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岁月——野营拉练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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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的冬天,我参加了当兵后的第二次野营拉练。与以往不同,这次拉练是夜行军。

我所在的一班,被指定为全连的尖兵班。尖兵班任务就是走在全连的前面五百米左右距离,侦察情况,探索地形道路,引导全连安全快速行军,准确按时到达目的地。

那天夜里,我从连首长手中接过指北针、行军路线图,就带领全班出发了。从那张简易路线图上看,当晚的行军路程为四十二华里,从安庆机场营房出发经集贤关、化校、黄家屯……最后到达安徽省怀宁县一个叫山口镇的地方。

这天是农历的十月初一,晚五点半以后,已夜暮来临,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靠一张草图和指北针,要把全连准确快速按时带到目的地,困难不小。我把全班分成了三个小组。我和战士莫学田持草图指北针在前,负责探路。付班长叶林宝和一个战士殿后,负责设置路标,和大部队联络。黄宜平等两名战士走在中间负责前后联系。

军营岁月——野营拉练记事


从营房到化校这十几里路我们比较熟悉。因为我们连队的生产班就在离化校不远国营农场附近。平时到生产班劳动经常走过,所以一口气走下来比较顺当。从化校继续西行,行军越来越艰难。最大的问题就是道路不熟悉,只能靠指北针判定方向,朝着路线图标定的地点,一路摸索前行。偶尔遇到个行人,我们便喜出望外的迎上前问路。经过一番周折,大约晚上七点多钟,我们到了黄家屯。

黄家屯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庄。只是由于是冬季的夜晚,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从路线图看,我们需要穿村而过。当来到一个三岔街头时,我们选择了中间的一条街往前走。谁知道,当走了二百米后,被一道院墙挡住了去路。院墙中间有一大门,用手电筒一照,院墙上有两块黑板报,门口的木牌子上写着“黄家屯小学”,原来这是一条通往学校的街道。我们只好原路返回。这时大部队已经来到了三岔街口。见我们退回来,也只好停止前进,原地休息。

尖兵班出丑了,我急得抓耳挠腮。再次拿出指北针路线图查对。这时,莫学田说,“班长!那边有亮光!”莫学田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我。“走!咱们找老乡问路去!”我和莫学田直奔灯光而去。

灯光是从一户农家院里透出来的。我俩来到院门前,一推木门来到了院内。院子里的看家狗朝着我俩“汪汪”狂吠,还不时的往身边扑。我们边吓唬着狗边向屋门口走,这时,屋门一响,“谁呀?”随着询问声,一位老大爷来到了院子里。他惊咤咤的说,“你们是干什么的?”我连忙上前,先用手电筒照了照自己的帽徽和领章,解释说,“老乡,我们是拉练的解放军,在村里迷路了。想打听去山口镇怎么走?”老大爷明白了原委,随即喊住了乱叫乱扑的狗,热情的说,“我知道,走!我带你们去。”我们随着老大爷走出院门,这时我才发现老人还端着饭碗,手里还拿着筷子,原来老人家正在吃晚饭却被我们惊扰了。我们随着老人走出了村口,又穿过一片黑通通的树林子,来到了一条小河边的石桥旁。在我们的劝说下,老人停住脚步说,“你们过了桥,顺着这条路直走,没叉路。五六里后,翻过一座山粱,正西六里路就是山口镇了。”漆黑的冬夜,老人家端着饭碗给我们带了近二里路。这使我感动不已!我在夜暮中向老人敬礼道别,又带领尖兵班继续前行。那晚快十点了,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怀宁县山口镇。

军营岁月——野营拉练记事


初次夜行军,班里的战友们都累的够呛。背负被包挎包水壶,枪支弹药,脸盆军锹,还有吃三天的米袋子,杂七杂八加起来足有四十多斤。尖兵班又靠前探路,来回联络,多走了不少路。特别是最后一段路,有的战友又乏又累,一休息,竟然累的眯起眼打瞌睡。见此情景,我就在琢磨,怎么提高一下大伙的战斗力呢?

山口镇是个公社驻地。这里靠近长江北岸的河网水岔。天亮起床后,我们发现许多老乡家的院里院外都晾晒着渔网,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鱼腥味儿。估计这里的老乡很多以捕鱼为业。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天的午饭,炊事班煮了大半锅“胖头”鱼,不知道是缺少佐料,还是做鱼的手艺欠佳,吃起来只感觉腥味太大。真羡慕连队里平常就不吃鱼的那三个兵,每个人大半碗猪肉片子,红盈盈,油汪汪,扑鼻子香。午饭后很久,我还惦记着那猪肉片子……

晚饭继续吃鱼!晚饭前,到炊事班报名不吃鱼的人,一下子增加到了八个战士。炊事班长笑容可掬的把我们一一记录在本。开饭了!我满怀期待,眼巴巴的等那碗猪肉片子,等来的却是一道名菜――油炒黄豆。“你们几个不吃鱼的,这次优待你们炒黄豆。下次就吃咸菜!”连首长端着饭碗,边吃边笑嘻嘻的调侃我们几个新添的不吃鱼的兵。我扒拉几口米饭,再嘎嘣咯嘣的嚼一阵黄豆,心里有苦难言,唉,早知道吃黄豆还不如挨活着吃鱼呢!

在山口镇的那天,各班都开了一次班务会。总结一夜行军的得与失。我们一班的总结是:要完成好尖兵班的任务,要腿勤,不能怕多跑路;要嘴勤,多向老乡们询问;要眼勤,多观察地形道路和地图;最后全班都信心满满,一致表示,克服一切困难,完成尖兵班的任务。可我仍然在琢磨提高战斗力的法儿。

山口镇的街头上有个供销门市部,那天下午,我带着水壶,在那里花了七毛钱,悄悄地装了一斤白酒。

晚饭后,我们继续行军!这一晚的路程是不到四十里,最后到达的目的地是洪铺镇。从地图上看,都是乡村小路,途中还要翻过两道大山粱子。根据连队的规定。我们一个小时左右休息一次,当第三次休息时,我们尖兵班已经到了山粱子顶坡。山顶小息,山风吹在身上一阵阵发凉,倦意困意随之而来。我解下水壶,喝了一口酒。这东西真管用!凉嗖嗖的入口,火辣辣的进肚,全身一阵激灵,困倦意全消。再掏出没吃完的黄豆,咯嘣咯嘣,喷喷香!于是,大家围着我,每人一口酒,一把黄豆,操练起来。我在一边得意的调侃,“辣不辣?”有的说辣,有的说不辣。“香不香?”七嘴八舌的说“香!”“还困不?”“不困!”这一声很齐唰!我得意的笑了。可莫学田却说了句丧气话,“班长,咱偷着喝酒,犯纪律啊。”我厉声呵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咱们这是提高战斗力!懂不?”

“一班长!你们搞什么名堂?!”这是排长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上来了。“报告排长,我们在休息,没搞什么名堂。”我连忙迎上去,心里打鼓嘴上硬。空气中迷漫着酒香味儿,排长用力抽了几下鼻子,“不对!坦白交代!交出来!”看看瞒不住了,我只好乖乖把水壶递给了排长。“还有!”排长又一声呵斥。我又交出了剩下的油炒黄豆。“一群鸟兵,还很会享受。”边说,边一扬脖子喝了一口。看到排长的举动,我一块石头落下了地。排长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对我说,“荒山野岭路难走,据说这里还出现过野兽,小心点儿,安全第一。酒别喝了,别醉了!”然后又可着嗓门大声喊“喝酒可是犯纪律,好好完成任务,将功补过!”我连忙一个立正,也咧开喉咙喊了声“是!”

排长拿着缴获的水壶回排去了,我们尖兵班继续前行。那一夜,我们安全顺利的把全连带到了宿营地洪铺镇,没有遇到狐狸,也没有碰见狼。只是偶尔几阵猫头鹰叫,让人听了乖瘆的慌。

一到宿营地,排长就把水壶还给了我,壶中的酒却没了。喝了还是倒掉了?我没敢问。事后,我怀疑是不是我去门市部装酒时,他就察觉了?排长可是侦察兵出身呢!


洪铺镇也是个公社驻地。连队白天提前打前站的人,把我们的宿营地安在了离镇子不远,靠近西山坡的十几户老乡家里。我们班的房东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娘。常年累月的辛苦操劳,给大娘的脸庞布满了岁月的年轮,看上去足有六十多岁的模样。很像我沂蒙老家的二奶奶。老人腿脚不好,走路还拄着拐棍。即便是这样,听队干部说解放军要在她家住,她就把平时放杂物的一间房子收拾出来,铺上稻草给我们住。那天晚上十点多了,大娘还没有睡觉,守在灯下,等待着我们的到来,厨房的锅里早就烧好了一锅热水。我们用大娘热乎乎的水洗脸烫脚,浑身舒服,心里更是温暖无比。

和大娘的交谈中,我得知,我们班的这家房东姓黄,女儿早已出嫁。平时家中就三口人,一月前,大娘的丈夫黄大爷和儿子到公社基建营“出工”去了。三天前,大娘又不幸扭伤了脚,所以才拄上了拐棍。

黄大娘慈眉善目,说话慢悠悠的,尽管她努力装作高兴的样子,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的愁怅和无奈。

是啊,时令虽然已经立冬,可皖南山区却正是收获的季节,收晚稻,刨山芋(红薯,沂蒙山区叫地瓜),里里外外,农活家务,够大娘忙活的。我默默的想,要尽力帮大娘做点事情。

野营拉练在外,连队住的比较分散,连队规定日常训练和助民劳动时,各班都留一个战士做小值日在家值班看门。开饭前,也提前从炊事班打来饭在家吃。在我的提议下,我们班的小值日,就增加了一项任务――帮大娘做活。从住进这里后,大娘家所有动力气的活儿,我们就全包了。挑水,扫地,卫生……这不用说,遇到生产队里分山芋,我们也给大娘挑回家;付班长林宝还会给大娘烧锅,边烧火边和大娘啦呱,亲亲热热的,就像娘儿俩。

七十年代时,农村老百姓的生活还比较艰苦。我们发现,大娘的一日三餐,大多是白米掺上地瓜熬粥。吃纯大米干饭的时候很少。与大娘相比,我们连队的伙食就是奢侈了。有一天我做小值日时,恰逢连队里吃大包子,我提前到炊事班拿了八个猪肉萝卜馅的大包子,回到大娘家,我吃了五个,给了大娘三个。大娘说,“班长啊,不怕你笑话,这么大年纪了,头次吃这么好的东西呢。”大娘这句话,使我的心里发酸,竟然半天无言搭对。

在洪铺镇的那些日子里,连队还吃了一次油条和一次水饺。大娘那句“头次吃这么好的东西”的话,也重复了三次。

黄大娘喂了六七只鸡。其中一只芦花大公鸡最调皮。一不留意,它就带头光顾我们班的宿舍。在屋里扑扑楞楞不说,有时临走还拉下一泡屎。更烦人的是,每晚一过半夜,它就引吭高歌,不唱三遍不算完,比起床号还准时。劳累一天,半夜三更时不时的被它惊醒,真烦!这种情况持续了四天后,就没再发生,原来,大娘的女儿来探望,临走时就把芦花公鸡绑走了。

在黄大娘家住了一周后,她扭伤的脚也慢慢的好转了。虽然走路还一颠一拐的,但是不用拄拐棍了。老人家就开始给我们洗衣服。有时还把我们破了的衣服给缝缝补补。我就让大家把换下来的内衣内裤臭袜子啥的藏起来。大娘不满意了,对我说,“班长啊,看你这年纪,比我家孩子还小呢,给孩子们洗洗衣服不应该?”说得我两眼发潮,不知如何答对。

我和班里战士们与房东大娘越来越亲近。她也把我们当成了“家里人”。每当小值日吃饭时,她就把她腌制的辣椒给我们吃,我们不吃,大娘不乐意了,看她不高兴的样子,大伙就只好尝尝。大娘还把她腌制的雪里蕻放上红辣椒炒,我尝过,那味道儿真好!

大娘还有一门手艺,她把黄瓤地瓜削皮后,放在锅里煮熟,然后压制成地瓜泥,切成长条块晾干,再放在锅里炒得黄灿灿的,闻着扑鼻子香,吃起来很劲道。不起眼的地瓜,在大娘的手里变成了美味佳品。我的家乡是沂蒙山,那时候地瓜是我们家乡的主粮。可从小没有见过那一家的巧媳妇能把地瓜做成这样的美味食品。

在洪铺镇的日子,连队帮老乡们搞了三天助民劳动。然后投入到紧张的训练。主要科目是刺杀投弹队列,观察与潜听,夜间按方位角行进等内容。这期间,最有味道的训练内容是按方位角行进了。白天,我们班长们勘察地形,测距离,标方位,藏纸条。晚上战士们就按图索骥,取回纸条。我曾经有过从棺材板上取回纸条经历。就继承老兵“传统”,也让战友们“练胆”,设点时,也把纸条藏在山坡墓地的棺材上。惹得战士们背后说,“班长真坏!”

在洪铺镇住了半个月。十一月十六日,我们又出发了。半个月的时间很短,可我们和乡亲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出发前,村里为我们举行了欢送会。离开村庄时,乡亲们都拥在村头,为我们送行,房东黄大娘也在送别的人群中,不时的用手擦着眼底的泪。乡亲们把山芋干,山果,鸡蛋硬往我们的挎包里塞,那场面可不是电影导演安排的拍摄场景。――鱼水情深,难舍难离!连首长只好下令跑步前进,迅速离开了村头。

……那年拉练结束回到营房后,班里收到了一封寄自洪铺镇的来信,是我们房东黄大娘的儿子写来的。那信我看过,篇幅不长,甚至还有个别错别字,但是,字里行间却是一片真挚地情!一缕深厚的爱!为此,付指导员还调查询问了一番,是谁泄了连队地址的密。我在想啊,大家都叫我一班长,黄大娘肯定知道我们是一班,至于是连队的番号地址,连队和村里互赠的锦旗上都写着呢!――好在写信的是个小伙子!

一晃四十年过去了。每当回想起当兵的那段日子,黄家屯端着饭碗给我们带路的老大爷;拄着拐棍给我们洗军衣烧热水的房东大娘,就会呈现在眼前。那冬夜寒风里的身影,那慈祥的音容笑貌铭刻在心底,永远抹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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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为一班 付班长叶林宝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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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练期间,二班战友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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