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青年”在“造社會”,我們呢?

今天,是“五四運動”100週年紀念日。

100年前,廣大熱血青年走上街頭,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影響深遠的愛國運動。喧囂的百年大幕後,他們是怎樣的一群人?

歷史的接力棒下,100年後的青年又有著怎樣不同的面貌?“五四青年”對當下青年有何借鑑意義?

在「聽好書」與首都師範大學副教授袁一丹的採訪中,或許你能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

採訪:常少華 受訪:袁一丹

“五四青年”在“造社會”,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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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五四時期的魯迅、胡適、陳獨秀、蔡元培這些人?

袁一丹:如果把“五四”比作一齣戲,在這個大舞臺上,不同成員扮演的角色是不一樣的,每個人的性格也是不同的。

比如,魯迅當時是一個教育部官員,在北大隻是兼職做他的小說史講義。那他為什麼會參與到“新文化運動”中來?在他的《吶喊》自序裡,他說,“我是聽將令的”,就是說,他並不是這個運動的指揮,他是聽主將號召的,他是有感於這批人的勇氣,然後加入到行列中來。

魯迅加入“新文化運動”有一個背景:在晚清時,他自己已經想發起一個文藝運動——通過文藝、思想的方式來改變國人的頭腦,但那時候他失敗了,沒有人響應他。通過這個失敗的經歷,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登高一呼、應者雲集的英雄。他加入“五四”,是因為看到又有一批新人出來,他們跟當年的自己有同樣的志向。

“五四青年”在“造社會”,我們呢?

▲五四運動被拘學生獲釋合影

第二個是胡適。胡適當時其實是最年輕的。他是留美學生,因為“新文化運動”暴得大名,年少成名。他當時的主張是通過思想、教育這種常規的方式去改變中國。“五四事件”的爆發,其實跟他當時的期待是不完全一致的。

陳獨秀是一個老革命黨,他比魯迅和胡適他們都稍微大一點,有很豐富的革命經歷。所以他在“新文化運動”中的態度跟胡適不太一樣。比如,他們兩個在當時都有兩篇很重要的文章,胡適的文章叫做《文學改良芻議》,陳獨秀的文章叫做《文學革命論》。

從這兩篇文章的標題已經看出兩人的性格很不一樣。“改良芻議”是什麼意思呢?就是我提出一個看法,我來和你商量這個事情可行不可行,是很謙虛平和的商量的口氣。但“革命論”是什麼意思呢?陳獨秀說,我們的主張就是絕對的對的東西,不需要跟那些反對派商量,這是一個幹革命的口氣。

同樣是“新文化運動”的領袖,胡適和陳獨秀的性格很不一樣。魯迅正好對這兩個人有很好的觀察。他說,如果把兩個人的韜略城府比成一個武器庫,陳獨秀在這個武器庫門口會說,裡面有很多武器,你們來的人千萬要小心,是一種虛張聲勢,其實裡面有什麼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胡適會說,裡面什麼都沒有,你們來的人不用擔心,那其實裡面有什麼呢?看得並不太清楚。

蔡元培比他們幾人的年紀都要大很多。蔡在清朝的時候已經是翰林,有很高的社會地位和文化身份,所以當時能出任北大校長。他把陳獨秀請到北大來做文科學長,這是一個很有魄力的決定。陳獨秀後來又把胡適請到北大文科來做教授。所以,因為蔡元培提供了這樣一個兼容幷包、思想自由的氛圍,然後有了這樣一批人,才有“五四”這個很熱鬧的戲。

“五四青年”在“造社會”,我們呢?

▲陳世寧畫作《歷史的瞬間》

在“五四”發生前,他們每個人都是帶著自己的故事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教育背景,有自己的政治觀念,有他們先前的一些看法。

他們進入到“五四”這個場地當中、上了這個臺以後,就是同一個陣營裡的人。但是,在這個新文化、新青年的陣營裡,因為他們各自的經歷、文化政治立場不同,今天我們聽“五四”感覺像是一個大合唱,好像聽到的是同樣一個聲音。但你仔細去聽,會發現在這個大合唱裡,在這個交響樂裡,每個人的聲音都是不太一樣的。它不是某一個人的獨唱,它有不同的聲音、不同的聲部,聲部裡也有不同的音色:誰的音色高一點,誰的音色低一點,誰在這個問題上發出的這個調不一樣。這是一個交響樂式的歷史事件,而不是一個獨唱的歷史事件。

02

五四時期,不管是參與學生運動的學生,還是北大當時的教授們,他們當時的年紀類似於現在的80後和90後。但其實我們所處的時代,跟他們那個時候已經不一樣了,今天的青年和“五四”青年有哪些不同?

袁一丹:“五四”那一代青年,不是簡單的生理特徵所能界定的,而是包含了很多內在的、心理的、精神的規定性。比如,他們對進步的訴求和對開放性的訴求。

“五四”青年一個很大的特點是,他們正好處在一個破壞的時代。以前信奉的價值體系被打碎了,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應該怎麼來走?其實沒有答案。

“五四青年”在“造社會”,我們呢?

▲周令釗畫作《五四運動》

所以,“五四”的文章最常使用的一個標點符號是什麼?是“問號”,不知道怎麼辦。我應該怎麼談戀愛?怎麼對待我的父母和家庭?怎樣處理跟外部世界的關係?所有都是問號。

這些問號的背後,就是因為過去的一些經典與行為指南被拋棄了,但新的標準和行為範式還沒有建立。所以,他們為什麼苦悶,為什麼彷徨,就來自於他們沒有一個大家公認的行為標準,所有人都在探索、尋覓、尋找出路。

出路在哪?有些人可能找到自己發展學問的方向;有些人是投入政治,通過參與政治運動、加入政黨,找到自己的歸屬感。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選擇,真的是“我的選擇”。

所以“五四”有一句很重要的話,叫做“我是我的我”。“我”是一個個體,不是誰的妻子,不是誰的母親,不是誰的誰誰誰。我有自己的精神需求,我要找到我要走的路。所以“五四”的一代,他們遇到了一個最為破壞性的時代,讓他們能夠充分探尋自己的可能性。

“五四青年”在“造社會”,我們呢?

▲“空巢青年”

我們現在的生存環境,讓當代青年活得更原子化、個體化、小圈子化、部落化。我們的時代表面上看起來充分開放,你好像可以做很多的選擇;但某種程度上,我們的精神狀態又十分閉塞,活在自己編織的一個蠶繭裡,通過微信朋友圈、豆瓣小組來尋找同類,很少關注這個小世界之外的其他平行世界的人,他們的的喜怒哀樂是什麼。我們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苦惱、煩悶當中。

所以,“五四青年”能給我們當下青年的一個很大啟發在於,他們是尋路人,不斷去尋找自己的出路,他們更願意從他們的小圈子、小組織裡探出頭來,瞭解和參與這個大的歷史進程,瞭解其他社群、其他社會階層,瞭解他們的故事,瞭解他們的喜怒哀樂,而不是沉浸在自己一個人的悲歡喜樂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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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五四青年,對當下青年有何意義?

袁一丹:“五四青年”可以分成幾大類型:一是文學青年;第二是所謂的“政治青年”,就是更多參與到社會實踐中的青年;第三是學術青年。青年人會根據自己的所長、抱負和困惑去尋求不同的大的出路。這種分類的背後,就是剛才談到的,五四青年跟我們最大的不同,用一個詞形容他們叫“造社會”。

什麼是“造社會”呢?所有的建築都被拆毀了,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地基,他們要重新來造這個空間,重新來造這個社會。無論最後他們走向的是文學的道路、學術的道路還是政治的道路,他們都有這個野心,敢自己去“造社會”,要改寫自己的命運,甚至不僅是要改寫、創造“小我”的命運,而是要改寫整個“大我”的、群體的命運。

這背後有這樣的魄力:他們是這個時代裡創造和制定遊戲規則的人,而不是服從遊戲規則的人。

但今天的青年是被社會所制定和規定的人。今天很少有人敢開口說“我要去創造一個遊戲規則”,更多的是“我如何適應這個遊戲規則,如何在遊戲規則裡獲得勝利”。

今天的青年,之前有個流行的說法叫做“佛系”。為什麼會“佛系”呢?雖然這是一個自我調侃的說法,但是它也說明,今天的社會結構已經相對分化,青年人感覺不到自己的上升空間,或者感覺不到可以融入社會主流中。所以,他們採取這樣一個相對超然的、自我調侃的姿態。我們經常會說,“安於你的命”,這裡面甚至有一種抱怨和吐槽。

“五四青年”在“造社會”,我們呢?

▲五四青年浮雕

“五四”的核心精神,首先是懷疑的精神。這個“問號”的意義在於,你不迷信權威。這個權威可能是你所在的行業的權威,也可能是一個更大的權威。在權威的面前,你敢於保持自己的想法。

第二,行動能力。剛才談到無中生有的“造社會”,就是他們能找到合適的途徑,介入到現實社會當中,而不是躲在自己虛擬的空間當中。正視現實,然後介入現實,找到一個自己可以發揮作用力的點。

這樣的行動意願和介入意願,前提在於你對外部世界保持好奇心。不僅是你的小圈子,還包括可能跟你現實生活沒有交集的那些人,他們的生活、他們的苦痛,你有了解、好奇的意願,然後才有介入的可能。我覺得這兩點可能是“五四”精神對於當下青年值得借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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