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實踐論》(二)

為了明瞭基於變革現實的實踐而產生的辯證唯物認識運動——認識的逐漸深化的運動,下面再舉出幾個具體的例子。

無產階級對於資本主義社會的認識,在其實踐的初期——破壞機器和自發鬥爭時期,他們還只在感性認識的階段,只認識資本主義各個現象的片面及其外部的聯繫。這時,他們還是一個所謂“自在的階級”。但是到了他們實踐的第二個時期——有意識有組織的經濟鬥爭和政治鬥爭的時期,由於實踐,由於長期鬥爭的經驗,經過馬克思、恩格斯用科學的方法把這種種經驗總結起來,產生了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用以教育無產階級,這樣就使無產階級理解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理解了社會階級的剝削關係,理解了無產階級的歷史任務,這時他們就變成了一個“自為的階級”。

重讀《實踐論》(二)


中國人民對於帝國主義的認識也是這樣,第一階段是表面的感性的認識階段,表現在太平天國運動和義和團運動等籠統的排外主義的鬥爭上[5]。第二階段才進到理性的認識階段,看出了帝國主義內部和外部的各種矛盾,並看出了帝國主義聯合中國買辦階級和封建階級以壓榨中國人民大眾的實質,這種認識是從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6]前後才開始的。

我們再來看戰爭。戰爭的領導者,如果他們是一些沒有戰爭經驗的人,對於一個具體的戰爭(例如我們過去十年的土地革命戰爭)的深刻的指導規律,在開始階段是不瞭解的。他們在開始階段只是身歷了許多作戰的經驗,而且敗仗是打得很多的。然而由於這些經驗(勝仗,特別是敗仗的經驗),使他們能夠理解貫串整個戰爭的內部的東西,即那個具體戰爭的規律性,懂得了戰略和戰術,因而能夠有把握地去指導戰爭。此時,如果改換一個無經驗的人去指導,又會要在吃了一些敗仗之後(有了經驗之後)才能理會戰爭的正確的規律。

常常聽到一些同志在不能勇敢接受工作任務時說出來的一句話:沒有把握。為什麼沒有把握呢?因為他對於這項工作的內容和環境沒有規律性的瞭解,或者他從來就沒有接觸過這類工作,或者接觸得不多,因而無從談到這類工作的規律性。及至把工作的情況和環境給以詳細分析之後,他就覺得比較地有了把握,願意去做這項工作。如果這個人在這項工作中經過了一個時期,他有了這項工作的經驗了,而他又是一個肯虛心體察情況的人,不是一個主觀地、片面地、表面地看問題的人,他就能夠自己做出應

該怎樣進行工作的結論,他的工作勇氣也就可以大大地提高了。只有那些主觀地、片面地和表面地看問題的人,跑到一個地方,不問環境的情況,不看事情的全體(事情的歷史和全部現狀),也不觸到事情的本質(事情的性質及此一事情和其他事情的內部聯繫),就自以為是地發號施令起來,這樣的人是沒有不跌交子的。

由此看來,認識的過程,第一步,是開始接觸外界事情,屬於感覺的階段。第二步,是綜合感覺的材料加以整理和改造,屬於概念、判斷和推理的階段。只有感覺的材料十分豐富(不是零碎不全)和合於實際(不是錯覺),才能根據這樣的材料造出正確的概念和論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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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兩個要點必須著重指明。第一個,在前面已經說過的,這裡再重複說一說,就是理性認識依賴於感性認識的問題。如果以為理性認識可以不從感性認識得來,他就是一個唯心論者。哲學史上有所謂“唯理論”一派,就是隻承認理性的實在性,不承認經驗的實在性,以為只有理性靠得住,而感覺的經驗是靠不住的,這一派的錯誤在於顛倒了事實。理性的東西所以靠得住,正是由於它來源於感性,否則理性的東西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只是主觀自生的靠不住的東西了。從認識過程的秩序說來,感覺經驗是第一的東西,我們強調社會實踐在認識過程中的意義,就在於只有社會實踐才能使人的認識開始發生,開始從客觀外界得到感覺經驗。一個閉目塞聽、同客觀外界根本絕緣的人,是無所謂認識的。認識開始於經驗——這就是認識論的唯物論。

第二是認識有待於深化,認識的感性階段有待於發展到理性階段——這就是認識論的辯證法[7]。如果以為認識可以停頓在低級的感性階段,以為只有感性認識可靠,而理性認識是靠不住的,這便是重複了歷史上的“經驗論”的錯誤。這種理論的錯誤,在於不知道感覺材料固然是客觀外界某些真實性的反映(我這裡不來說經驗只是所謂內省體驗的那種唯心的經驗論),但它們僅是片面的和表面的東西,這種反映是不完全的,是沒有反映事物本質的。要完全地反映整個的事物,反映事物的本質,反映事物的內部規律性,就必須經過思考作用,將豐富的感覺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裡的改造製作工夫,造成概念和理論的系統,就必須從感性認識躍進到理性認識,這種改造過的認識,不是更空虛了更不可靠了的認識,相反,只要是在認識過程中根據於實踐基礎而科學地改造過的東西,正如列寧所說乃是更深刻、更正確、更完全地反映客觀事物的東西。庸俗的事務主義家不是這樣,他們尊重經驗而看輕理論,因而不能通觀客觀過程的全體,缺乏明確的方針,沒有遠大的前途,沾沾自喜於一得之功和一孔之見。這種人如果指導革命,就會引導革命走上碰壁的地步。

理性認識依賴於感性認識,感性認識有待於發展到理性認識,這就是辯證唯物論的認識論,哲學上的“唯理論”和“經驗論”都不懂得認識的歷史性或辯證性,雖然各有片面的真理(對於唯物的唯理論和經驗論而言,非指唯心的唯理論和經驗論),但在認識論的全體上則都是錯誤的,由感性到理性之辯證唯物論的認識運動,對於一個小的認識過程(例如對於一個事物或一件工作的認識)是如此,對於一個大的認識過程(例如對於一個社會或一個革命的認識)也是如此。

重讀《實踐論》(二)


然而認識運動至此還沒有完結。辯證唯物論的認識運動,如果只到理性認識為止,那末還只說到問題的一半,而且對於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說來,還只說到非十分重要的那一半,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認為十分重要的問題,不在於懂得了客觀世界的規律性,因而能夠解釋世界,而在於拿了這種對於客觀規律性的認識去能動地改造世界。在馬克思主義看來,理論是重要的,它的重要性充分地表現在列寧說過的一句話:“沒有革命的理論,就不會有革命的運動。”[8]然而馬克思主義看重理論,正是,也僅僅是,因為它能夠指導行動。如果有了正確的理論,只是把它空談一陣,束之高閣,並不實行,那末,這種理論再好也是沒有意義的。認識從實踐始,經過實踐得到了理論的認識,還須再回到實踐去。認識的能動作用,不但表現於從感性的認識到理性的認識之能動的飛躍,更重要的還須表現於從理性的認識到革命的實踐這一個飛躍,抓著了世界的規律性的認識,必須把它再回到改造世界的實踐中去,再用到生產的實踐、革命的階級鬥爭和民族鬥爭的實踐以及科學實驗的實踐中去。這就是檢驗理論和發展理論的過程,是整個認識過程的繼續。理論的東西之是否符合於客觀真理性這個問題,在前面說的由感性到理性之認識運動中是沒有完全解決的,也不能完全解決的。要完全地解決這個問題,只有把理性的認識再回到社會實踐中去,應用理論於實踐,看它是否能夠達到預想的目的。許多自然科學理論之所以被稱為真理,不但在於自然科學家們創立這些學說的時候,而且在於為爾後的科學實踐所證實的時候,馬克思列寧主義之所以被稱為真理,也不但在於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等人科學地構成這些學說的時候,而且在於為爾後革命的階級鬥爭和民族鬥爭的實踐所證實的時候。辯證唯物論之所以為普遍真理,在於經過無論什麼人的實踐都不能逃出它的範圍。人類認識的歷史告訴我們,許多理論的真理性是不完全的,經過實踐的檢驗而糾正了它們的不完全性。許多理論是錯誤的,經過實踐的檢驗而糾正其錯誤。所謂實踐是真理的標準,所謂“生活、實踐底觀點,應該是認識論底首先的和基本的觀點”[9],理由就在這個地方。斯大林說得好:“理論若不和革命實踐聯繫起來,就會變成無對象的理論,同樣,實踐若不以革命理論為指南,就會變成盲目的實踐。”[10]

說到這裡,認識運動就算完成了嗎?我們的答覆是完成了,又沒有完成。社會的人們投身於變革在某一發展階段內的某一客觀過程的實踐中(不論是關於變革某一自然過程的實踐,或變革某一社會過程的實踐),由於客觀過程的反映和主觀能動性的作用,使得人們的認識由感性的推移到了理性的,造成了大體上相應於該客觀過程的法則性的思想、理論、計劃或方案,然後再應用這種思想、理論、計劃或方案於該同一客觀過程的實踐,如果能夠實現預想的目的,即將預定的思想、理論、計劃、方案在該同

一過程的實踐中變為事實,或者大體上變為事實,那末,對於這一具體過程的認識運動算是完成了,例如,在變革自然的過程中,某一工程計劃的實現,某一科學假想的證實,某一器物的製成,某一農產的收穫,在變革社會過程中某一罷工的勝利,某一戰爭的勝利,某一教育計劃的實現,都算實現了預想的目的。然而一般地說來,不論在變革自然或變革社會的實踐中,人們原定的思想、理論、計劃、方案,毫無改變地實現出來的事,是很少的。這是因為從事變革現實的人們,常常受著許多的限制,不但常常

受著科學條件和技術條件的限制,而且也受著客觀過程的發展及其表現程度的限制(客觀過程的方面及本質尚未充分暴露)。在這種情形之下,由於實踐中發現前所未料的情況,因而部分地改變思想、理論、計劃、方案的事是常有的,全部地改變的事也是有的。即是說,原定的思想、理論、計劃、方案,部分地或全部地不合於實際,部分錯了或全部錯了的事,都是有的。許多時候須反覆失敗過多次,才能糾正錯誤的認識,才能到達於和客觀過程的規律性相符合,因而才能夠變主觀的東西為客觀的東西,即在

實踐中得到預想的結果。但是不管怎樣,到了這種時候,人們對於在某一發展階段內的某一客觀過程的認識運動,算是完成了。

然而對於過程的推移而言,人們的認識運動是沒有完成的。任何過程,不論是屬於自然界的和屬於社會的,由於內部的矛盾和鬥爭,都是向前推移向前發展的,人們的認識運動也應跟著推移和發展。依社會運動來說,真正的革命的指導者,不但在於當自己的思想、理論、計劃、方案有錯誤時須得善於改正,如同上面已經說到的,而且在於當某一客觀過程已經從某一發展階段向另一發展階段推移轉變的時候,須得善於使自己和參加革命的一切人員在主觀認識上也跟著推移轉變,即是要使新的革命任務和新

的工作方案的提出,適合於新的情況的變化。革命時期情況的變化是很急速的,如果革命黨人的認識不能隨之而急速變化,就不能引導革命走向勝利。

然而思想落後於實際的事是常有的,這是因為人的認識受了許多社會條件的限制的緣故。我們反對革命隊伍中的頑固派,他們的思想不能隨變化了的客觀情況而前進,在歷史上表現為右傾機會主義。這些人看不出矛盾的鬥爭已將客觀過程推向前進了,而他們的認識仍然停止在舊階段。一切頑固黨的思想都有這樣的特徵。他們的思想離開了社會的實踐,他們不能站在社會車輪的前頭充任嚮導的工作,他們只知跟在車子後面怨恨車子走得大快了,企圖把它向後拉,開倒車。

我們也反對“左”翼空談主義。他們的思想超過客觀過程的一定發展階段,有些把幻想看作真理,有些則把僅在將來有現實可能性的理想,勉強地放在現時來做,離開了當前大多數人的實踐,離開了當前的現實性,在行動上表現為冒險主義。

唯心論和機械唯物論,機會主義和冒險主義,都是以主觀和客觀相分裂,以認識和實踐相脫離為特徵的。以科學的社會實踐為特徵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認識論,不能不堅決反對這些錯誤思想。馬克思主義者承認,在絕對的總的宇宙發展過程中,各個具體過程的發展都是相對的,因而在絕對真理的長河中,人們對於在各個一定發展階段上的具體過程的認識只具有相對的真理性。無數相對的真理之總和,就是絕對的真理[11]。客觀過程的發展是充滿著矛盾和鬥爭的發展,人的認識運動的發展也是充滿著矛盾

重讀《實踐論》(二)


和鬥爭的發展。一切客觀世界的辯證法的運動,都或先或後地能夠反映到人的認識中來。社會實踐中的發生、發展和消滅的過程是無窮的,人的認識的發生、發展和消滅的過程也是無窮的。根據於一定的思想、理論、計劃、方案以從事於變革客觀現實的實踐,一次又一次地向前,人們對於客觀現實的認識也就一次又一次地深化。客觀現實世界的變化運動永遠沒有完結,人們在實踐中對於真理的認識也就永遠沒有完結。馬克思列寧主義並沒有結束真理,而是在實踐中不斷地開闢認識真理的道路。我們的結論是

主觀和客觀、理論和實踐、知和行的具體的歷史的統一,反對一切離開具體歷史的“左”的或右的錯誤思想。

社會的發展到了今天的時代,正確地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責任,已經歷史地落在無產階級及其政黨的肩上。這種根據科學認識而定下來的改造世界的實踐過程,在世界、在中國均已到達了一個歷史的時節---自有歷史以來未曾有過的重大時節,這就是整個兒地推翻世界和中國的黑暗面,把它們轉變過來成為前所未有的光明世界。無產階級和革命人民改造世界的鬥爭,包括實現下述的任務:改造客觀世界,也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改造自己的認識能力,改造主觀世界同客觀世界的關係。地球上已經有

一部分實行了這種改造,這就是蘇聯。他們還正在促進這種改造過程。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也都正在或將要通過這樣的改造過程。所謂被改造的客觀世界,其中包括了一切反對改造的人們,他們的被改造,須要通過強迫的階段,然後才能進入自覺的階段。世界到了全人類都自覺地改造自己和改造世界的時候,那就是世界的共產主義時代。

通過實踐而發現真理,又通過實踐而證實真理和發展真理。從感性認識而能動地發展到理性認識,又從理性認識而能動地指導革命實踐,改造主觀世界和客觀世界。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這種形式,循環往復以至無窮,而實踐和認識之每一循環的內容,都比較地進到了高一級的程度。這就是辯證唯物論的全部認識論,這就是辯證唯物論的知行統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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