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中篇小說《反向生長》第六章

原創中篇小說《反向生長》第六章 | 無用的玻璃心(下)

從寧波回北京的那天,郭子銳來機場接我。我把尹夏和海米提的事,忍不住從頭到尾和他描述了一遍,我問他如果從男生的角度來看,尹夏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他沉默了一會兒,揉著我的頭髮說:

“別胡思亂想了,每對情侶之間的問題都不一樣。他們之間,可能真的是民族差異太大了吧,也許以後真的生活在一起,會遇到很多困難。尹夏這樣做,可能也算是理智的吧。”

聽了他的話,我有些難過,於是依戀地環住他的腰說:

“他們在一起這麼久了,我只是覺得很可惜。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懂,相愛是一個動詞,而不是一個名詞。人的感情會在不同的境遇下,不斷地發生著變化。

回到北京之後,生活又迴歸到單調重複的忙碌之中。2012年的時候,紙質媒體已經開始受到互聯網的強烈衝擊,漸漸開始走下坡路。我所在的報社縮減了報紙的發行量,時不時傳出的裁員消息也鬧得大家人心惶惶。跟青迪提起後,她勸我與其冒著被裁的風險,不如趕緊投簡歷找工作。我知道如果才剛做第一份工作就被裁了的話,簡歷會非常的難看,也對以後找工作很不利,於是聽了她的建議,開始在幾個大的求職網站上投簡歷、找工作。

找工作的那段時間,我的心情很焦躁,常常會因為一點小事,就莫名奇妙地發脾氣。郭子銳的性格也很直接很火爆,在耐著性子忍了幾次我的無理取鬧之後,他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一天他下班回家後,我因為他微博裡的幾條曖昧女生留言,而跟他不依不饒,他不再像之前一樣耐著性子解釋,而是搶過我手裡他的手機大聲地說:

“肖弋,你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整天疑神疑鬼,我都說了只是剛認識的普通朋友而已。”

被他一吼,我的焦慮、不滿還有委屈,一股腦地全都衝了出來,我站起來對著他吼回去:

“普通朋友你這麼緊張幹嘛?你每天回來這麼晚,誰知道你是工作還是幹別的什麼去了?”

聽了我的話,郭子銳一臉憤怒地看著我說:

“隨你怎麼想,你現在簡直不可理喻!”

說完,他就抓起放在一旁的揹包,打開門摔門而去。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哭,然後越想越傷心。他從家裡出去後,整整1天沒有回來,期間我看了好多遍手機,都沒有他發來的消息。到了第2天的時候,正好是週六,我蒙著被子躺在床上,感覺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難過。在床上躺了小半天,眼看著窗外的天空一點一點被暮色籠罩的時候,我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和開門聲。我連忙跑下床向門口張望,然後就看見郭子銳紅著眼站在門口,他手裡拎著一大包零食還有一個毛絨絨的玩具熊。

我看著他臉上憔悴的表情還有下巴上沒刮的胡茬,忍不住跑過去一把擁住他,他放下手裡的東西緊緊抱住我,我哭著說:“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總是忍不住亂髮脾氣。”他輕輕地撫著我的後背,輕聲地說:“是我不好,明知道你最近壓力大心情不好,還把你一個丟在家裡……我以後都會讓著你。”

也許就像是青迪說的,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一開始是怎樣的,漸漸就會不由自主地重複著這個模式走下去。也許因為彼此都是對方的初戀,所以還不懂得怎麼好好相處的我們,經常會因為一些小事而吵架,然後又很快和好,可是和好之後沒多久,又會不可避免地再次爭吵。也許性格太相似的兩個人在一起,一定要學會包容才能走得長久,可是那個時候的我和郭子銳,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在爭吵次數變多了之後,順利進了一家門戶網站工作,變得更加忙碌的我,每天疲憊地奔波在家和公司之間,郭子銳依然經常加班,他們公司的錄影棚在北京城最西邊的石景山區,所以每當有錄影的日子來臨,他經常會住在影棚裡,日子雖然變得比我們想象中要忙碌很多,但卻有一種充實的快樂。又一年的6月,我們剛好畢業一年整。為了慶祝踏上社會一年整,青迪提議留在北京的幾個人,一起回母校看看。

於是一個週六的上午,青迪、袁野、曉敏,還有我和郭子銳,許久沒有聚在一起的幾個人,一起回到了母校。看著校園裡熟悉的一切,我們不禁有許多的感慨,我和青迪還有曉敏回到那間留下了太多回憶的宿舍,宿舍裡已經住了新生。我們三個人躡手躡腳地趴在門口,看著宿舍門上我們之前貼上去的hello kitty貼畫還在,但現在留在北京的,就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了。笑笑考上了華東師範大學的研究生,去了上海;喬鈺在大連,已經和男友領了證但是還沒有舉辦婚禮;宋亞在倫敦,之前最討厭做飯的她,現在的廚藝已經可以去考廚師證了。大家都在朝著自己規劃中的目標努力向前奔跑著,雖然也會有很多的迷茫和不安,但是年輕的我們,對未來總是充滿著最美好的期望。

那也許是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剛剛踏入社會而又涉世未深,在職場裡我們雖然是沒有經驗的新人,但是因為無限大的夢想和不可預知的未來,所以總是有著用不完的熱情。袁野工作了一年後已經開始帶新人,他熱愛五光十色的影視行業,這也很符合他愛玩愛熱鬧的性格;青迪在那家知名的門戶網站做了一年後,正準備跳槽去一家待遇更高的外企;曉敏懶得折騰的性格依然沒變,她打算在現在的這家業界知名的廣告公司做到合同期滿再說;郭子銳做了一年的編導後,更加熱愛這個行業,並立志要做到執行導演;我也從原來的小報社出來,如願以償進了一家門戶網站,對未來也正覺得幹勁十足。

從學校裡出來後,我們五個人去了學校附近那家以前常去的湘菜館吃飯,吃完飯後又一起去KTV唱歌。從KTV出來後,已經接近凌晨,袁野忽然提議不如一起去三里屯找家夜店接著玩,於是我們五個人又去了三里屯,然後摸索了一圈後,去了人氣最旺的MIX。

在音樂聲就要震破耳膜的環境裡,我們幾個人點了酒後在吧檯坐了下來。青迪和袁野最先去了舞池,曉敏剛坐下不久就被一個男生搭訕,然後笑著和對方進了舞池,我坐在這個與外面的世界彷彿忽然隔離了的小世界裡,看著青迪和曉敏在舞池裡舞動的身影,還有郭子銳好看的側臉,忽然覺得身邊只要有這群人在,我的青春就似乎永遠不會走遠,再忙碌奔波的日子,也會變得熱血而又有意義。

短暫小聚後,日子又恢復到了繁忙的日常。8月的北京,是最容易讓人厭煩的時候,龐大的人流車流在高溫的籠罩下,讓這座莊嚴大氣的城市,顯得擁擠而又忙亂,而這一切,很容易給人造成強烈的壓迫感。我和郭子銳租的房子就要到期了,我和他握著快到期的租房合同,商量著是要續租還是重新租一個離彼此公司都近的地方。但我換了工作後,新公司的地點和郭子銳公司正好在兩個方向,我們把北京地圖鋪在床上,不停地在上面塗塗畫畫,卻很難找到離兩個人公司都近的地方。所以,為了縮減漫長的上下班時間和高昂的房租,我們最終做出了各自租房的決定,郭子銳搬去和住在石景山的同事合住,我也很順利地跟新同事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

剛分開的那段日子,因為彼此都有了自己的空間,當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自己慢慢消化,這樣就不會把負面情緒發洩在對方身上,所以見面的時候反而更加甜蜜。就在我覺得我們兩個人做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時,青迪卻一臉鬱悶地對我說:老肖,你和郭子銳是不是太能折騰了?都同居了又分開,你們折騰個什麼勁兒啊?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no zuo no die’?你放心把他就這麼放養嗎?

我對她的話不以為然,只是為更短的上下班距離,和同郭子銳之間不再經常爭吵的狀態感到十分滿意。漫長而又悶熱的夏天過後,北京迎來了秋高氣爽的秋天。金九銀十的求職月裡,郭子銳的公司迎來了許多新面孔,他每天忙著帶新人,我們很少能見面。後來等他忙完了,我又接到一個專題的拍攝任務,跟著同組的同事去了山西出差。等我回到北京的時候,好不容易才盼到的國慶長假已經過去了一半,因為我不在北京,所以郭子銳國慶長假回了長沙。

國慶假期的最後1天,我去機場接郭子銳。原以為許久不見之後會更親密,但郭子銳卻不像從前那樣話那麼多,面對著我他好像沉默了許多。坐在開往三元橋的機場大巴上,我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卻覺得心裡莫名地煩亂,尤其是當看到他時不時看一眼手機時的緊張神情時,我的心裡更加七上八下。他的反常點燃了我的探知慾,所以那天晚上,我趁他在吃飯時去洗手間的功夫,迅速解鎖了他塞進包裡的手機。我在他的手機裡緊張地翻著,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正在我鬱悶地準備將手機放下時,正好有一條短信發了過來,我點開短信,然後看到了一段精心編輯的文字:“子銳,你現在已經到北京了吧?祝你在北京一切都順利,可以早日實現你的夢想。我知道我們這幾天只是個意外,我也知道你有和你相戀了3年的女朋友,但我還是很感謝我們能夠擁有這一段回憶,因為你是我從高中起就愛上了的人,祝你一切都好,我會像之前約定的一樣,不再打擾你的生活。玥。”

不長不短的一段文字,就這樣直白而赤裸地出現在我眼前。我反覆讀了好幾遍,然後覺得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一樣,毫無防備地朝著我撲面而來。我握著手機,忍不住顫抖,然後才發現一臉惶恐的郭子銳已經從洗手間出來,正站在我身旁。我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然後不等他開口就拎起包往外走。郭子銳馬上追了出來,他提著行李箱緊緊跟在我後面,我流著眼淚快步地向前走,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走去哪裡,只是雙腿根本不受控制,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後,我終於停了下來,然後我轉過身,看到滿頭大汗的郭子銳正提著箱子站住我身後不遠處,他的眼睛紅紅的,然後他哭了。

記憶裡我們吵過很多次架,但是似乎每次都只有我會不停的流淚,性格倔強又驕傲的他,除了畢業那天喝多之後跟袁野抱著哭之外,我從沒有見過他再流淚。但那晚蹲在北京不知哪條馬路的馬路邊上,他蹲在那裡,哭得像個脆弱的孩子。那個畫面,每次想起來都會讓我的心猝不及防地疼痛。

我和郭子銳就在那天晚上分了手,而我們的分手,就像相戀時那樣突然,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像是故意不給人時間思考。那晚在馬路邊,郭子銳跟我坦白了一切,把他和高中時暗戀他的女生喝醉後上床、之後又忍不住在一起待了三天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說了。我該感謝他的坦蕩,不枉我愛他一場。他說完之後就開始哭,不斷重複著‘對不起’,我坐在他身邊,卻意外的沒有流淚,但他說的每一句對不起,都像是冬夜裡的一陣冷風一樣,吹得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們就那樣不知道在馬路邊坐了多久,直到夜裡的涼風讓人開始打寒顫,我終於拉了拉郭子銳的手,看著眼前那張自己愛了這麼久的臉,我哆嗦著說:郭子銳,我們分開吧。

在一起時1000多個日子的美好,最後卻不得不走向這樣簡單的8個字。也許是相遇的時間終究不對,我們在又驕傲又任性的年紀遇到對方,終於讓爭吵、傷害和背叛,埋葬了我們曾經以為會天長地久的愛情。

和郭子銳分手後,我迎來了在北京6年時間裡,最黑暗的一段日子。在無數個以淚洗面的日子裡,我覺得自己就像個丟了魂的木偶一樣,眼前的生活彷彿一下子就失去了意義。那天晚上之後,郭子銳再也沒有聯繫我,而他的朋友圈也像靜止了一樣,再也沒有更新。袁野和青迪找過我幾次,袁野會將郭子銳的一些近況有意地透露給我,跟我想的一樣,我知道他過得也不好。袁野試圖勸我原諒他,他跟我解釋男生有時候會做些混蛋事,他說他能看得出來郭子銳真的很愛我。

在那段天昏地暗的日子裡,我並沒有像袁野慫恿的那樣去找郭子銳,因為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原諒。但卻每天都會情不自禁地守著電話,幻想著他會忽然撥通我的電話。就這樣好不容易捱過了冬天,在被等待和期盼折磨得體無完膚後,我終於不再期待他會突然的出現。想通了之後,我決定離開這座承載了太多回憶的城市,去離紹興更近的杭州。

就在我把這個決定告訴青迪後的第3天,我的手機上,終於出現了一串曾經期盼了好久的電話。那是我和郭子銳分開5個月後,第一次見面。他約我在從前我們經常去的藍色港灣見面,我們一起看了電影吃了晚飯,一切看起來似乎和以前一樣,除了那雙再也不會十指緊扣的手。

在我說就要離開北京的時候,郭子銳終於把我擁入懷裡,我沒有推開他,任由自己被他緊緊擁著。然後自然而然地,他的唇吻上了我的唇,然而那卻是一個無限傷感的吻,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沒有了以往的悸動後,郭子銳的吻竟然沒有絲毫甜蜜的感覺,有的只是手是手嘴是嘴的尷尬。

從第一個吻的熱烈,到最後一個吻的蒼白。我終於把自己最簡單最純粹的感情,就這樣一次性用光了。

離開北京的那天,我幾乎是以逃離的姿態離開的。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離開的準確時間,因為我不想看到那些熟悉的臉龐,我害怕面對明晃晃的離別,如果從前那些閃亮的日子,已經在我心裡黯淡了下去,那麼不如就只留住最美好的回憶,至於那些難看的缺口和疤痕,就把它們交給時間慢慢治癒吧。

離開那天的我心情低落,但卻不後悔和郭子銳的相遇,因為我們都擁有過彼此生命裡最美好的時光。我會感謝他為我造過最美的夢,也感謝他打碎了自己那顆沒用的玻璃心,讓曾經一度活在夢裡的我,明白了現實世界的複雜和殘酷。

呵,成長最終沒有漏下任何人,我們總要面對傷痛,也總要在心碎過後,學會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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