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為什麼會備受近現代政治家所讚賞?

——談古論今話管理之四十

曾國藩被認為是清朝“中興第一名臣”,亦被認為是“晚清中興四大名臣”之一,列在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之前,曾國藩不僅創建了湘軍,經過多年鏖戰攻滅太平天國,而且,晚清的政治、軍事、文化、經濟等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曾國藩一方面維護清王朝的專制統治,另一方面又支持維新,他倡議建造了中國第一艘輪船,建立第一所兵工學堂,特別是翻譯出版了第一批西方書籍,安排第一批赴美留學生,這為以後中國後來開放觀念的形成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曾國藩的仕途是比較順暢的,官至兩江總督、直隸總督、武英殿大學士,封一等毅勇侯,諡號“文正”。

幾年前,曾有過“曾國藩熱”,就連研究曾國藩的文史專家唐浩明也倍受關注,近十年來,唐浩明先後編輯出版了《曾國藩全集》《唐浩明點評曾國藩家書》《唐浩明評點曾國藩奏摺》和《曾文正公手書日記》等多部著作,特別是他創作的長篇歷史小說《曾國藩》,影響非常大,被認為是最受歡迎的歷史小說之一。近代史上的“曾國藩現象”成了熱議的話題,而民間則流傳著“為官當如曾國藩”的說法。

曾國藩為什麼會備受近現代政治家所讚賞?

曾國藩 曾國荃 曾紀澤

從做官的角度看,曾國藩確實是一位十分了不得的人物。在晚清的混亂局勢中,一位讀書出身的知識分子,能由“文”入“武”,既沒有發揮下筆桿子,又能披甲上陣白手起家創立了湘軍,而且把湘軍做大做強,使湘軍成了超過清王朝八旗子弟,勝過滿清綠營兵,並最後打敗了太平天國起義軍的強大軍事力量。特別是曾國藩組建湘軍是公然在清王朝統治者的眼皮下行進行的,而且讓清王朝統治者不得不認可和贊同,這是一種依託於統治體制又獨立於體制的奇妙的發展模式,曾國藩依託清王朝的授權、策令,但又獨立於清王朝,他依託湖南宗親力量,在他的門生、師友的支持和配合下,在各種政治軍事力量的狹縫中,組建和壯大了湘軍,並利用湘軍的崛起,爭得了強大的政治權力。到了湘軍攻克南京之後,在江南的半壁江山,基本上就在曾國藩的掌控之中,在江南任職的總督、巡撫等政治要員,絕大多數都出自曾國藩的門下,或是他的宗親,在某種意義上,當時的晚清朝廷靠曾國藩的力量支撐著的。曾國藩在晚清朝局中,手握重兵,位列三公,拜相封侯,真可謂顯赫一時。

而且,當曾國藩攻下南京時,軍工功卓著,功成名就,其權力達到頂峰,湘軍擊敗天平天國軍隊之後,曾國藩掌控的軍事力量已足以威脅到清王朝的統治,可就是這時,他又能適時適勢地激流勇退,自請裁減湘軍,勸他的親弟弟,湘軍吉字營統帥曾國荃回家養病,奏並減少厘金,既能免於“兔死狗烹”的災難,又能保住名節、保住權力、保住湘軍一系的政治力量,這在中國歷史上,是少有的,是非常了不得的。

曾國藩為什麼會備受近現代政治家所讚賞?

曾國藩的題字

曾國藩一生官運亨通,尤其是征剿太平天國運動時期,權勢之盛,為清開國以來漢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峰。在滿族勢力時刻提防漢人掌握兵權的特殊歷史時期,曾國藩能指揮湘軍,馳騁疆場,威震朝野,這是相當不容易的,是清王朝歷史上絕無僅有的。曾國藩官至內閣要員,手握重兵,有自己的嫡系部隊;他熟讀經典,是晚清的理學名家;他熟知歷史,能巧妙地吸取歷史經驗,以古人的得失為資鑑;他對古兵書瞭然於胸,能適時將兵法用於軍事實踐中,並屢有創新;他在繁忙的軍事鬥爭中,還能基本上堅持每天讀經書、寫日記、練書法、下圍棋,並寫了大量的家書,教育後代;他培養出大量的傑出門生,量才啟用,被認為在兩江總督的幕府,集中了當時最優秀的人才。所有這些,都讓後代政治家們對他十分敬佩,很多人把他作用學習的樣板。具體說,至少有下面幾個方面,使曾國藩成為備受近現代政治家讚賞的晚清名臣。

第一,曾國藩是古代儒官所追求的“三不朽”的典型代表,他長期自覺修身養性,以身作則,是“立德”的典範;他著書立說,留下大量珍貴文字,其奏摺、日記、家書堪稱清代典範,是“立言”的表率;他入主內閣,位極人臣,是智謀超群的軍事統帥,他創立和指揮湘軍,擊敗天平天國軍隊,造就了晚清中興局面,是“立功”的典型。而古代官員是最重視為官做人做到“三不朽”的。

梁啟超說:“豈惟近代,蓋有史以來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豈惟中國,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絕倫之天才,在並時諸賢傑中,稱最鈍拙;其所遭值事會,亦終生在指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所成就震古爍今而莫與京者,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於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歷百千艱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銖積寸累,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恆,帥之以誠,勇猛精進,堅苦卓絕。吾以為曾文正公今而猶壯年,中國必由其手獲救。吾謂曾文正集,不可不日三複也。”

曾國藩之所以能官運亨通,首先是和他的修養和學識密不可分的,他每日深省其身,始終堅持自己的修身秘訣:“誠、敬、靜、謹、恆”。這秘訣的涵義是:“‘誠’,是不自欺,也不欺人;‘敬’是為人謙恭、做事認真;‘靜’,說的是安寧、專一的心態;‘謹’意在提醒自己說話要謹慎,不假大空;‘恆’,則是持之以恆,富有規律性的意思”。他活讀古書,善於借鑑歷史,善於用他豐富的學識來分析複雜的局勢。他謹慎務實,不張揚,不自以為是,不想當然,不把希望寄託在虛妄之中。他親躬慎為,一步一個腳印,他雖是理學名家,卻能實事求是去做事。

曾國藩為什麼會備受近現代政治家所讚賞?

曾國藩手書“湘軍”

第二,他深諳“中庸之道”,他曾感慨“宦途風波,真難測矣。”為應對官場難測的複雜局勢,曾國藩小心奕奕,在政壇上時時感到如履薄冰。他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在官場斡旋中,知道適可而止。在與朝廷、與地方官員的交涉中,他一直注意不把事做絕,總是能留有餘地,他知道物極必反的古訓。他熟知“禍福相倚”的奧秘,他既不居功自傲,不勝而驕之,又能遇艱險不灰心,遇失敗不放棄,可謂是勝不驕敗不餒。他在高官的位置上,能時刻警惕著不忘乎所以,他曾闡明他的“居高位之道”:“一曰不與;二曰不終;三曰不勝。”也就是說,身居高位,應清醒認識到高位不是給與自己的,不能以此為自己謀私利;身居高位要時刻小心,高位是不能與你共始終的,不能高枕無憂;身居高位要經常想想,是不是已經勝任其職,不能以此而驕橫跋扈。這“三不”的考慮就是曾國藩的過人之處,充分表現了他對風雲波譎的政治人生和險惡難測的官場處境的清醒認識和深刻思考。同時,也說明,曾國藩雖握有重權,但卻能淡看功名利祿,頗有寬闊的胸懷和灑脫的人生態度,所以他能長期屹立官場而不倒。

有一個例子可以可以說明曾國藩雖一生官運亨通,但卻對名利職務看得很淡。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二月初一,曾國藩在日記裡記下了一件趣事:他整理文件時,發現公牘中刻的關於自己的官銜有長長一大串,他覺得職名太多刻得太長,就令人刪去十四個字,為自己的盛名“減負”。對此,他還寫了一首打油詩調侃:“官兒盡大有何榮?字數太多看不清。刪去幾條重刻過,留將他日寫銘旌。”在調侃的趣言中表現出他看淡官名的灑脫態度。與他相比,現在的一些小官員,兼了種種的職務,連協會的,團體的,等等,都拼命地往名片上寫,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很多的“官名”,試圖沽名釣譽,以名圖利,這不是很可笑嗎?

第三,曾國藩很會培養人才,也很會用人。長期以來,他的幕府人才濟濟,經他培養提拔和向朝廷推薦的高官不少,像後來的權臣李鴻章就是曾國藩一手提拔和薦舉的,左宗棠也是由他保護、推薦和支持才能領兵征戰於西部而建立奇功的。還有他的弟弟、後來任兩江總督的曾國荃,湘軍水師統帥彭玉麟,洋務行家薛福成,海軍名將丁日昌,傑出外交家郭嵩燾,以及被稱為是“中國留學生之父”的容閎等,都是與曾國藩的培養和提攜有關。

後來,薛福成曾評價曾國藩說:“自昔多事之秋,無不以賢才之眾寡,判功效之廣狹。曾國藩知人之鑑,超軼古今。或邂逅於風塵之中,一見以為偉器;或物色於形跡之表,確然許為異材。平日持議,常謂天下至大,事變至殷,決非一手一足之所能維持。故其振拔幽滯,宏獎人傑,尤屑不遺餘力。”

曾國藩廣攬各地人才,在他最重要的八十九位幕僚中,就籍貫言,湖南籍二十一人,佔最多;江蘇籍十七人,佔第二位;安徽籍十六人,佔第三位;浙江籍十人,佔第四位;其餘四川、貴州、廣東、湖北、江西諸省無不有人人幕。就其人員分佈看,共達九個省。就出身而言,上至進士、舉人,下至諸生、布衣,等級不一,均能成為他座上之客。就人緣言,既有曾國藩的同窗同年,鄉親故舊,也有曾國藩的門生弟子,還有一些原是平平凡凡的人。就特長或職業而言,他突破了古代幕府中的幕僚多為文書、刑名、錢糧人員的實務型人才的框架,注重招攬能出謀劃策,能議政處事,能領兵打仗,能通曉洋務等各方面的才人。他還能從洋務知識方面選才,“凡法律、算學、天文、機器等專門家,無不畢集”。

大量由曾氏培養提拔的人才在各個崗位上任高職,而這些人都認曾氏作恩師,對他感恩載德,從而也為曾國藩編織了一張巨大的人緣關係網,使他擁有了強大的人脈力量,這也是他長期屹立官場而不倒的另一個重要的原因。

曾國藩的“兩江幕府”是當時最著名的智謀機構,是聞名遐邇的智囊機構,幕府中,有政治、經濟、軍事和通外國語的等各方面人才。曾有“天下人才半聚曾府”之說。“兩江幕府”人才多的一個重要表現是從那兒走出來後來任督撫的多達三十多人。從“兩江幕府”走出來後來成名人的不少,比如,中國第一個留學生容閎,著名數學家華衡芳,著名教育學家吳汝綸等。“兩江幕府”可謂藏龍臥虎,而其中,被認為最具有謀略思想的趙烈文,他被稱為是曾國藩的第一謀士。趙烈文熟讀經史子集,1855年,23歲的趙烈文進入了曾國藩的幕府,他的預測和推論能力常讓曾國藩感到驚奇。比如,1867年,太平天國已亡,出現同治中興初步局面。曾國藩與趙烈文一起閒飲暢談,曾國藩問趙關於朝廷局勢的看法,趙烈文沉吟良久方道:“在不遠的將來,天下無主,人各為政,朝廷撐不過五十年!”曾國藩一聽,大為驚詫,他反駁說:當今皇太后果敢,而恭親王聰穎,五十年後朝廷崩爛之說太離譜了,一定不會。而趙烈文卻說:“恭親王只會耍小聰明,而慈禧太后雖然果斷,但是很容易受到矇蔽,他們都挽救不了時局。”趙烈文的看法讓曾國藩徹底絕望,當晚,曾國藩在日記中寫道:“吾日夜望死,憂見宗祏之隕。”後來,趙烈文的預見都被驗證是正確的,恭親王反對戊戍變法,慈禧太后在義和團運動中被矇蔽,1911年,溥儀退位,清王朝土崩瓦解,北洋政府治下的神州大地,軍閥混戰,趙烈文的預言全部靈驗。“兩江幕府”的第一謀士,真的非常厲害。

曾國藩為什麼會備受近現代政治家所讚賞?

湘軍軍營

第四,有人說“曾國藩的家書,胡林翼的兵法”是政治家軍事家的必讀之作,曾國藩在帶兵打仗的過程中,總結了戰爭的經驗,並深入地研究了古代兵學理論。湘軍的巨大成功讓曾國藩的軍事思想備受軍事家的重視,同時代的湘、淮將領皆以曾國藩為楷模,後代的著名軍事人才,如黃興、蔡鍔等也對曾國藩治軍方略推崇備至,清末的張之洞、袁世凱等在甲午戰後練新軍時,也還採納了曾國藩治軍的一些思想。蔣介石明確表示他要師承曾國藩,要求國民黨的軍中將領必須“認清歷史,效法曾胡”。

第五,曾國藩不僅深研軍事理論,而且,他還是清代一名著名的理學家,他對程朱理學有重要的理論貢獻,而對於宋明理學的其他思想流派,比如氣學、心學等,也是有所吸取的,很可貴的是,曾國藩對於程朱理學與陸王心學之學術爭辯,他以寬容的學術姿態來對待,他不像其他理學家對心學進行嚴厲批判,而是能揚長避短,兼收幷蓄,推進理學的發展。曾國藩在學術上,以氣學生成論來彌補理學之侷限,他對張載很肯定,認為:“張子之《正蒙》,醇厚正大,邈焉寡儔”。曾國藩吸取了張載的哲學思想,他認為,天地萬物均因稟氣而生,氣乃是構成天地萬物之最終基元。天地萬物同是稟氣而生,而人與物、聖人與常人所稟之氣卻不相同。人得氣之全,而物卻僅得氣之偏;故人有知性,而物僅得物性。聖人所稟之氣清且厚,常人所稟之氣卻濁而薄。曾國藩這以氣釋理,並以氣來說明萬物和人與物的區別的觀點,是對理學有所創新的,但是,他對聖人與常人的區別的解釋方面,卻有著統治階級的等級觀念,是不可取的。曾國藩是代表統治階層的哲學家。

毛澤東曾說:“予於近人,獨服曾文正。觀其收拾洪、楊一役,完美無缺,使以今日易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滿乎?曾國藩是地主階級最厲害的人物。”

蔣介石也曾說:“曾公乃國人精神之典範。辛亥以前,曾閱曾文正全集一書,……民國二年失敗以後,再將曾氏之書與胡左諸集,悉心討究。”

能同時受到現代史上兩位重要政治人物如此高的評價,曾國藩確實是非同一般。

當然,曾國藩的《日記》《奏摺》《家書》所表現的曾國藩的為官之道是值得重視的,但是,曾國藩鎮壓農民起義軍的血淋淋罪惡,是應該受到譴責的;他效忠於清王朝的所謂“中興”功績,實際上是維護反動專制統治,也是應該批判的;而他的也不是欣賞他左右逢源的官場哲學,也不應該稱讚。

關於曾國藩,應該關注的是他如何修心養性,如何克己自制的修養之道;應該關注的是他謹慎又灑脫的為人之道;是他善於總結歷史經驗,善於把書本的知識運用於軍事政治具體實踐的務實方法;是他的智慧和謀略,以及他的大局觀念和對時局精確判斷的敏銳知覺,並關注他那“能文能武”、智略兼備的全面發展的才能等。

畢竟,作為從混亂局勢中獲得巨大成功的一個歷史人物,他的經歷,一直是人們非常感興趣的。所以,曾國藩備受近現代政治家的讚賞,也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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