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私昭雪案中案:五代后周河南“官僧勾结走私案”详解

五代后周太祖广顺初年(951),武行德出任河南尹、西京留守,适逢朝廷颁行禁行私盐的法令,凡盐到城,必须报量抽税,然后方能入城发卖,如有私藏入城的,论以死罪,有告发私盐的,官府赏钱十万。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守关吏卒与和尚道觉勾结,只要碰到乡民里有担物入城的,道觉故意上前要买,借还价不合意,又不买,拿起放下间,“以盐藏其内”。待到军士在城关搜捡时,乡民们均因藏匿私盐入城,落得空手而归。

洛阳县一太婆景氏,挑菜一提,将入城卖,和尚道觉诈称寺中斋供,要买此一担菜,又少还其价,景氏不肯卖。如此反复再三,道觉悄将五斤盐藏在太婆的菜篮底,然后先行赶到城门,告知守关的军头江可汲:“有一卖菜的老太婆藏有私盐,可细细搜查,骗这菜来分。”等景氏进城时,江可汲搜出菜篮中的盐,恐吓道:“你藏私盐,若扭送见官,该问死罪。”

一旁几人假意劝道:“老人家也不容易,还是莫要送她见官,令她出点钱买放即可。”景氏回说自己没钱,“既然无钱,可将篮中之菜尽数送给军爷。”景氏乞求道:“一家人指望我担菜卖钱充饥,送出则一家饥饿,何况我未曾藏盐,为何抢去我菜?不如依这位官人说的,将半头菜和这盐送给军爷。”江可汲思虑一番,认为骗这点小菜不太划算,不如将之报官,也算立功一件,因此押景氏送到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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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行德接报,一番详问,景氏供出来由,称自己并未藏盐,不知为何有盐搜出,武行德思忖道:“可曾有人问您买菜?”景氏回忆道:“今日城外有一和尚问我买菜,挑入店里去时,因还价太少,又找他取,除此再无买菜的人了。”武行德当即令人依景氏所指,拘拿和尚道觉到堂讯问:“你何故藏盐在景氏的菜篮中?想来必与守门军士作弊,可老实交代,否则大刑伺候。”

道觉受刑不过,只得招供道:“自私盐禁严后,守门军士常令人于城外守候,凡是有挑货物的乡民,故意让守候的人买,藏盐其中,尔后搜出,服的人索其贿赂,不服的人告官请赏,这都是军士作弊。他们认为出家人,卖东西的人不提防,所以令我如此作事,不料如今被大人察出,不单是我的罪,巡逻的士卒才是主谋。”

武行德根据道觉指认,将牵涉的军士悉数拿下,他认为江可汲等人职应缉奸,却在城外暗藏陷阱,假公济私,索取民脂民膏,其势猛于虎狼,人皆切齿,赃物既已查实,先行拟处江可汲等人发配驿站充任驿卒三年,以观后效。和尚道觉,心无佛法,败坏王纲,“明无勒骗之名,暗取坐分之利”,拟为从犯,处以杖刑,遣归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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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案末有言:军士凭借盐法重税,穷搜极索,虽平日微用,然百姓稍加多弄点就被指为私盐,尽数予以缴获;即便杂碎之物,难搬之货,也必得重贿,乃罢不搜。他们每天所得赃物,相较未施盐法前,不下二十倍,岂会全部呈报官府!纵然呈报,也是呈报那些不懂规矩、初次做买卖的倔强之人,那些不服他们诓骗威逼的人。官府只讲求没收的私盐数量和罚没的商人钱财,焉能辨别其中隐情!比如江可汲之流,暗施诡计,陷害乡民,所犯不可胜数,现今扭送太婆景氏,以为诬陷容易,岂料景氏不晓官法,她本未藏盐,何必怕告!幸得武行德明察,若遇不明官吏,只认景氏私藏之罪,此中积弊又怎能清出?“吏卒甚于江可汲万万者,皆是也,顾安得皆武爷而绳治之”。

值得一提的是,此案另一个版本,更为精彩曲折。开头讲的是官府严禁私盐,起初贩卖私盐一斤一两便要正法,后放宽到三斤以上才杀头;另但凡能抓到偷运私盐1斤的人,便可赏银五两。城门的吏卒边一洋抓到一种菜灌园的乡农报与武行德,其人三十左右,布衣青巾,草蒲鞋露出沾有青泥的脚背,浑身上下多有泥巴,脸上亦是乌黑稀脏,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经过查问,武行德发现这个自称小狗子的人,供称并未偷贩私盐,并不像在说谎。

见包盐的是一块白色绢帕,拿近了有股幽幽馨香,武行德便问小狗子半路有否遇到买菜的人,小狗子说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尼,只问未买。没有清晰的线索,小狗子就先行被拘押下狱,不料四个月后,小狗子突然翻供,说他想起盐是天女寺尼姑了尘借与他说话之际,将之偷偷塞进他菜筐里去的,有白色香帕为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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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行德随即以白帕传唤了尘,原来她与城门吏卒边一洋是远房表兄妹,故而串通一气,由了尘偷偷将盐塞进别人的行李箩担中,然后再由边一洋搜出,图的就是赏银。武大人据此将了尘与边一洋收了监。案子虽已纠正,武行德却心存疑虑,小狗子原是乡农,混混沌沌的,四个月关押怎成了个皮肤白嫩、说话牙清口白的富家子弟?二是当初小狗子下狱前讨要白帕,原是预先设套,以作翻案之用,可见此人极富心计。

经一番暗访,本地乡民告知,四个月前小狗子一家老小连夜搬走,也不知去了何处。据他们所述,小狗子确有其人,不过十五六岁,不是三十上下。到此武大人恍然大悟,自己是上了当,找不到小狗子一家,没了对证,如何是好?恰在这时,武大人的同窗好友、在嵩县担任县令的安深树前来拜访,武行德谈起此案,安大人顿时来了兴致:“且让我看看这个小狗子。”看后,安大人喜道“有戏”,连忙吩咐贴身老仆去嵩县带个孩子过来。

原来,大概八个月前(即安大人上任前三个月),嵩县发生一桩大案。一男子提着两个脑袋,浑身是血地跪于衙门堂前自首,敏县令查问缘由。男子自称祁孝,娶妻丁氏,丁氏过门后不孝公婆,只知吃喝打扮,素日自己因多说几句,她便恶语相待,半年前丁氏忽与自己堂弟祁勇打得火热,昨晚自己外出会友,有意说当夜不回,半夜突然返家,见妻子与堂弟正在鬼混,祁孝忿然不过,便一刀一个杀了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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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县令急忙吩咐备轿,带了差役仵作,赶到祁家,只见两具尸体都横在房里,男尸在床下,女尸在床上,仵作喻庆福查看两具尸体后,悄悄告知敏县令有些问题。因早前得知三个月后安深树要来嵩县接任县令,敏县令也就没了好好办案的心思,仅仅敷衍了事。见祁家殷勤接待,礼遇有加,听了仵作报告,他只让祁家好生安葬死者,将祁孝暂押大狱。不久又批准祁孝取保释放回家,再不过问此案。

安深树走马到任后,处理遗留案子,仵作喻庆福以实情禀告:丁氏实当场被杀,祁勇乃醉后被拗断脖子再遭砍头的。安深树奇怪道:“你为何不告知敏大人?”喻庆福半晌才回道:“敏县令没心思。”安深树下令将祁孝重新抓回,却始终找不到人,只得先将祁家人招来,见到祁孝的女儿祁安儿才八岁,便领她到自己府中。安夫人问祁安儿家里出了何事,她模糊记起:“当天,堂叔和爷爷、爹爹在堂前饮酒,我在院里玩耍,他们撵我离开,我就同母亲去睡……我醒来时,母亲已死在床上,我被丫鬟梅香抱着,躲在后房……后来,爹爹又将堂叔拖进房内,用刀砍下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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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深树既得实情,心中大喜,可惜一时半会到哪找祁孝去? 原来祁勇父亲早亡,家产比祁孝家还多。祁孝与父亲商量图谋祁勇的家产,趁醉后拗断了他的脖子。由于尸体不好处理,祁孝又长期与妻丁氏不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刀杀了妻子,诬告她与祁勇通奸,企图减轻罪责。这先后差了两个时辰,岂料喻庆福长于验尸,竟被他一眼看出破绽。起初祁孝的阴谋差点得逞,敏大人因自己即将卸任,案子没结便走了,新任县令安深树一到,积极处理旧案,祁孝得知可能要事败,因此连夜逃到河南伊川。

他在伊川乡间租了间农屋住下,化装成当地人,四下乱走,寻找机会。不久他探知尼姑了尘与边一洋勾结之事,认为官府大狱最为安全,进去后再设法出来,如此一进一出便可躲过搜捕风头,死罪可逃。当天祁孝见到了尘将私盐偷放在小狗子的菜筐后,立刻截住小狗子,给了五十两银子,让他全家连夜搬走,自己则假扮成小狗子上城卖菜,这才出现了此案第二个版本最初的一幕。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安大人做客武大人处,碰巧坏了他的好事。不久老仆将祁安儿领来一认,牢里正是她的亲生父亲祁孝,于是两罪并罚,问斩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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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译自《诸司公案》中【判僧藏盐】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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