一個是下塘撈蝦剛上岸滿腿泥巴的沙三伴哥,正在柳樹叢中捧著個西瓜在吃;另一位是小二哥,閒著無事,像個琵琶橫躺在場地碌碡上,盯著沙三伴哥正在啃著的西瓜,嘴裡流著口水。作者以此來表現田園生活的閒適和無憂無慮,與險惡雜亂的官場作比較,以表明自己的人生取向。盧摯是元人小令中清麗派的代表作家,語言雅潔清麗,但這首小令卻非常俚俗,看來是有意識向民間語言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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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挺《雙調·潘妃曲·題情》也是學習民間語言的一個範例:戴月披星擔驚怕,久立紗窗下,等候他。驀聽得門外地皮兒踏。則道是冤家,原來風動荼蘼架。 這首小令,寫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月夜在紗窗下等候意中人時的擔心、受怕、喜悅、失望的心理狀態,特別是“驀聽得”等最後三句,描寫少女先是喜悅、後是失望的心情轉換,很是生動入微:微風吹動架上的荼縻發出沙沙的聲音。這聲音是那麼細微,可她卻聽得那麼清晰。因她一直在側耳細聽,捕捉小夥子到來的腳步聲。現在驀然聽到這種沙沙聲,她產生了幻覺,以為是小夥子的鞋底輕輕地擦著地皮的聲音。作者雖然沒有點破,但讀者可以想到姑娘此時的興奮勁兒。她正在高興,以為是“冤家”來了,但忽然發現自己弄錯了,原來不是“冤家”的腳步聲,而是“風動荼縻架”。她從幻覺中清醒過來,希望變成了失望,高興變成了懊惱。“冤家”原是對情人的親暱稱呼,但在這裡恐怕不無懊惱的意思。句中的“門外地皮兒踏”、“則道是冤家”都是民間口語甚至土語,皆為這首小令生色不少。

元人小令中類似的學習民間語彙的例子還不少,如關漢卿《南呂·四塊玉·閒適》中的“意馬收,心猿鎖,跳出紅塵惡風波。槐陰午夢誰驚破!離了名利場,鑽進安樂窩,閒快活”;徐再思《雙調·清江引·相思》中的“相思有如少債的,每日相催逼。常挑著一擔愁,準不了三分利。這本錢見他時才算得”等等。元人小令的蒜酪味和俚俗風格的形成,與曲作者刻意學習民間語彙關係極大!

3、準確捕捉把握事物特點

準確捕捉把握事物特點這主要是指煉景句或敘事性的句子,要能在簡潔精當的敘事或描寫中,準確把握事物的特徵,是人如見其形,如聞其聲。如杜甫的《羌村三首》其一:

崢嶸赤雲西,日腳下平地。

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

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

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

鄰人滿牆頭,感嘆亦歔欷。

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唐肅宗至德二年(757),杜甫從被安史叛軍佔領的長安逃脫,九死一生投奔在靈武即位的肅宗,任命為左拾遺。但剛上任,就因上書援救被罷相的房琯而觸怒肅宗,險些喪命。八月,被放還鄜州。在親人居住的羌村寫下有名的《羌村三首》。

此詩為第一首,寫作者剛到家時夫妻團聚的種種感人情景。在個人“生還偶然遂”的辛酸和喜悅中,折射出安史之亂帶給廣大民眾的無窮災難。在這首史詩般的描述中,給人印象深刻的是其中敘事或描景類的句子鍛鍊得準確而形象,如首句“崢嶸赤雲西,日腳下平地”就是如此,“崢嶸”形容晚雲在夕陽的照射下奇特而多變的形態,“日腳下平地”則在此之上又加上動態感,彷彿太陽有腳,太陽落山就像是他邁開雙腳走下平地。這種句式自然給人生動突兀之感。“柴門”兩句寫到了家門口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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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村落裡,已經還巢的鳥兒在詩人的無意驚擾之下喳喳地叫個不停,鳴叫聲驚動了屋內的妻子,出門一看,竟是丈夫從千里之外跋涉歸家了。“千里至”三字,既寫出了歸途中的艱辛,又包含著亂世還家的欣喜。總的來說,前四句有聲(鳥雀噪)、有色(赤雲)、充滿動態感(日腳下平地和鳥雀噪),而且以動寫靜,鳥聲的喧鬧正反襯出村落的荒涼死寂。借景物描寫傳達出動亂之中久別歸來的特定心理感受。

“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是夫妻剛見面時的特寫鏡頭。當丈夫突然出現在眼前時,仍不免驚疑發愣。待情緒稍稍平靜後,才明白眼前所見為真,一時間悲喜交集,不覺流下淚來。這一“反常合道”的生活細部準確把握,將亂世中夫妻團聚的場面寫得何等逼真感人!

“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寫詩人對自己劫後餘生的無限感慨,是對上兩句的補充說明,也是下面“鄰人歔欷”的原因。“偶然”二字蘊含著極豐富的內容和深沉的感慨。詩人從陷叛軍數月到脫離叛軍亡歸,從觸怒肅宗到此次返家途中的風霜疾病、盜賊虎豹,殞命之虞不止一次,而今終得生還,能說不偶然嗎?妻子之怪,又何足怪呢?

“鄰人”兩句,以鄰居們圍觀時的嘆息進一步反襯詩人“生還偶然遂”的辛酸和喜悅。以上六句是敘寫詩人剛到家時的情事,時地是在黃昏屋前。結尾兩句寫詩人與妻子掌燈對坐的情景,時地則是室內深夜。久別初逢,夫妻均興奮得不忍也不能入睡,因為今日的團聚太“偶然”了,故兩人在燈下痴坐相向之際,仍然懷疑眼前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在夢中。詩人沒有去寫夫妻聚首後的互訴別情,而是選取了秉燭夜坐、相向無言這一真實的生活場景來做心理刻畫,展現出難以用語言表達的萬千感慨,收到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抒情效果,有著極強的藝術感染力。

全詩以敘事白描來抒情,語言質樸凝練。詩人抓住具有典型性的生活場景,來傳達夫妻團聚時的種種心理活動,在客觀的真實敘寫中,包含著強烈的主觀抒情因素,二者合為一體,達到了水乳交融般的境界。

王慎中評價此詩是:“一字一句,鏤出肺腸,才人莫知措手。而婉轉周至,躍然目前,又若尋常人所欲道者”(仇兆鰲《杜詩詳註》卷五引)。這種“尋常人所欲道”而終使“才人莫知措手”的敘事白描手段,展示了詩人極高的藝術造詣。

杜甫的《贈衛八處士》同樣表現了杜甫準確把握事物特點的煉句功力:

人生不相見,動如叄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

問答乃未已,驅兒羅酒漿。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梁。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這首詩寫於759年春天,杜甫自洛陽返回華州的途中。詩中的衛八處士已無考,大概是詩人青少年時代的朋友。說他是“處士”大概是位隱居者。詩的前四句就很見敘事的功力:前兩句是比喻,用天空無法會面的參星和商星來比喻人間的別離。後兩句突然逆轉,本來是無法相見今日居然相見,真讓人意外之驚喜。“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將詩人與友人由離別到相聚,亦悲亦喜、悲喜交集的心情把握得異常準確和形象。這兩句的深意還不止於此:此詩寫於759年春天,這是安史之亂的第四個年頭。叛軍猖獗,局勢動盪,詩人的感嘆中隱藏著對這個亂離時代的感受,這就使詩句的含蘊更加豐富和深刻。另外一些詩句,像“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梁”等都是把握事物特徵異常準確形象的煉句。“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寫久別後互相打聽舊友的下落,竟然有一半都不在世上,兩人對此的震驚和嘆息可想而知。這兩句不僅形象地道出久別後的人世滄桑,與後面的“昔別君未婚,

兒女忽成行”都是概嘆變化之巨,而且其中又揉進時代的特徵。

詩人寫此詩時不過48歲,其友人也值壯年,何以死亡過半呢?其中的暗示就是安史之亂給民眾帶來的巨大災難。干戈離亂、生靈塗炭,這就是舊友半為鬼的原因所在,也是兩人“驚呼熱中腸”的深層原因。“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亦是寫世事的滄桑,與上兩句不同的是,前者是震驚、嘆息並夾有時代的感嘆,這裡只有人事倥傯、遲暮已至的深長嘆息。詩人在此用了一個“忽”字,表達了一種如白駒過隙的人生感嘆。“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梁”更是個出色的敘事名句。

詩詞寫作指導:詩詞煉句要注意的問題


詩人經過精心鍛造,至少表達出以下三層意思:一是寫出了田園情致,體現“處士”特色。衛八處士是位隱居者,招待客人只有家常飯菜,這也更能體現不拘形跡的“故人”情誼,就像孟浩然《過故人莊》所寫的那樣:“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也像詩人在浣花溪村居時招待客人那樣:“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二是突出主人的熱情:菜是冒著夜雨剪來的新長出的韭菜,飯是新舂的小米飯;三是通過典故給予深層的含蘊。漢樂府中有《韭露》篇,用“韭上露,何易晞”來比喻人生的短暫。炊黃粱則是出於唐人傳奇李公佐的《枕中記》,也是形容人生短暫,榮華富貴,一枕黃粱而已。

詩人在此用這兩個典故組成工整的對句,與此詩概嘆人生短暫、世事滄桑的基調是一致的,與開篇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叄與商”,結句“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貫穿成全詩前後一致的基調,把故人相逢的溫馨置於世事的蒼涼鉅變之上,這正是杜詩內在沉鬱的表現。

4、煉句時注意使一句形成一個畫面

煉句時注意使一句形成一個畫面,形象生動、色彩絢麗這是指煉景句而言,如張繼的《過山農家》:板橋、泉渡、人聲,茅店、日午、雞鳴。莫嗔焙茗煙暗,卻喜曬穀天晴。全詩四句,構成八個獨立的畫面。特別是前兩句,十二個字組成組成六個獨立的又是相互關聯的畫面:“板橋”和“泉渡”是山間景象;“人聲”、“茅店”點出“山農家”;“日午”、“雞鳴”則點出時間,也暗示“山農家”的“家”字。畫面間又是互相關聯的:有“泉渡”才會有“板橋”;有“茅店”才會有“人聲”,有“人聲”才會有“雞鳴”。所以,六個獨立的又是相互關聯的畫面構成了“山農家”及其周邊的溫馨又寧靜的山野風光,流露出詩人澹盪優雅的情思。

張繼之後,元人馬致遠在此基礎上又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寫出了被稱為“秋思之祖”的《越調·天淨沙·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這首小令是以“秋思”為題,描寫了天涯孤旅於秋天的黃昏所見到的景物,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悽苦的情懷。小令開頭三句,以極其精練、準確、而又富有感情色彩的語言,描繪了三個富有特徵意義的畫面:

第一個畫面是:“枯藤老樹昏鴉”——枯朽的藤,蒼老的樹,一派蕭肅景象,毫無生機。這時一隻“昏鴉”(暮鴉)飛過來,棲息在枯藤老樹之上。烏鴉雖是生物,卻沒有給畫面帶來生機,反而更給它增添了蒼涼氣氛。這種韻味得之於作者巧妙地使用了一個“昏”字。

第二個畫面是:“小橋流水人家”——小溪裡潺潺地流著山泉,溪上橫臥著獨木小橋,溪邊散落著三兩戶人家。或許,屋頂上還飄散著縷縷炊煙,窗洞裡還閃爍著點點燈光,門前屋還傳來聲聲笑語。這組景物一反前調,於蒼茫中透露出暖意,於靜謐中顯示出生機。

第三個畫面是:“古道西風瘦馬”——在蒼涼、殘敗的古道上,在肅殺、凜冽的西風中,天涯孤旅——一個“斷腸人”騎著一匹瘦馬,顛簸著,急匆匆地趕著路。我們雖然無法看到遊子的面容,更不瞭解遊子的身世,但通過瘦馬這面鏡子,看到了他生活的困頓與心情的悽苦。“馬”前著一“瘦”字,卻含有如此豐富的內容,我們不能不佩服作者高超的表現力!

這三個畫面,看似平列,其實是有賓有主,而且是兩賓一主。這個“主”,就是騎著瘦馬,奔波於西風中、古道上的天涯孤旅,三個畫面都順從於一箇中心:表現遊子此時此地的悽苦心情。

第一句,是以枯藤老樹昏鴉構成的淒涼景象,襯托遊子的悽苦心情,這叫“以哀景寫哀”。處於西風凜冽、暮色蒼茫之中,遊子的心情已是夠淒涼的了。現在,看到烏鴉棲落於枯藤老樹,聯想自己還沒有找到歸宿之處,還在古道上顛簸,此時心情怎不更其悽苦!

第二句以小橋流水人家顯示出來的靜謐而又歡樂的氣氛,反襯遊子的悽苦心情,這叫“以樂景寫哀”。遊子從歡暢的溪水、溫暖的茅屋,乃至屋上的炊煙、屋裡的笑語,聯想自己在外奔波,不能與父母妻子團聚,心情又是多麼悲痛!王夫之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姜齋詩話》)。確實,“以樂景寫哀”比“以哀景寫哀”更為感人,藝術效果更為強烈。

三句之間的關聯不僅在畫面之間,也存在於內在的情思:開頭三句表面上句句寫景,實則字字寫“思”,是以景寫情。直到最後一句才直抒胸臆。遊子看到“枯藤老樹昏鴉”,看到“小橋流水人家”以後,想到自己的處境,不覺深深地哀嘆出一聲:“斷腸人在天涯!”這一句是點睛之筆。前面三句字字珠璣,這句則是一根線,把它們結成一個藝術整體。

馬致遠這首小令,深受明清文人的推崇,尊之為“秋思之祖”,說它“直空古今”(吳梅《顧曲塵談》)。王國維認為“有元一代詞家,皆不能辦此也”(《人間詞話》);吳梅認為“明人最喜摹此曲,而終無如此自然”,以為是不可企及的(見《顧曲塵談》)。獲得如此盛讚的原因固然與其立意符合明清文人的情趣,畫面的勾勒又符合明清文人的審美趣味。但精於鍛句,尤其是前面十八個字構成的既各自獨立、又相互關聯三組精美畫面,更是其獲得盛譽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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